「陨龙秘境」秘境的评估境界等级远超过本应有的水平, 仙盟发现时猝不及防,彼时秘境已经开启数日。
一场原本被整个他化自在天界众人所期待的秘境盛宴突生如此变故,自然人人为之挂牵,包括那些亲朋好友已入其内的人们, 更从一开始的期待骄傲变为忧心忡忡……
在一片揪心等待中, 秘境终于再次开启——
看着手脚全乎算作安全归来的人们, 大家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心中实在感激老天爷垂怜。
最后,秘境中安全离开人数九十九人,又起获两把仙器、真龙龙鳞一枚, 珍惜材料若干, 收获不算丰盛, 但此时也无人再多做计较。
有一人重伤没能自己从秘境中走着出来。
重伤之人乃云天宗云上仙尊坐下亲传弟子南扶光。
众目睽睽之下,人们亲眼看见一个凡人杀猪匠以令人震惊的方式徒手撕开秘境缝隙, 率先云上仙尊一步进了秘境——
没等他们想明白凡人是怎么进入秘境像回家似的那么简单, 那凡人已经抱着浑身是血的南扶光出来了。
面对现场几百名修士的注意力, 那杀猪匠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怯场。
他甚至未给在场其余人一个多余的眼神,便抱着南扶光离开。
众人只来及看见身形高大的男人怀中抱着的身影红衣似火,伴随着他大步流星转身,一条无力的胳膊从他怀中那人胸前落下。
鲜红温热的血液“啪嗒”“啪嗒”地滴落一路。
血液流不干似的顺着她白皙纤细的手腕往下滴,她的手指指节却是僵硬或者用尽全力握紧, 指尖缝隙中隐约可见金色的光芒。
——是真龙龙鳞。
她以不必要的力道死死的握着,跟在两人身后的宴几安自然看见了。
大概是感觉到了云上仙尊的目光落在手背, 从方才就闭着眼气若游丝的剑修少女挣扎着睁开眼, 一睁眼便看见悬空于自己正上方的男人紧绷的下颌线。
从未见过他如此严厉的样子。
好像正在为什么气的够呛。
南扶光张张嘴,然后就被肺里灌的血呛了一嘴,她难受地偏了偏头, 就听见上面的人语气很差的说:“闭上嘴。”
他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低头看她。
不知道的还以为前方汉白玉铺成的路有多难走,以至于现在他必须认认真真的看路。
南扶光轻喘一声,转了转脑袋,鼻尖捧着男人胸前的金属搭扣——略微冰凉的触感,在满鼻腔的血腥气中她终于嗅到一丝丝不属于自己的熟悉气息,也许是错觉,那味道几乎压过了血腥味。
让她觉得有点安心。
重重吸了一口气,她的身体越发沉重,脑袋昏昏沉沉地来不及进行过多的思考,她抬起那边还放在小腹上的手,轻轻拉了拉抱着她的人的衣领。
“真龙龙鳞……”
她小声道。
“不给宴几安。”
从刚才开始始终目视前方的男人终于低下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有一瞬间南扶光觉得自己要挨骂了,但是最终他只是从鼻腔深处“嗯”了一声。
确定得到了回应,也确定宴几安的脚步始终跟在他们身后如果没有眼瞎耳聋应该也听得清清楚楚,南扶光安心的闭上眼。
细微短暂的对话声不高不低,传入五感良好的修士耳朵里却足够震耳欲聋般。
所有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头去,先是被汉白玉地砖上一路触目惊心的红所刺目——
比如清月宗小宗主林雪鸢,从娘亲怀中抬起
毛茸茸的脑袋,她转头看了眼大家在看什么,立刻发出窒息的声音,和一声呜咽。
这一次的呜咽不是为了自己的恐惧与委屈。
她心虚又愧疚的心情和现场绝大多数人一样,当至亲担忧的询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头,与其余修士像是统一了口径,对于在秘境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完全闭口不谈。
她眼睁睁的看着南扶光被那个陌生的男人抱着越走越远。
最后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
有时候桃桃忍不住想,如果「陨龙秘境」从来不存在的话,其实仙界末日也没有关系。
大家都不要突破的在原地踏步,最后真正的末日到来时完完整整的抱在一起去死,也比为了谋求一个生机,落得个七零八落的下场好。
她现在每天都要为如今的云天宗落泪。
年关将至,云天宗的气氛却连续数日都很低迷,人人自危,说话都下意识压低嗓音——
仙盟第三大宗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打击。
云天宗大师姐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被那杀猪匠带走后再也没有回来。
与此同时没有跟随渊海叶舟一块儿归来的还有云上仙尊。
二师姐谢允星的命星陨落。
炼器阁长老痛失爱女一蹶不振。
因长姐身亡,谢晦因此性情大变,少言寡语。
从渊海宗完整回来的只有云天宗大师兄无幽,以及小师妹鹿桑。
但他们的状态也不太好。
大师兄人是回来了,魂不知道飞到了哪去,打从秘境出来后他再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整日都是依靠在窗边望着窗外出神。
某日,桃桃在膳食阁的桌边听到讨论,说是照顾大师兄起居的外门弟子那边传出来了消息,云天宗大师兄正值青年却一夜之间生出华发万千,一头乌黑青丝如今夹杂一缕缕刺目白发。
“为什么啊?”
