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映敏是在第七天的下午五点到的机场,然后坐机场大巴到市区,下来大巴肩上挎一个手拎行李包手上推着一个 26 寸的行李箱,一路行色匆匆地穿行了八九百米到达蔚映如家。
多艰难啊!
手拎包里装的全是他个人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26 寸的行李箱全是带给家人的礼物。去的时候他是拖着一个空箱子去的,回来的时候不论手拎行李包还是行李箱,他都是照着免费的行李额额度塞的。
他出门旅行从来没这么仓皇过。
每天的白天跟同事去景点打卡,每天的傍晚回来压缩休息时间一点点采购,这样就不需要特意空出半天或一天的时间专门大采购。
每天行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要了老命了!他都小三十八岁的人了,出个门不得安生!他想象中的日本行是能悠闲地坐那儿喝个下午茶,烤块和牛,而现实中不论是出于时间管理还是预算每一刻都步履不停。他有心心念念想去东京的一家米其林餐厅,一来需要提前预约二来贵,最终也没能吃成。他把省下的钱给明皓买了个儿童款的头戴式蓝牙耳机,给明心和杨照买了可以带进考场的机械表。
他后来跟同事已经丧心病狂到,只要想去吃什么餐厅又需要预约或排队,他们就把这顿餐的预算拿出来给家人买礼物!两人誓死不排队!他同事的行李箱比他更大,需要代购的东西更多,最后还薅了行李额。
假如换一个性情散漫和懂吃懂玩儿的旅伴,或许他的日本行体验会更好些。
因为这次出行急,他个人没做具体的攻略,完全是随着同事的节奏来。他同事是个小他十岁的精壮小伙,精壮小伙的优势就是体力佳和会精打细算,绝不会浪费旅行中的一分一秒,玩到值回票价是他日本行的目的。
受了大罪了!
可当他把行李箱拖拽到蔚映如家把礼物一件件宝贝似的掏出来,给明皓的耳机连接上蓝牙,看他戴在头上随着音乐有模有样地左摇右晃,他对这次日本行的开心指数才有些滞后性地上升。蔚映如围蹲在他敞开的行李箱旁,看他扒出神仙水大红瓶小灯泡的给她,他是跟着同事在免税店买的,他同事以前在日本留学干过代购,在护肤品上就是个懂王;他给明峻带了膏药贴;给章建云带了套她惯用的护肤品和六盒抗糖口服液,之前见她在家老喝;也把给明心的手表和玲娜贝尔挂件拿出来……那边正在享受音乐的明皓急忙过来,喊着舅舅我也要达菲!
蔚映敏还带了一个达菲一个奥乐米拉,明皓一个杨照一个,跟她们仨坐一块吃饭的时候,听仨人讨论过各自喜欢的公仔。其实明皓更喜欢玲娜贝尔,但玲娜被明心抢先喜欢了,他只好选达菲,因为达菲更像个男的。
等在蔚映如家都一一分完,行李箱一下子空出来了一半,他身上的那股喜悦都没散去。买的时候可心疼钱了,但买回来分给家人又是那么地喜悦。随后他把在东迪买给员工们的伴手礼装个袋子拎去了面包店,他没再精挑细选了,后面真的是太累了。就是在他去店里查看这一个礼拜的流水时,穿着骑行服经过准备去夜骑的高美惠看见了他。
高美惠原本是要过去打招呼,顿了下就折返回家了。
蔚映敏在面包店待了半个小时,又拖着行李箱去了高美惠家。原想着舟车劳顿了一天腿也酸胀到不行,先回家洗个澡再找高美惠,又考虑到她的作息决意先去她家。
高美惠开了门,如常地同他打了招呼,仿佛昨天两人才见过,他压根就没去过日本。蔚映敏扔给她个媚眼,“姐你想我了么?”
……
高美惠看他的大行李箱,“给我带了啥?”
“你肯定想我了,一个礼拜都没联系。”蔚映敏说着就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拉开行李箱朝外拿礼物,一件粉色的拉夫劳伦衬衣和一件灰色 T 恤,都是经典必入款,“清明节在农庄那次我就觉得这是你风格。”
还不错,高美惠也算喜欢,她在奥特莱斯买过折扣款。
蔚映敏拿出粉浓浓的加热眼罩,“睡觉的仪式感拉满!”
高美惠忍不住了,“为什么都粉色?”
蔚映敏看她身上粉色的家居服,“你不是喜欢粉么?”
高美惠摇头,“我没说喜欢粉。”
蔚映敏说:“那你为啥爱穿粉 T 恤也买粉色鲨鱼夹。”
高美惠说:“那这粉色的元素也过浓了。”
蔚映敏直接问:“那你喜不喜欢吧?”
