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里很冷,结实深厚的墙壁如同堡垒。
无法逃离,也无法联系外界。
在被警察吼醒之前,梨离又做了一遍那个梦。
梦里是当上首领之后的太宰治。
然而不同于自己记忆里相处时的甜蜜柔情,他面色冷淡,修长的身影仿佛站在没有任何人可以触摸得到的孤寂黑夜里,连瞳孔都是冷的。
在听到梨离的脚步声后,他回头看向她,冷淡的眼底多了些属于人类的情绪,微不可见的牵扯了嘴角,“你回来了。”
梨离以一个绝对忠诚的姿势向他复命,“首领,您有什么吩咐?”
“嗯,有个弹药厂需要你去解决。”
太宰治将一页纸递给她。
上面是详细的任务情况,不需要他亲口赘述。
“是,首领。”
梨离后撤一步,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太宰治,有一种他随时会坠落在风中的错觉。
退到门口时,他忽然出声,“阿离。”
梨离愣住,显然没有想到还能再从太宰治口中听到这个称呼。
抬头时却见他已经收起了唇角的弧度,淡淡说:“没事,平安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种像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的错觉。
由于任务经验丰富,梨离很快就准备好了,包括作战方案、清点人员和武器。
车辆驶出黑手党的大楼,忽然想到自己这次任务见到了有趣的东西,刚回来还未歇下又被安排了任务,还没来得及给太宰治。
梨离叫司机停了车,折返身回黑手党。
他应该喜欢这一类有趣好玩儿的东西,甚至可以想象他冰冷如玻璃般的眼眸里会浮现出的光亮——
耳边有风声。
呼啸而过。
梨离怔怔地抬头,映入视线的是正在风中坠落的身影。
高耸的黑手党大楼就在面前,逆光有些令人晕眩。
伴随着落地的砰然声响,还有骨骼破裂的声音,猩红的血液顺着地面的纹路,一路淌到了她的脚边。
那张时而冷淡时而稚气的面容。
三十分钟以前还对她露出笑容的脸。
此时此刻,就在眼前,亲眼看着他坠落在自己面前,支离破碎。
……再也不会完整。
……
……
“梨小姐,希望你能给一个诚实的答复。”
警察将录音机放在桌子上,播放着一段音频。
一男一女正在说话,背景是不间断的雨声,仿佛亲临雨中一般。
“橘先生,怎么晚了这么多,约好的时间可不是这样。”
女声清脆婉转,清甜的少女音质隐隐透露着风尘的香。
虽是责问,听起来却更像撒娇的嗔怪。
“风间小姐是在怪我吗?”
“我怎么敢,第一次见面,总归是该多包容些才是。”
女声轻轻笑着,轻柔得令人不由自主放下防备。
然而,对话到此为止了。
再之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任何暧昧的味道,那是生命结束以后清理现场的声音。
指纹、脚印、血迹,这些证据都被消匿,如果不是有人匿名提供了这段录音,恐怕又是一起无法查明凶手的案件。
梨离从噩梦中醒来,冰冷从心脏蔓延到指尖。
面对前来讯问的警察,仍觉恍然,分不清哪个才是梦境,哪个才是真实。
她面无表情听完了录音机里播放的录音,两个月的任务经验,她早已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应对这些,“需要什么样的答复?”
警察继续问:“录音里的那一晚发生了什么?”
“我既不是当事人,也不是证人,我怎么会知道?”
警察声音冷了些,“梨小姐该不会是想否认这段录音里的女人不是你吧?”
“当然不是我,暂且不提两个人声音相似的可能性,就目前的科技水平,略加处理也可以将一个人的声音改变,伪造录音证据非常容易,你们不能仅凭一个录音就将罪名扣在我的身上,更何况——我的声音与录音里的女人并不是一模一样。”
梨离在尾崎红叶手下练习体术的时候,也曾学过一些暗杀技巧。
需要利用伪装的身份进入特定场所,为了避免留下明显的证据,需要适当的处理自己的声线,不能跟自己平时的声音完全一样。
那段录音里,的确是她的声音,但也可以说成不是。
如果不是警察这次早已做足了准备,梨离完全可以凭自己走出警署。
然而这次匿名提供证据的人像是知情人一样,一应俱全。
仅凭几句辩解,根本不能洗脱罪名。
两位负责询问的警察显然不想跟她浪费时间,警告道:“如果你不承认,我们只有用一些特殊的方法让你承认。”
梨离镇定地笑着,“刑讯逼供?这样即使得到了我的口供,法庭上我也可以以证据来源不合法为由,让法官判定我的口供无效。”
“还有你们的录音,从里面的音源听来,在场只有两人,应该是个私密的环境,可你们连这样的对话也能录音,我是否也可以质疑一下录音证据的来源不合法,涉嫌侵犯公民隐私?”
