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疫神入山

站在回归繁华热闹的陨龙村, 南扶光与难得露出诧异神色的云天宗大师兄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面前,卖包子的小摊贩被一群孩童围着,看他们跳得高高的要肉包子要糖包子, 笑眯眯地将热腾腾的包子从蒸笼里拿出, 递到他们手中——

接了包子, 孩童几人分食,打闹嬉笑一拥而散。

一切看上去是那么地自然。

就仿佛二个时辰前,街道两旁并非废墟一片,在卖包子那人所站的地方也不是一片废墟, 那张此时此刻放着好多蒸笼、燃烧着噼啪干柴的木桌, 从未坍塌成一摊透着腐朽与沉灰。

从无幽脸上的表情来看, 南扶光确定这不是幻象,而且当他们走近了沿街摆摊、叫卖的小摊贩, 后者甚至会主动招揽生意:“哟!二位可是生面孔, 是从何而来, 可是为了参与那百年一办的“疫神入山”祭祀?”

南扶光:“……”

试探性地拍了拍手,对方没有卡壳没有跳过,而是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拍手的少女,问她怎么啦。

在被提问者一脸地恍惚回答他没事,并问他何为“疫神入山”祭祀时, 他表现出了对外来者的热情——

“疫神入山”乃陨龙村落村以来便存在的习俗,是百年举办一次大型祭祀, 以送走瘟疫神为底蕴, 祈求村落接下来百年风调雨顺、无疫无灾。

祭祀分为“造疫神轿、糊轿、祭轿、请神、化轿、圣女巡境、烧疫神轿、点火送疫神”一共八个步骤。

第一步,造疫神轿。

前提是陨龙村落百年会积累数名生辰八字符合成为圣女资质的圣女,她们从小就被培养纸扎以及木匠手艺。

待百年大典时, 这些圣女会从十里八乡的村民捐赠中集得材料,制造“疫神轿。”

第二步,糊轿。

除却圣女之外的普通村民,聚集起来制造一只龙轿,与三十只轿,用榕木作为骨,配以彩纸染布。

第三步,祭轿。

由所有的圣女聚集在一起吟唱祭文,并圣女执笔,给龙、凤轿点睛。

第四步,请神。

圣女吟唱祭文中,恭请疫神上轿。

第五步,化神。

至日落西山,月上柳梢头,戌时。整个送疫神仪式正式拉开帷幕,由十六名纯阳日生壮年将龙轿抬到贡品上点燃,紧跟着剩下的凤轿也将被送入点燃的火焰中去。

在这一环节,将诞生真正的、唯一的圣女。

第六步,圣女巡境。

龙、凤轿焚烧,圣女入其亲手铸造的疫神轿开始巡游。

疫神轿将经过十里八乡每一条街道,届时每家每户都将准备瓜果糖饼以及鞭炮,开门迎轿。

第七步,烧疫神轿。

当日子时。当月亮升至最高点时,整个村庄的人们都会从家门中走出来,跟在疫神轿之后,举着火把,吟唱着送疫神的歌,簇拥着疫神轿进山,并在山中疫神庙中烧掉。

第八步,也是最后一步,点火送疫神。

疫神庙前,点火送疫神。火焰燃烧起来,由从轿中下来的圣女亲手供奉上祭品牲口,点燃祭品纸钱,告慰山灵疫鬼。

最后将燃烧的灰烬装入盒中,点在疫神庙供奉的疫神雕像双目上,整个仪式完成。

“说了那么多,您入村口的时候难道没瞧见家家户户门桥都有造了一半或者已经完工的龙凤轿?除此之外还有正儿八经的疫神轿哩!听说今年圣女们为了争抢上轿名额,那手艺是五花八门,特别是村口那丹曦娘子糊的纸鱼游蛟,都栩栩如生仿若真的要入幽潭,上青云哩!”

南扶光茫然地回头看了看,心想村口?

“说到丹曦娘子,她那家门可不是那般好入,那小娘子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脾气火爆——啊,说句冒犯的话,这位少侠与她长得还有点儿像。”

“?”

南扶光困惑地指了指自己。

包子铺老板大笑:“当然了,气势上差了十万八千里,咱们这山高路远穷乡僻壤出来的人,怎么能和您这般行走三界六道多年修士相比较!是我冒昧了!”

听着包子铺老板不着边际的话,南扶光思绪还是飘到了村口——

她想到了那家里有只破碗的屋子,是那一家么?

