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候高美惠从住院部下来准备回科室时碰见了张一夫。张一夫跟设备科的主任准备去食堂吃饭,高美惠跟他们打了招呼,设备科主任见都是认识的就拉上了她。
也刚好是饭口,高美惠跟他们一块去了食堂。张一夫见她还是多少有些不自然,那次音乐剧约会完回来他再约她的时候,高美惠直接就拒绝了,说两人当朋友是最合适的。
高美惠对他个人没什么意见,只是不适合交往而已。你让她说出个明确的理由她也说不出来,就是不合适。这是她一贯的处事方式。早先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她见过后直接跟介绍人说不合适,介绍人多番追问,具体哪不合适你说出来!她不说。只说不合适。
三个人一块吃了饭,结束回科室时高美惠拍了张一夫的肩说:“有时间约一块吃饭。”
待她离开,张一夫都没反应过来被她拍肩的举动。反应过来后往深了想两人的确不合适,高美惠的个性当不好一个贤内助的角色。
高美惠午饭前去住院部主要是看望一亲戚,老太太的外甥女的女儿的预产期到了,托她介绍个产科的医生和安排一张床位。她安排妥当后出来碰见的张一夫,跟张一夫吃完饭回科室的路上联系了明峻,问他公司怎么样。
明峻很热情,说现在谈业务容易多了,跟张一夫的关系也保持得不错,他还介绍自己认识了其他医院的资源。??
高美惠说那就行,慢慢来,回头找个时间吃饭。
明峻知道高美惠不是客气的人,说等明心中考完回来家一块吃。
高美惠挂了电话,有些困,天一热就犯困。她犹豫着要不要折回去买杯咖啡,一回头见是成片成片的太阳地,她果断回了科室。乘电梯上楼的间隙她想到了幼时,老爷子领着她大晌午地蹲在日头下,举着放大镜做烧火柴棒的实验。她现在都能清晰地回忆起老爷子头上的汗滴在自己手背上的触感。
很难得,她会在这么一天骤然回忆起自己的父亲。她记忆更深刻的是他脾气不好,他要在备课的时候无故被人打扰,暴怒起来会拿到什么朝你身上掷什么,她曾被老爷子往身上泼过滚烫的茶水。就这么一个人,年老了中风了,三天两头地发微信讨酒喝。
她很多事不与老两口计较,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是胜之不武。类比她在弱小时常受欺凌常挨打,她上山习武十八年,终在一日习得真功挥剑下山寻仇人,只见那仇人满头银发衣褴褛。
哎,拔剑四顾心茫然。
她明天休息,今晚约了跟蔚映敏去农庄露营,骑行过去大概要三个小时。
昨天蔚映敏问她想看星星还是月亮,反正有月亮就看不见星星。她说月亮吧。蔚映敏说要看月亮就这两天最佳。
晚上七点的时候两人在某一处汇合,各自背了一个负重十五公斤的包。包和帐篷都是高美惠在端午节前购置且为端午出行准备的,只是没成行。她这次的出行就是为了打开这顶帐篷。
两人见面没多说,高美惠朝他扬个下巴,就骑上在前面开路了。两人保持着前后骑行,中间隔了四五米的距离,速度也不快,毕竟背上有包。
等夜里十点半到了农庄两人继续朝里骑,一直骑到溪水边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扎营。周围一顶帐篷都没有,两人也是骑上来才得知农庄只在寒暑节假日接待游客。
两人也不着急去溪里蹚水,都先按捺住性子满身汗地搭帐篷,各自搭各自的,一青一蓝两顶帐篷紧挨着。蔚映敏搭好自己的过来帮她,高美惠让他先去洗,蔚映敏拿了换洗衣服去着溪边说:“别偷看啊。”
高美惠说:“护好。”
等高美惠搭好帐篷,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去溪边,问在里游泳的人,“带吃的了么?”