高美惠坚持,“我只是阶段性地喜欢粉色。”
蔚映敏认真地说:“姐你以后会持久性喜欢的,少年装老成中年追求嫩这是人的天性。”
……
高美惠被他说服了,“好吧。”
蔚映敏继续往外拿,拿出一款睡前香水,“你洗完澡喷一下,躺床上会非常非常有幸福感!”
高美惠喷手腕上闻闻,喜欢!
当当当当——蔚映敏隆重拿出压轴礼物,是一支口红,“我一眼就看上的色号,觉得很衬你,能想象到你搽上后会多耐看。我给柜姐看你的照片,她说你是暖黄皮搽这个色号会更凸显气质。”
“你要不要搽上看看?”
高美惠看着口红说:“不要了,我脸上没一点妆。”
蔚映敏看她,“那有啥关系,你搽搽看嘛。”
高美惠不想搽,把口红装好说:“还有别的么?”
蔚映敏把给杨照的手表和奥乐米拉拿给她,“就这些了。”
高美惠说:“谢谢。”
蔚映敏看她眼睛,很自然地说:“我这几天很想你。”
高美惠没做声。
蔚映敏把行李箱拉好,剩下全是带给蔚映意一家四口和给老爷子的,他把行李箱立起来推到玄关,然后转身跟她聊,“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高美惠站在那儿,双手拐在背后,诚实地说:“有点无聊。”
蔚映敏明知故问:“那你怎么不联系我?”
高美惠轻声说:“你不是在旅行么。”
蔚映敏无端高兴,“我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高美惠折坐去沙发上。
蔚映敏把自己也撂坐在她身旁,软骨头似的瘫着,日本购物行完满结束!
那边章建云关了干洗店回来,到家看见堆在茶几上的护肤品和抗糖口服液,不惊不喜地去主卫了。淋浴间里明皓坐在大澡盆里戴着耳机在洗澡,今晚他异常活跃拖到这个点才洗,洗完擦擦身子裹着浴巾出来找到在阳台上涂脚指甲的蔚映如,他说:“妈妈,你给家里添个大浴缸吧,以后我就能躺在浴缸里两条胳膊撑在缸沿儿,一面听歌儿一面喝可乐。”
蔚映如打发他,“爬床上睡觉去 。”
他准备去床上睡觉,碰见从主卫出来的章建云,朝她炫耀,“大姥姥,你看舅舅给我买的耳机酷不酷。”紧接就去床上拿了自己的达菲出来。
章建云见他的耳机怪炫,哄他摘下来给自己戴,“让我听听你在听啥。”
明皓嫌她头太大,怕把自己的耳机撑坏转身跑回房间了。
蔚映如在阳台交代他,“别把洗澡水满屋子踩。”
章建云来问她,“映敏给你带啥了?”
蔚映如吹着指甲油说:“护肤品啊。”紧接让她看摊在茶几上的东西,“那是给你的。”
章建云不稀罕,嫌蔚映敏不用心,这顺带着在机场免税店就买了,“那护肤品我都用三套了,口服液我也老忘记喝……”
蔚映如说她,“映敏给你人肉带回来的,就你那口服液最占行李箱。”
章建云很有她的道理,“他买前应该先征求我意见。”
蔚映如算是服气,“你们家最大的矛盾就是每个人都太有棱角了。”说罢晾干指甲油开始逐个回微信,她刚把蔚映敏带给她的神仙水和小灯泡以及购物发票发到妈妈群里了,这两样不是她能够长期负担的,她给照价转卖了能买一瓶心仪的香水、口红和一个她消费层次内的护肤套。
章建云不想听那么多,在客厅和阳台门接壤处旁的贵妃沙发椅上坐下,跟蔚映如隔着一扇防蚊虫的纱门问:“那个老的怎么说?”
蔚映如傍晚时跟大伯通电话了,章建云想跟他协议离婚,总要有个中间人出面说事吧?原先想着她妈出面最合适,她妈一个电话过去就被大伯给撅回来了,她只好自己打过去,她大伯性情执拗,不管跟他说什么说多少,他条件始终不变,他名下要有一套全款房,必须还得是开发区的那一套复式。他也不诉苦,不争是非,更不论三四十年婚姻为什么到这一地步,只说夫妻共同财产,也只谈财产。他态度十分明确,她不让我好过,大家都别好过!
蔚映敏在童年频频发烧住院,查出来说血液有问题,被误诊为白血病,他领着蔚映敏就回家了,好吃好喝地养着他,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他不说自己家穷治不起病,只说这是他命。
蔚映如不说那么多带有情绪的话,只把大伯的条件简单说了。章建云冷笑,开发区那一套顶两套,现如今租给人当工作室,一年租金三四万。
章建云说先晾着,上赶着不成买卖,探探他底心里有数就行了。紧接着问她,映意那边呢?