警察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对法律规则这么熟稔。
但是,替人办事,总有法子。
“不留下伤口的方法有很多种,将你折磨到无法保持理智的时候,再把你放到讯问室里做笔录,讯问室的录像会向法官证明这些都是你自愿承认的。”
据说。
如果将一个人关在灯光通明的房间里,利用强光和噪音让一个人始终被迫清醒。
只要被迫72个小时无法入睡,那么,这个人的心理会被折磨崩溃,甚至会出现幻觉。
无论让他承认什么,他都会决然承认,只为能够睡一觉。
从被带进这间刑讯室到现在,过去了多久?
封闭的室内,四面都是强光的大灯,分不清昼夜。
她被绑在支架上,一直被迫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身体早已由麻木疲惫到失去知觉。
“录音里的女人是不是你?”
“……”
“铃木则一的死亡,是不是港口黑手党所为?”
“……”
“你是不是黑手党太宰治的部下?”
“……”
每隔几个小时,警察就会对她进行讯问。
但都得到了沉默的回答。
一旦开口承认她所犯下的罪行,就等于给太宰治扣下了共同犯罪主谋的罪名。
意识早已涣散,她只能紧紧咬着唇,生怕自己无意识会说出什么。
她无法入睡,精神早已消磨殆尽,只好闭着眼,不去看外面的一切。
强光穿破她的眼皮,即使闭着眼,也一片敞亮。
警察似乎终于被她的沉默激怒了。
一道强光打了过来,直直照射着梨离的脸。
“回答我!”
“……”
依然是沉默。
意识早已崩溃。
甚至无法分清自己是否还活着。
茫然间,似乎还可以看到黑手党的高楼。
万丈晴空里,光芒刺眼得令人无法睁开眼睛。
太宰治站在最高的那栋楼的楼顶,有风吹过,他的黑色外套在风中缓缓拂过弧度。
想到那个做了无数次反反复复的梦。
梨离急切地向他跑过去,想大声说,不要跳,太宰,你离那里远一点,不要跳下去。
可是喉咙发不出声音。
就连距离也一点都没有拉近。
无论她怎么向他跑去。
忽然,他缓缓回过头,看向了梨离所在的方向。
他的背后是澄净的蓝色天空和璀璨的阳光,可他的眼底一点都不明亮,像是深渊,连光都无法照射进去。
他站在风中,却透露着濒临死亡的暗淡。
梨离好想跑过去抱住他,将他拉回来也好,陪着他一起坠落也好。
唯独不愿意看他这样孤独的模样,仿佛被世界所遗忘。
可是什么都做不了。
就好像是录像带里播放着已经逝去的时光,只能看着,无法改变。
模糊中,听到有什么撞开了门的声音。
那几个警察惊慌的呼叫。
一众混乱嘈杂之中,还有熟悉的声音,清冷,淡漠,不同于往日懒散卷翘如猫的漫不经心,此时没有任何感情温度,仿若卷着冷冽的风雪,“把人给我。”
枪的声音。
惨叫。
嘈杂成片。
她却觉得,好安静。
静得只能看见太宰治,他站在风中,轻薄的唇动了动。
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却能从他的唇形分辨出——
“阿离。”
“抱歉。”
……
“梨离!”
“你终于醒啦!!”
稚嫩的童声。
一听就是哆啦A梦的声音,充满担忧和惊喜。
哆啦A梦小胳膊小短腿扶着她坐了起来,手边是好多吃的,像是随时准备等她醒来就喂食。
“先喝口水。”
哆啦A梦把水杯递给她。
大脑像是喝断片了般的失去了记忆,坐起来喝了水,简单吃了点东西,梨离才恍恍惚惚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如同噩梦般的精神折磨。
“我……怎么回来的?”
“你去出任务了,第二天还没回来,我以为你是任务完成后又有了新的工作,然而等到第二天下午都没见你回来,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拿着寻人伞出去找你,最后伞的指针停在了警署。我进不去,只好去求助黑手党,但我联系不上太宰先生……直到最后用传讯筒将你被逮捕的信息给了情报部门。”
“你是怎么被救出来的,我不清楚,但你是被太宰先生背回来的。”
“他把你放到床上躺好才走的,又跟我讲了很多放松精神的按摩方法,让你醒来后好好休息。”
哆啦A梦不休止的解释结束后,房间里静得如同大梦初醒一般。
梨离仰起头又喝了一口热水。
余光瞥见窗外。
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雪覆盖了世界。
玻璃窗上有雾气。
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下雪了?”
哆啦A梦却回答她,“是啊,太宰先生把你背回来的时候就下了雪,一开门,我看他满头都是雪,像是老了几十岁的白头老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