“在我的帐篷里。”
高美惠折回去拉开他的帐篷,诶哟,四罐啤酒和三个保鲜盒,她打开保鲜盒,有一盒卤牛腱,一盒小龙虾,一盒鱿鱼干。她又拖着腿跑到溪边洗手,回来后一屁股坐地上,捏了一片牛腱慢慢吃,吃了有两三片,这才开始抬头找月亮,那么圆的月亮,溪里人喊,“包里有望远镜。”
高美惠正捏牛肉的手,懒得翻他包,肉眼望着月亮不无遗憾地说:“应该开车来的。”
两人在来的路上把体力耗尽了,上山的路有多难骑多狼狈,不然……她转头看向站在溪边擦身子的蔚映敏。
她直接拎了个防水包过去,包扔下她就开始脱身上的骑行服,那边蔚映敏挡着说:“尊重一下我的性别行么。”
高美惠不听他的,蹚着水往深处走,浮在水里开始撩水洗澡。蔚映敏先过去帐篷旁把蚊香都点上,然后包里掏出一条细绳子系旁边的桃枝上,又折回来洗两人的骑行服,洗好晾那儿四下张望,隐约能望见远处的老银杏树。
他累瘫了,回来帐篷旁拿出折叠凳和一张十分小的折叠桌,把带来的食物拿出来一一摆上,打开牛腱吃着补充体力,也抬头看月亮,白瞎了又圆又大的月亮。
高美惠裹着浴巾回来钻自己帐篷,开了帐篷灯往身上套睡裙,蔚映敏有心无力地说:“暴露曲线了。”
高美惠无所谓,“暴露去吧。”
……
蔚映敏开着罐啤酒说:“咱俩还是做回朋友吧。”
高美惠从帐篷里出来,坐在他身旁的折叠凳上问:“你嫌我身材不好?”
蔚映敏不说话,递给她打开的啤酒。
高美惠喝了口,捏了片牛腱,抬头一直望着月亮。
蔚映敏看她那动作,“姐你是不是准备吟诗一首?“说完呱唧呱唧鼓掌。
……
高美惠又跟月亮对峙了会,都试着张嘴了,忽然回过头说要吃鱿鱼干。
蔚映敏爆笑。
高美惠伸手够鱿鱼干,蔚映敏打开装芥末的小料盒给她 ,高美惠蘸着说:“跟你出门完全不用操心。”
蔚映敏拿了装小龙虾的盒子来,戴上手套给她剥,“我是服务型人格。”
高美惠认同,“你姐也是。”
蔚映敏问她,“我哪个姐?”
“你几个姐?”
“我全是姐。”蔚映敏就着戴手套的手喂她小龙虾。
高美惠嚼着小龙虾,嚼嚼嚼嚼嚼嚼,真 Q 弹。
蔚映敏望着月亮叹息。
高美惠问:“叹啥气。”
蔚映敏继续给她剥小龙虾,“咱俩产生不了一点浪漫。“
“怎么会,现在就很浪漫。”高美惠跟他碰杯,两人喝了一大口,蔚映敏又剥吃了两块巧克力,是真饿了。
高美惠慢慢品着酒,遗憾不是红酒,回头跟他说:“这是至少这五年来我最喜欢的夜晚。”
蔚映敏看她眼睛,“是么?”