蔚映意那边更绝。她跟映意通话简单说了章建云目前住在自己家的情况,她家人都狗鼻子,蔚映意立刻嗅到了这回是要动真格,直接就问章建云对婚内财产的打算,最好能稀释一下流动资产,这个婚不着急,离个三两年都行。蔚映如把现状说了,章建云现在宁可住酒店都不愿回去家属院,顺利的话想一年半载就给办了。
蔚映意心里有数了,说那我妈绝对是有打算了。
蔚映如认为瞒不住,刻意瞒显得自己在中间挑拨,她斟酌着就把章建云的打算说了,家里不动产陆续过给映敏,给大伯的那一套也要有映敏的名字。
蔚映意问那些金饰呢?
蔚映如说在银行保险箱。
蔚映意问银行保险箱是谁的户?
蔚映如说是映敏的户,之后又欲盖弥彰地说映敏有什么卡能享受折扣,一年租金才三四百。
蔚映意听到后只是沉默,无尽的沉默,随后挂电话了。
蔚映如认为自己没把这事办好,没跟章建云提,只说:“我今天有点忙没联系映意,明天有空再联系。”
章建云心里有些失落,顺手脱着袜子说:“有本事她中秋也别回来,过年也别回来,永远都别回来。”
蔚映如的立场很为难,她有些话说不出口,怎么说?她只能说:“我给你弄桶热水扔包中药袋泡泡脚吧?”
章建云把袜子随处一扔,又迂回地说:“你让她给我打通电话。”
蔚映如反问:“她给你打电话又能怎么样?”
“你这话问的。”章建云不愿意了,“我是她妈,她多打电话问候问候我不应该?”
蔚映如领会了,去卫生间打着洗脚水说:“我看你晚饭时候发了个干洗店的朋友圈。”
“我微信号一千来人呢。”章建云发愁她的干洗店,“夏季单量少,最好是能跟酒店宾馆合作,我倒是有人脉……”
“我接酒店布草没利润的,他们有洗涤标准价格也低。”
“你跟明峻商量借用他的场地。”章建云朝她支招,“自己买些二手设备专门做酒店宾馆业务,你资金不够我支持你。”
蔚映敏瘫在沙发上不想动弹,高美惠也不想动弹,两人就盘坐那儿各自发了十分钟呆。
高美惠扭头问他,“要不要喝点啥?”
蔚映敏摇头,“我怕明天上班水肿。”
高美惠跟他聊,“前天我跟张一夫看音乐剧了。”
蔚映敏偏头看她,“你答应跟他交往了?”
高美惠摇头,”一个人无聊就够了,没必要再找个人一起无聊。“
她说话时是不带情绪的,更多地是陈述事实,跟张一夫没关系,跟她的心境有关。假如她跟蔚映如把她跟张一夫在看音乐剧时的细节说了,蔚映如能明白她在讲什么,但同时她也能理解和包容张一夫买围巾的这个行为。第一次约会嘛,你想让人家怎么办?
她在择偶上的尴尬处境就是:她也能理解,但不想包容。
婚恋关系的现实性就摆在这儿——不想包容不愿磨合就单着。她不想在两性关系里包容对方,包容一种是自上而下的行为,意味着两人关系不对等,她要愿意包容二十多岁就能进入婚姻,何必等在现在。
她没跟蔚映敏说看音乐剧时的细节,只说不存在交往的可能性,能当个人际关系处。她本身也欠张一夫人情,这种人情不是两顿饭就能抵消的。
蔚映敏听她说着,身上有股细密的钝痛,心脏像被不明细菌侵入,慢慢朝着四肢扩散进而大肆侵略。高美惠跟他陈述时的语气有股置身事外的平静,而恰恰蔚映敏就听懂了这种平静深处的脆弱和灰心,就是这种脆弱击穿他令他钝痛。
他还沉浸在那股钝痛里,高美惠已经离开沙发,开始收拾他从日本带回来的礼物,把那些礼物都拿回卧室,出来催他,“你也快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蔚映敏看她,没开玩笑,很认真地说:”要不咱俩交往看看?”
高美惠没理解他的意思。
蔚映敏就老样子,盘坐在沙发里,整个身体重心靠着沙发背仰头跟她说:“我还是没有信心能跟你经营好一段长期关系,但我很想跟你尝试。”
高美惠猝不及防,转瞬心情豁然贯通,笑着回他,“放轻松,又不是奔赴刑场,谈个恋爱而已。”
蔚映敏笑出声,问她,“姐我们从哪一步开始?”
“回你家去。”高美惠催他,“从第一步追求我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