“因为大师姐……啊,你不知道吗,那个「陨龙秘境」的事,我最近看《三界包打听》流动版也算是七拼八凑出了一些真相,大概就是其实陨龙秘境当时出了问题,到了该开门的时候,门没开。”
“咦?!”
“当时大家在秘境里都身染重疾,作为最后的优胜者,大师姐拿到了真龙龙鳞……但能健康离开秘境、让秘境门顺利开启的代价是每个人都要捅她一刀,割其血肉,让血肉流淌到一个什么石刻牌上。”
“南扶……大师姐让割了?!”
“嗯,让了。听说开始是不让的,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让了。”
“……我当时在现场,大师姐看上去不像是身中九十八刀。”一名随行弟子蹙眉,“没人能身中九十八刀还活着,但我确定大师姐被那个杀猪匠抱出来时,还没死。”
“还记得当年接下云上仙尊那一剑接一掌的玄武法相吗,仙尊说是邪祟,但无论那是什么,那东西替她承受了其中的九十七刀。”
“第九十八刀时候失效了?”
“对,第九十八刀动手的是大师兄。”
膳食堂中瞬间安静的要命,连勺子或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都消失了。
桃桃当即失去了胃口,她站起来,任由椅子“嘎——”地一声发出刺耳的声音,她觉得云天宗就要完蛋了。
发出窒息的声音,她第一次浪费食物,扔下没吃完的早膳快步离开膳食堂。
走到室外,迎面吹来的冰雪寒风吹得她脸颊生疼,抬起手抹了把脸她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眼泪,怪不得刚才她横冲直撞,都没人敢拦住她。
飞奔下山时,桃桃打定了主意她今天要翘课。
刚用两条腿连蹦带跳地奔至山门外,她泪眼朦胧间,看见宗门外站着个熟悉的身影,踩在闪烁着冰蓝色光芒的长剑上,那人正垂首与镇守山门的外门弟子说话。
当那弟子一脸不知所措地强调“宗门内禁止御剑飞行”,那人不耐烦地摘下了挡住一大半脸的防风兜帽,风雪扬起她的黑发,她不耐烦地说:“你看着我的脸,有胆把这句话再重复一遍?”
外门弟子:“……”
桃桃:“……”
狠狠揉了揉眼睛,桃桃看着不远处那个那天血流了一路好像都要流干了的人此时叉着腰站在山门前,生龙活虎的跟人吵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蹙着眉的南扶光听见动静,转过头看,一眼看见她,眼前一亮,喊了声:“桃桃?来得正好,替我按住他!这新来的小阿弟也太轴了!”
桃桃吸了吸鼻子。
然后在南扶光一脸的期望下,她又往下蹦了几个台阶。
但她并没有按照云天宗大师姐说的那样去摁住那个很轴的外门师弟,而是像是一只遍体鳞伤的倦鸟归林,一头撞入了云天宗大师姐的怀里。
南扶光吃了一惊下意识伸手抱住她,在桃桃抱着她的腰试图里力道确认怀中的人非幻觉,她愣了愣——
而后抬手,笑着拍了拍怀中小丫头的脑袋,“嗯嗯”了两声:“我没事,我回来了。”
……
南扶光回到了云天宗宗门。
安然无恙的,全无大碍的。
她便嚣张的御剑至膳食阁门口,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入内,吃了三个她最喜欢的包子,喝了两碗羊乳,而后抬起头擦擦嘴,面无表情地问众人,请问你们在看什么?
那副傲慢又肆无忌惮的模样除了云天宗大师姐本人,其他人装都装不出来。
看着面前唇红齿白的少女,相比起她刚从秘境中被抱出来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她看上去养得很好——
甚至比去渊海宗时好像还稍微圆润了些。
众人目光梦游,有一种既无语又安心的感觉,一顿新的沉默后,有人站起来大骂南扶光:“你没事怎么不早点回来?!知不知道最近大家过得什么日子!我呼吸都不敢重一点!”