高美惠认真地说:“是的,谢谢你。”
蔚映敏看她,随后跟她一起赏月,语态十分自然地说:“也谢谢你认可我。”
两人把酒喝完,一块躺去了蔚映敏的帐篷聊天,两人都手臂环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了有十几分钟,没再聊了,只是安适地平躺着。
没多久蔚映敏换了个姿势侧躺,翻身幅度大胳膊肘顶到了一团软乎乎的,他屏息了几秒,随后就伸了手掌过去,当手毫无障碍地抓到那一团,高美惠侧身整个背贴上他胸膛,蔚映敏灼热的鼻息喷在她耳后手顺着她腰线慢慢往下移,当判断出下面也空无一物时他身体立刻就给出了强烈反应,他不着急做别的动作,手指拨开耐心地朝里扩张,当遇到重重夹击时他不慌不忙地搓磨,接着一根手指、两根手指、三根手指都完全攻进去时,高美惠彻底从侧躺调整为了跪姿,双腿拉开了间距,最大化地给了他手指空间。蔚映敏也从侧躺改为跪姿,三根手指撤出来一根,那两根在里面灵活有序地搓磨,直到高美惠被暂时满足双臂因无力支撑而身体瘫软时,蔚映敏双手卡住她腰往自己怀里扯,继而发起了强有力地进攻。起先由于太滑贯穿幅度大就容易滑出来,有一下滑出来把它弄疼了,他伏在她背上喘息和调整姿势,等完全掌控了节奏,都不需要追求多快的速度,就能够清晰地听见汩汩水声,咕噜咕噜的都要冒泡泡。
全程两人都不做声,一个喘息不止,一个闷声重重。
只有帐篷,只有一顶小小的蓝色的帐篷在万籁俱寂中受难。
*
从农庄回来后蔚映敏的心绪平和了很多,能慢慢坐下来跟他姐沟通。不像早先,两人话不投机就挂了。他在去农庄前跟他姐通了两次话,一次是问发给她的货收到了没?她姐说破费了。他问他姐你在干嘛?他姐说你管我在干嘛。他问你怎么这么说话,他姐说我天生刻薄。好、话不投机结束了。
第二次是蔚映如简单跟他说了他姐的现状,估计今年会离职,眼下晚上跟着她公公在夜市上开直播卖炒粉,收入还不错,从劳动节开始干,现在一个多月净利三万。但这工作要人心头血,从傍晚五点干到凌晨二点收市,也就挣两年快钱等翻身了转行干别的。
这之后蔚映敏又联系了他姐,问你怎么没跟我说你准备离职卖炒粉?他姐说跟你说管用?他沉默了会,说你这体质熬夜能受得住么?他姐说不要重复讲这些虚的,你跟映如姐怎么回事儿?天天打我电话影响我发财。他没做声。他姐问听说家里的财都要哗哗流向你。他说爸妈协议离婚咱妈说先把这些过我名下。他姐嗤了一声,看你委屈地跟个金蟾蜍似的,挂电话了。
农庄回来后蔚映敏先回了一次老家,家属院加装电梯的事彻底落实了,现在进入到缴纳分摊费和赔偿一楼住户的环节。蔚映敏家综合出来统共要缴小七万的费用。章建云借机甩手不管,她让蔚映敏把这七万拿了,不亏他,顺带这事就把户主变更给他。老爷子不很情愿,章建云在群里跟他撂话,你要能把这七万拿了房子还咱俩户主。
他们家现在也拉了群,就是为在这群里协商夫妻财产分割事宜。群建成后蔚映敏把蔚映意也拉了进去。
所以在缴电梯分摊费这天蔚映敏回家属院了,到家家里也没人,他把抢给老爷子的茅台放餐桌上,酒盒下面压了一千块现金。他从匈牙利回来后就是这么跟老爷子相处的,偶尔给他买瓶酒,每个月见他一回,每回给个千百块。这是老爷子要求的,我养你小你供我老,我现在老了该你拿了。
顺带的蔚映敏也去咨询了过户的相关事宜,另一套房章建云也争取到了他名下,这套老爷子没话说,早年就是预备给蔚映敏当婚房的,户主也是章建云一个人,现在过给蔚映敏他也干涉不了,目前这套房也外租出去了。眼下只有开发区的一套复式是章建云和老爷子共同持有。而章建云在这场财产分割中的目的就是要把这套复式的共有人名变更成蔚映敏,且明确到蔚映敏是房产的唯一共有人。老爷子在生前自住也好收租也好,但百年后这套房的归属权得是蔚映敏一个人的。
章建云的策略就是啥也不说,她每天上午睁开眼的时候看眼群微信,想回回两句,不想回拉倒,先把那两套房过户给蔚映敏再说。主要的也是她骤然间没心力了,哪怕睡到晌午起她也感觉身子沉懒得动弹,起床后客厅里荡一圈,只有屁股落在餐椅上后才会有实感,这确实是蔚映如家,也只有到这会儿她的精神头才会逐渐苏醒,换身衣服下楼找吃的吧,吃完去办卡的那家会所做个推拿,推拿完了再去干洗店跟大姐聊天喝茶,只要一想到这些总感觉生活还有希望、日子还有盼头。
家属院那一摊忙完都快傍晚了,蔚映敏开车直接来了干洗店,店里就章建云一个人。大姐下班跳广场舞去了,蔚映如回家照看明皓了。他到店问章建云,“你晚饭想吃点啥?”