住在里面的的确是可以乘坐“娘子”的少女。

她还有一个弟弟。

“哎呀,来都来了,您可以多走走,多逛逛!这百年盛典可不容错过!话说回来,眼瞅着要到饭点,这位少侠可要尝尝我家独门鲅鱼包子,每日新鲜捕捞的鲅鱼从我曾曾曾祖父那辈起就是本店招牌——”

南扶光试探性地掏出几枚凡尘通用货币递给那包子摊主。

对方乐呵呵地收了,当真递出来两个热腾腾的包子,粉白的面散发着新鲜面食之香。

捧着热得烫手的包子如捧烫手山芋,南扶光猛地转头去看身后的人,瞪圆瞪大的双眼里写满了仓惶无措,就像是完全不知道此时该如何收拾眼下的烂摊子——

包子铺老板正笑眯眯催促她快尝一口。

她当然是不敢的,啥来路不明的玩意儿都往嘴里放她也活不到今天……

警惕心导致云天宗大师姐此时被逼得如一条狗,不确定要不要跳墙。

无幽看她急得满头泡的样子,虽然不合时宜,仍旧忍不住唇角翘了翘。

南扶光瞬间更气了,恶狠狠问:“笑什么!”

无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而后慢吞吞拧开头,道:“没什么。”

他接过了南扶光手中的包子,咬了一口,转头对那包子铺老板说了句“不错”,后者才没有再凑上来催促他们赶紧尝尝。

……

就像是除掉了鬼鸣鸟放出小山神,除掉恶蛟,整个秘境发生了第二轮变化,破败的村庄焕发了新的生机,热闹非凡的人气十足。

这一切不同寻常。

南扶光不是没考虑过一切皆为蜃楼幻想,然而当她穿过村落,除却感到一草一木无比熟悉,丝毫没有任何行走冥路的违和感。

村落里的人好像都活着。

一直活着。

她百思不得其解,一边路过许多人家,这时候注意到家家户户无论小院多么残破,其内都摆放着造型各不相同的一把轿子。

画龙绘凤,造型、大小与色彩各不相同,有的手艺粗糙些,有的则特别精致,经过一个小院,又有怀抱啼哭婴孩的小娘子叉着腰指挥她的丈夫再把活儿做得细心些,那轿子做好了,新生的孩子才能健康长大、有出息。

那做丈夫的挠头搔首,唉声叹气看似烦恼不已,连道少了“黑荧石”作为绘制“凤凰过海图”的水波纹。

顿时,那抱着婴孩的小娘子眉头竖起来,从“你不关心孩子”到“你有什么用”再到“倒了八辈子霉嫁给你”最后到“嫁你那天下了雨我走了八里地背着被子来到你家”……

手中握着狼毫的男子看着都快数落哭了,直到南扶光迈过门槛,从乾坤袋里套了几块黑裂空矿石给他。

那年轻夫妇愣住了,抱着孩子那小娘子嘟囔了句“丹曦娘子你咋来了”,定眼一瞧才发现并不是,连忙站起来迎了外来客。

男子得了黑裂空矿石,细细一看研磨过后也可替换黑荧石,瞬间喜笑颜开,连忙道谢。

踏出小院门,无幽正守在门外发呆,一转头看着南扶光,想了想道:“你对凡人总是和善。”

南扶光觉得这没什么好说的:“方才那男子接过黑裂空矿石,说‘谢谢‘说了多少遍喊的多大声你听见了吗?”

无幽:“嗯?”

南扶光笑了声:“我斩杀恶蛟,费劲巴拉,救修士水火,修士只会问我那仙器怎么不能拿出来分一分。”

无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时候,两人挂在腰间的石刻牌有了反应,本有五条绿色的石刻牌,此时第六条刻线,原本为红色转换成了绿光,绿光重重闪烁了两下,倒是没有变绿,只是变成了颜色稍淡的红。

南扶光愣住,完全摸不着头脑。

走了两步,又遇见一群风筝挂在树上的小孩,这一次是无幽飞身上树替他们取下了风筝,孩童们的欢呼声中,石刻又闪。

再往前走,至村尾,遇见瘸子坐在一把破旧的轿子前唉声叹气,说前些日子摘野酸枣摔了腿,原本是准备做酸枣糕送给村头的小寡妇,等祭典过后上门提亲,这可好,三日未见,小寡妇怕不是都被隔壁的牛二哥勾搭走了。

南扶光又给瘸子跑了腿,上村头送小寡妇送酸枣糕。

酸枣糕落入村头小寡妇手中,小寡妇喜笑颜开,与此同时,南扶光与无幽腰间的石刻牌变成了六条绿线。

南扶光:“???????”