此人一身药阁弟子道袍,正是谢晦。
南扶光震惊地望着他,像是看着什么狂犬病患者,而且这位理所当然和云天宗大师姐不对付的药阁弟子一边骂她,一边给自己骂哭了。
谢晦抹着眼泪一边嗷嗷哭,大概自己也知道自己很丢脸扭头冲出了膳食堂。
南扶光目送他离去的背影,转头问桃桃,“他这是在演哪出戏?”
桃桃还是说不出话,现在她也跟还没睡醒似的,很想说谢晦这一次大概代表了宗门至少三分之二甚至更多人的心声。
见她不吭声,南扶光只能又问她,她的桃花岭有没有收拾好,桃桃这才恍若梦游一般点点头。
那把在渊海宗时被炼成、震惊了很多人的特别的剑柄就摆在她的手边,南扶光握住那把剑,这一次膳食堂外的一棵冬梅摇曳,青绿色木属性的长剑生长,梅花盛开,眷恋地缠绕在剑主指尖。
她跟着谢晦后走出膳食堂,桃桃紧紧的跟着她身后。
当她跳上浮空在身侧的长剑,一阵寒风吹来,她身上的纯白色道袍翻飞鼓动,唯有腰间红色的腰带刺目,她人若飞仙,欲乘风而去。
桃桃心脏猛的一跳,下意识上前捉住了她的裤脚。
飞剑之上,云天宗大师姐挑了挑眉,低头看过来,桃桃道:“师姐,你去哪?”
“……”
南扶光露出个匪夷所思的表情,像是费解桃桃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粘人。
“剑崖书院,我缺了好多天早课了……还是怎么,我不在宗门你们现在连早课都免了吗?”
桃桃:“……”
因为你不在,大师兄也连续请很多天病假,剑崖书院属于大师兄和大师姐的座位空置数天,大家都心不在焉,这种事我会告诉你吗?
桃桃干笑两声。
南扶光:“有屁就放。”
桃桃:“……你还记得「陨龙秘境」吗?”
南扶光脸上都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你确定站在这喝西北风和我说废话吗,我是被捅了心脏,不是被捅了脑子——记得。”
桃桃:“……”
呜,好凶。
桃桃:“大师兄还、还以为你——那什么,不成了,也是被伤的不浅,你、你去看看他吧?”
南扶光刚想说他有什么伤的不浅的,被捅的人是我,他手脚全乎自己走出的秘境,我才是被人扛出来的那个。
但是话到了嘴边她突然咽了回去。
倒不是突然不想杠了,她只是突然想起桃桃嘴巴里那句“伤的不浅”的“伤”可能不是她理解的那个“伤”。
沉默了半晌,她“噢”了声,乖乖点点头,脚下的等等当真换了个方向,原本剑尖直指剑崖书院,现在转向了鸿日峰溪苑,那是云天宗大师兄无幽的居处。
……
南扶光这辈子去溪苑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清。
记忆中的溪苑白墙青瓦,幽潭木桥,陶亭于小峰耸立,山水墨画气氛浓郁……庭院中种满了梅花与绿竹,三条终年不息的瀑布挂于高山处,水汽充盈,与主人那股清冷又寡言性情相符合。
南扶光总是嗤之以鼻。
快到溪苑的时候,远远就听见了瀑布“哗哗”流水声,在距离非常远的地方就感觉到了那股子“生人莫近”的禁制,踩在飞剑上,她在心中骂了无幽一句有毛病。
没人把禁制设置在距离真正的住处百尺开外的地方,恨不得笼罩整个山头。
连宴几安都不干这种事。
她正考虑要不要折个千纸鹤作为传话让传说中缩在溪苑足不出户的大师兄来开开门,也就是稍微一晃神,她整个人已经穿过了禁制。
南扶光:“?”