章建云懒散地半趴在收衣台上吃蔚映如买的小番茄,“我要减肥。”
蔚映敏说:“你富态了才好看,太瘦了显老。”
章建云说:“我要穿旗袍。”
蔚映敏问:“你穿旗袍配啥鞋?”
章建云想了下,又懒得动脑子深想,只说:“配平底皮鞋就行。”
蔚映敏问她,“我给你打包份麻辣串?”
章建云没胃口,问他,“家属院那房子咋说?”
“我跟我爸通话了,约了时间咱们仨一块去过户。”
“我只能给你争取到这儿了。”章建云说:“今后你出面跟他沟通吧,我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了。”
蔚映敏没反驳她的那句“我只能给你争取到这儿了“,见她情志不畅,心软道:“要不要带你看医生?”
“看哪个医生?”章建云问,“找高主任么?”
……
蔚映敏说:“你想找她我带你去。”
“我可不去。”章建云问他,“你今天跟他见上面了?”
“没有,他没在家。”
“他是躲你。”章建云撇嘴,“他是被你这两次的脾气吓到了,以后你跟他说话比我管用,他还指着你养老呢。”紧接又不大认可他的办事能力,“这种事情要当面落实,最好能录音和临时拟个协议,不然容易出尔反尔。”
蔚映敏没做声。
章建云又问他帮蔚映炜内购车的事儿,“你们俩去律所明确责任人了么?”
蔚映敏说:“明确了。”
章建云又说到了老爷子,“可恨又可怜的麻木不仁的人。”
蔚映敏没做声。
章建云冷哼一声,又说到了蔚映意,“她现在不回来不就是在恶意惩罚我么?你映如姐在中间调和拉偏架,偏你们意味着啥?意味着我当妈的失格!我当妈的在你们姐弟面前是罪人呗。”
蔚映敏很平静,知道她还有话。
“我比你们多吃二十来年粮食,我只是不想拆穿而已。”章建云憋心里老久了,“你映如姐在我跟前说你姐过得多不易,不就是想让我低头朝你姐服个软?她不易她活该,当年我不同意她嫁那么远,她宁可一分陪嫁不要都要嫁,她跟那人裸婚后知道柴米油盐贵了回来找我借钱了?我就拿捏她了一回不借,她就不回来了你说她恶不恶!”
蔚映敏伸脚勾个塑料凳坐下,问她,“我去跟我映如姐说说,让她别管咱家事了,费力不讨好。”
章建云说他,“你少掺合。”
蔚映敏说:“我映如姐只能跟你说我姐的不易,她知道你会心疼,她跟我爸说管用么。”
章建云耿耿在心,“全我一个人错似的!她蔚映意当年要听我的就不会过成这样子。”
“现在不是对错的问题。”蔚映敏跟她说:“我姐那脾气听到逆耳的就要挂电话,她挂电话映如姐就没辙了,映如姐只能安抚她来说服你,显然她在物理和心理距离上都认为跟你更亲近。”
章建云说:“上回她把我气到住酒店。”
蔚映敏说:”她完全可以不管的,只顺着你讲漂亮话,她最后不是心疼你还开车去接你了么。”
章建云心里舒坦了些,说他,“你这会儿嘴怪会说。”
“我这不随您巧嘴么。”
章建云朝他摆手,“别奉承了,也不知道有几句真心话。”
蔚映敏把凳子挪回去,问她,“我跟您打包份麻辣串?”
章建云来胃口了,“我要油炸腐竹、鱼饼、鸡肝、小酥肉、青菜和一块方便面,面煮过头了我不吃。”
蔚映敏说:“好的额娘。”
章建云被他逗笑,“少气我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