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蔚映如先群里回:【早上好我的家人们!】
紧接问:【你俩昨晚几点结束的?】
蔚映敏回:【晚你五分钟。】
蔚映如心惊肉跳:【换别的地续场了?】
蔚映敏回:【去骑行了一个小时。】
蔚映如安心:【真健康!】
没多久高美惠回:【包厢的配套还那么落伍,连个卫生间都没。】
蔚映如手机扔沙发上,忙别的了。唱雨蝶的人要啥卫生间。
马上端午了,蔚映敏问:【端午安排活动么?】
高美惠回:【去上回的农庄吧。】
蔚映敏应:【我可以。】
蔚映如没看见,自然也没回应。
等她把明皓安顿学校,骑着电瓶车去干洗店,还没到干洗店她就看见等在店门前的人,她停好车过去问,“办事经过?”
明峻朝远处高高的住院楼扬下巴,“等下去签合约。”
蔚映如回头望一眼,真心说:“你业务能力可以呀。”
明峻也没多提,说:“皓皓昨晚打电话说想我了。”
“我没给他晚托了,他能自己在家。”蔚映如开店门,“你要想他了可以上去。”
“等这一阵忙完吧。”明峻咳嗽了声说:“过一阵我晚上回去陪他读书。”
蔚映如笑说:“我图书馆给他借了一套拼音版的,他自己能翻着读了。”
“那更好。”明峻被太阳晒眯着眼说:“我离家了有半个月?他都能自己读了。”
蔚映如打量他,“你眼睛肿得快睁不开了,少应酬点吧。”
明峻揉把憔悴的脸,“没喝,忙过这几天就好了,我只是没涂护肤品。”
“这一段睡眠怎么样?”蔚映如给他烧热水。
“能睡四五个小时。”
“可以了,睡眠障碍就是中年慢性病,带病生存吧。”蔚映如给他泡了杯毛尖,脚勾了一个塑料凳让他坐门口晒背,“我昨天发你的微信看了么?”
“昨天我跟张一夫在一块,中午还在美惠医院吃了饭。”
“跟美惠一块吃的?我还没听她说。”蔚映如给自己也泡了杯毛尖,站门口跟他聊,“你跟张一夫关系还很紧密?”
“他帮我介绍了他们医院口腔科的方主任,他看了皓皓的牙片,说像皓皓这种骨性的,牵引周期预计一年就够了。”明峻说:“方主任建议这个暑假带着皓皓去找他。”
“可以呀。”蔚映如高兴的,“我还打算不行带皓皓去美惠医院的口腔科。”
“口腔科不是她医院擅长的。”明峻抬头打量她脸,说:“你圆润了些。”
“我脸是浮肿了,昨晚渴醒喝了一大杯水。”
之后沉默,两人都没再说话。
沉默到气氛开始尴尬时,蔚映如说:“你安排个时间吧。”
明峻低头晒着背问:“必须去么。”
蔚映如没做声。
又晒了几分钟明峻起身,也没看她,把塑料凳收店里说:“下周二吧。”说完去了路边车位。
没多久烟酒行老板娘来开门,见她在店门口晒背,问她,“你不嫌热。”
蔚映如笑说:“这会的日头还行。”
老板娘蹲下开着锁问:“端午假去哪儿?”
“周边吧,远地方堵。”
老板娘不在意,“节假没办法,都想出来换心情。堵也是一家人都在车上,玩玩游戏聊聊天就过去了。”
蔚映如跟她闲聊,”你们一家打算去哪儿?“
“西安吧。”老板娘笑说:“我半个月前就做好攻略了,也买好了两大袋零嘴……诶以后你订酒店找我,我有企业铂金卡,订酒店能 8·5 折。“
蔚映如好奇,“你哪儿弄的铂金卡?”
“在网上啥弄不来?”老板娘跟她说:“要用水果区分心情,我做攻略时的心情是草莓味的,出游时的心情是水蜜桃味的,回来时的心情是蓝莓味的。“
蔚映如大笑,问她,“那工作呢?”