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半透明的禁制白光造成的能量墙还在自己身后。
南扶光:“……”
她甚至回过头,靠近能量墙,伸出手指戳一戳,能量罩扩散开一层光,证明它确实存在且功能完整。
可她就这么穿过来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禁制主人设置的时候,除了给自己设置出入自由的权限,没忘记给她南扶光也留了个门。
这时候要说她完全不知道无幽的动机是什么觉得他毫无理由在发癫未免有些做作,正如她刚才和桃桃承诺的那样她并没有失忆,记得秘境里发生的一切。
只是落在溪苑的山崖边,南扶光难免沉默了下,如果说方才她还挺理直气壮的想来抓云天宗大师兄去维持宗门秩序,警告他不要试图摆烂——
但现在她觉得有点心虚。
这份心虚在后山瀑布下找到无幽的时候被升高至顶点。
清泉飞溅、瀑布如倒挂银川飞流直下,瀑布下巨石上,与平日一丝不苟身着符修道袍的严谨大师兄形象完全不同,无幽一袭轻制玄黑薄衫,一只手支着脑袋斜靠巨石边,另一只手握着一支鱼竿。
在他身边挤着数只野山猫狸子,看那均匀分布得很有规律的黑白花色大约是一窝,七八只小猫围着他蹦蹦跳跳,当鱼竿甩动,细条银鱼上钩,那小鱼便顺势成了猫狸子的今日份早膳。
一只吃饱了的小猫梳理完毛发,跳上了云天宗大师兄的腿上。
他低下头,摸了摸它的背毛。
南孚光盯着他黑白相间的头发挪不开眼,直到后者转过头,与她四目相对。
过分平静的眸中像是沾染了瀑布的清冷与水润,那般透彻的目光却仿若能够让世间一切无处遁形。
南扶光从嗓子深处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声音,最终她抬手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问:“桃桃让我来问你,今日还去不去剑崖书院?”
无幽放了鱼竿,在一群喵喵叫的小猫簇拥下,如山猫大王一般向她走来。
南扶光低下头盯着他踩在湿润山石的赤足上看了一会儿,直到眼前的光陷入一抹黑色,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瀑布冲刷巨石的声音成为了某种叫人安心又有些焦心的白噪音,充数着耳边。
无幽的手却意外的干燥,抬起来替她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挽至耳后整理好,指腹并不冒昧地在她耳尖略微轻轻蹭过。
他的手有温度,与云天宗大师兄冷冰冰的形象尤其不符。
过了很久,南扶光听见头顶的人短暂叹息一声。
他道。
“日日,你太狠心。”
……
以至于在剑崖书院与云天宗大师兄肩并肩坐下来时,南扶光还在堂而皇之的走神。
记忆中头一回被无幽“指责”而立正挨打没有半句话的回嘴,并且事后很久她还恍惚的在考虑要不要同他道歉——
并且这种道歉的冲动在每一次余光瞥见身边人那头夹杂几缕华发的长发时,越发强烈。
他今日未束发成高高马尾,一头青丝柔软垂落只是随意用银簪挽起,配之在瀑布前安坐不知多久被冻得白皙至透明的面颊脸色与淡然神色,南扶光总有一种被捅了心窝的人其实是无幽的错觉。
——好啦我也不是故意骗你捅最后一刀的。
——主要是你前面不肯动手啊。
——最后一个名额不是特别留给你准备用我的死造成你一辈子的心理阴影的,首先我不想死,其次我没那么恨你,最后我没那么缺德。
脑海里过了一万道该说的话,每一句到了嘴边南扶光都觉得说完可能会迎来一个更破碎的云天宗大师兄,因而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云天宗大师姐像是屁股下面长了仙人掌似的躁动。
云天宗大师兄倒是捧着一本古籍看的认真,从头至尾跟她不熟一般余光都没给她。
第一个捧着卷轴上来提问的是个器修的小师妹,南扶光不太记得她的名字,但她感激她前来打碎这尴尬的局面——
她跟南扶光问了几个炼器的问题,这些问题都是南扶光在炼造“等等”时遇见过的,她手执笔在这小师妹拿来的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这里的黑裂空矿石溶液比不能单纯是梦月石的两倍,这个比例有些太粗鲁了,真正的情况是你得一边摇晃矿石溶液一边往里面加梦月石,直到你看见银色的溶液变成昏月黄……”
她说的口干舌燥发现桌子对面没有一点声音,正常情况下来问问题的同门哪怕没听懂好歹哼唧两声敷衍她。
奇怪的抬起头她收获了一个眼泪汪汪的小师妹,云天宗大师姐停下手中验算到一半的配比公式,一头问号的望着她,小师妹抽泣了一声:“大师姐,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我好想你……我觉得好像刚才看见你和大师兄坐在这个位置上的那一刻,云天宗才终于回归正轨。”
她声泪俱下。
南扶光一边有点感动,一边觉得更加尴尬了。
每个人看着她的目光都像是看什么奇珍异宝,从未得如此待遇的云天宗大师姐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等她假笑得脸都僵硬了,旁边云天宗大师兄才投来凉飕飕的一眼,这一眼饱含嘲笑,仿若亲眼见证南扶光确实太狠心的事实。
最后是南扶光招架不住:“下次我会记得写信,行了吧?!”