所以这陨龙村的出现,就是一个生命功德充能碑,只要循环给村民跑腿儿办事,他们就能不断的功德加一,换取绿线刻痕?

……

此时日暮降临,此番走动收益颇大,无幽提议先回山神庙休整,明日上村落打听有关“真龙龙鳞”的消息。

南扶光还在惦记“丹曦娘子”的事。

这一天走到哪都有人说长得和你像的人,搁谁不想看一眼?

无幽被她拖到村口那熟悉的位置,一抬头看见记忆中破败、四处透风的烂土坯房已经变作崭新,屋檐下挂着辣椒,只是非冬季,窗棱边没放柿子或者梨,水缸打的满满的上面晒着花生。

院落中放着一把完工大半的轿子。

轿子做的确实比寻常人家华丽许多。

梁柱上精美的龙形图腾,用矿石研磨而成的颜料哪怕在黑夜下亦色彩斑斓;金龙盘绕于柱上,帷幔用了最好的绫罗绸缎;微风吹过,四角铜铃叮叮当当,轿前横梁上方有一枚铜镜,铜镜上又嵌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流苏摇曳中,仿若即将展翅腾飞。

院落中空无一人,南扶光想要伸手去拨弄轿上凤凰口中衔着的青金石流苏,手还未碰到,便被人从后一把捉住。

她吓了一跳,回头见云天宗大师兄不赞同的望着她——

显然是对白日那只破碗的事还有所顾忌。

此时天边月亮高悬,云天宗大师兄背对着月亮,脸上神情晦暗不明,南扶光看不清他有何情绪,欲何言,又也许他什么也不想说,只是握在她手腕上的指尖收紧。

朝着远门方向不着力的轻轻拽了下。

不算强行要她走,那力道,最多是含蓄的表达他的不认同。

南扶光心中未免有些复杂,别看这人闷不吭声,倒是把她说过的话放心上——换了别人,谁不是眼见为实,今早那只破碗,经过一番验证无事发生后,只会当她被太阳晒昏了头,产生臆想。

也就他当真。

眼下甚至还紧张上了。

“没事。”南扶光不得不反过来安抚他,“你看着,情况不对……拖走我。”

无幽抿了抿唇,从嗓子深处发出一声含义不明的闷声,眉头飞快地皱起又碾平,一瞬后,他放开了南扶光。

南扶光冲他笑了笑,伸手去碰那轿子。

……

顷刻间,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拂过,院落、枣树、身旁的人变得抽象又离奇,月亮坠落,太阳高挂。

还是那棵枣树,枣树上的杜鹃幼鸟发出不知廉耻的叫饿鸣啼,忙坏了体型还不如它二分之一大的母鸟扑腾翅膀飞来飞去。

还是那顶过分精致华丽的轿子。

院中的少女坐在小马扎上,身着寻常布衣,柔软的黑发披散,灵活的指尖一压一折再一拨弄,手中便成了花期正盛的簪花一朵。

【小轿吱嘎摇呀,摇到那深山去……】

她哼着轻盈稚嫩显然是哄睡孩童才要唱的歌儿,手中的簪花小心翼翼地插在轿侧一簇簪花花簇中,细白指尖调整花簇,此时她的歌声便停了下来。

【神仙老爷莫生气呀,娃娃他不生病……】

歌声再响起时,少女重新做回小马扎上,再拾起一枚泡软的青竹,弯了弯竹芯,她回过头,瞥了眼睡在她身后躺椅上的小少年。

五六岁的年纪,在这偏远古村却被养的白嫩圆润,睡着的时候不如醒着淘气,白皙的脸蛋染着红润的血气……

少女低头编起织物。

至此,南扶光却始终只是站在她的背后,只得看清她有些消瘦纤细的背影和一头柔软乌黑的长发,想要走进看,却是看不清的。

直到有些人站在院落前,远远的有声音传来——

「丹曦娘子,疫神轿怎么样啦?可不能输给隔壁村的鹿家小娘子,咱们等着看你坐轿子从家门前走过呢?」

嘻嘻哈哈人语声起,说着什么“圣女也该咱们村了”“输不得,输不得”之类的话。

那少女手上动作停顿,终于抬起头应了门外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竹子抬手压在唇边嘟囔了声:「别喊,小五在睡觉。」

她站了起来,随意将做了一半的竹造物挂在轿门边。

也就是这一刻,南扶光看见了那张倒映在铜镜里的脸,诧异于铜镜也可照的人如此清晰,也可能是因为那张脸她本来就无比熟悉——

那确确实实是一张,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