无幽手中还拿着那本古籍。
闻言他慢吞吞翻过一页。
当他沉默到南扶光以为这位大爷又聋了或者哑巴了,他才头也不抬慢吞吞道:“算我求你,没有下次。”
有人可以用最薄凉的语气请求人,通常情况下这种请求会挨打。
但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所以南扶光给予的回应是一边点头,一边非常狗腿的把自己的小书桌往云天宗大师兄那边挪了挪。
……
但这种情况下也不乏还有找不痛快的。
从剑崖书院出来,南扶光前所未有众星捧月,所有人都是一副一眼看不到她生怕她就在哪里找个地方自己死掉的样子,围绕在她身边。
桃桃拽着她的袖子问她要不要去膳食堂,南扶光头疼的说自己想回桃花岭。
桃桃立刻露出不太满意的样子,刚想反驳,忽而闻远处剑铃声起,再一抬头,原来是最后一位缺席者到来。
南扶光记得自己从秘境中被抱出来,宴几安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跟到了杀猪匠的小院——
刚开始这人弄得她很紧张,连昏过去都不敢,一路上护犊子似的死死护着自己握在掌心的那真龙龙鳞,她用命换来的,不可能给他。
直到杀猪匠承诺不会让真龙龙鳞被抢走,她才放心两眼一闭。
当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相信杀猪匠有本事拦着一个渡劫期的剑修作威作福,也可能是宴几安良心发现,只知道等她醒来时,真龙龙鳞确实还在她手中拽着。
锋利不规则的边缘将她手心刺破,边缘深陷手掌心,她把它从手里拽出来时,又撕心裂肺的痛了一回。
彼时听说宴几安已经随云天宗众同门归返宗门。
距离如今也有半旬有余。
说来也怪,半旬说长不长,再见此人恍若隔世,仰脸遥望,目光落在那御剑而来的身影上,看着那高挺的鼻梁与清冷眉目,她感觉到一点点的陌生。
云天宗大师姐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正午阳光下,她的身影被拉的短短的,投映在脚下雪地上。
宴几安落在她面前,一道金光笼罩于她身上,南扶光站着没动任由他检测一番,然后少见的毫不掩饰舒出一口气的样子……
好像是确认她真的没事了。
“这么迟才回。”宴几安道。
与那道骨仙风的超然形象不同,云上仙尊嗓音有些低哑,这让他总是不近人情般的冷脸稍微有了一点儿人气。
南扶光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心想这个人在抱怨什么:“哪怕是修士,被捅九十八刀也会死的……我是去鬼门关走了一趟,不是在三界六道游荡逛街。”
如此直白言语,宴几安抿起唇,盯着她。
周围的同门在他出言“你们先走,我有话跟日日单独谈”时迅速逃难似的消失。
周围很快只剩下南扶光与宴几安二人,一阵夹杂着冰雪的寒风卷过,南扶光被吹的脖子有些冷,同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现在感觉身体如何?”
“还行。”
“他呢?”
“什么?你在问他身体如何?”
“……”
“哦。那位杀猪的正忙着山下卖猪肉,停业那么久,房租都要缴不起了。”
“接下来在宗门内好好休养,莫再下山乱跑了。”
“再说吧。”
“日日。”
“……”
南扶光抬手拢了拢头发,其实是想干脆捂着耳朵的,但这个行为过于幼稚,所以她强忍了下来,只有手背被寒风吹的冰凉,她心不在焉的想一会儿上炼器阁去整个暖手炉,一边听宴几安问她,真龙龙鳞是不是还在她的身上没来得及用,他感觉到了它的气息。
比印象中的声音更加陌生一些。
为了避免与对方的视线碰撞,南扶光让自己的目光定格在宴几安的上唇,他上唇很薄,就面相学来说上唇薄的人总是比较无情。
她听见宴几安用平静到显得有些不自然的声音叫她的名字。
“如果没来得及用那真龙龙鳞,是不是可以把她交给师父?谢允星只一人,但等着沙陀裂空树复苏的是整个三界六道……你该清楚横梁孰轻孰重。”
南扶光抬手捂了捂腰间挂着的乾坤袋。
“你要拿走真龙龙鳞,那日我只剩一口气了怎么不直接拿?”
宴几安闭了闭眼,不语。
哦,那会他以为她死定了,可能是不想她死前都在伤心,也可能是不想从她手中再强行夺走任何东西,免得她踏上黄泉路都在恨她。
现在呢?
她活了。
他来了。
嗯。
有点良心,但真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