“苹果味吧,但工作太久就是腐烂的苹果味。”
蔚映如听到腐烂的苹果心头仿佛被人拿尖锐物倏然划过,这短暂的一下让她想到了章建云,加上刚离开的明峻,再想到生活中的那些枝枝蔓蔓,尽管她还满脸笑意地在跟老板娘聊天,但心情已经截然不同了。
章建云也没那么好受。
昨晚车都开到家属院门口了她又掉头出来,她再也忍受不了上去看他的那张脸和听他的冷嘲热讽。她找了家酒店开了间房,上去客房见果盘里有一个苹果,她拿去洗洗坐在床上啃食着苹果刷着短视频。她没联系蔚映敏,担心他知晓前因后果后跟自己吵。也不在像年轻时候受气了有娘家可回,自她父母这些年相继离世她就没有娘家了。
*
高美惠是在下班前看见老太太发的朋友圈,没文字,一张钓竿和一张爬山的风景照。高美惠仔细看了照片微信她:【您就非要发个朋友圈么?】
老太太没空理她,在那儿收拾鱼呢。她炸鱼是一绝,杨照爱吃鱼,煎的炸的红烧的都特别爱吃,她爱吃水产。
高美惠出来医院骑着车回来了,到家她见老太太在厨房炸鱼,随手把带给老爷子常喝的口服液搁桌上,然后去找老太太的手机,打开她微信关闭了她对自己设置的消息免打扰,再把自己设为置顶,之后去了老爷子的卧室。
老爷子躺床上生半天气了。高美惠进去先开窗通风,老爷子恼了,“这我窗户你开我窗干啥,嫌味儿就出去!”
高美惠在床前的轮椅上坐下,慢悠悠地说:“一块爬个山钓个鱼又没啥。”
“她咋不把那臭老登发给她的诗念给你听呢?”老爷子说:“没见过那么令人作呕的老东西!”
“恶心!”
高美惠不当回事儿,坐在轮椅里跷着腿一面看手机一面跟他聊,“老太太要想跟他有啥,年轻时候当同事那会就有了,现在都快七十岁的人了。“高美惠抬眼问他,“你说呢?”
“退休前她讲道德。”
“她从来都没讲过道德。”高美惠说:“都这把年龄了,她想玩儿你让她玩去呗,腿脚还能利索几天。”
“我跟你说不着,你心在你妈那儿。”老爷子耿耿于怀,“我就该要个儿子,当年你妈怀上的时候就该坚持生下来。”
“你怎么就认定是儿子呢。”高美惠好笑,“你也精通史学,儿子生来就是要弑父的。”说着起身去客厅,把口服液插上吸管又回了卧室给老爷子。
老爷子挥开,“我不喝。”
高美惠碰碰他,坚持给他,“你爱喝的。”
老爷子狐疑地吸了口,再说话时声调都变了。
高美惠把口服液给调包了,一排排全是酒,里面的量是计算好的。她重新坐回轮椅里,朝他说:“我还是医生我仍然给你喝了,我违背了医德顺从的是人性,你就惦记这口,彻底给你绝了活着也就没意思了。”
“别朝我讲道理,我活得比你久。”
“王八活得更久。”高美惠说:“这两年她天天守你跟前,看你一点点失能她心里也煎熬,她能遇到个带她出去散心的老同事你应该高兴,总比被困家里慢慢抑郁强吧。”
“巧言令色!”
高美惠双手抱臂,“我跟高照地血液里的这点优质基因,不还是传承的您跟我爷爷。”
“你倒是明白。”老爷子滋滋滋地吸着口服液,吸完摇一摇,不敢相信咋一口就没了。
高美惠说:“我给您灌点温水涮涮?”
老爷子不领情,“你不如再给我拿一瓶……”
“这量我控制好的,细水长流一天一瓶。”高美惠说:“多好,每天您能有个盼头。”
老爷子觉得没意思,说她,“你回吧。”
“别生气了。”高美惠劝他,“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吓人,你们俩都相伴六七十载了!你跟我爷爷奶奶也才二三十年的缘分。”
老爷子让她出去,自个躺那儿看新闻了。
高美惠出来径直去厨房,还没张口,老太太先堵她,“要管就管彻底,先把你爸接你那儿再回来朝我说话。”
……
“我也管不着你的私生活。”老太太往刚出油锅的鱼块上撒佐料,“女人绝了经过完五十五,身体里的荷尔蒙会断崖式下降爱欲彻底消失,之后就只剩下变老的力气了。你的好时候也不多了,能找个伴就找,找不来以后也没机会了。”
老太太紧接又说:“子女有出息的是不会守在父母跟前的,你心里要有这个数,杨照地读出去是绝不肯回来的。”
高美惠不多说,装了一兜炸鱼骑着车回了。
*
蔚映敏是在下班前收到蔚映如微信,让他下班了直接来干洗店。
蔚映敏骑车下班回来的路上见有人摆摊套圈,他手痒下车给明皓套了只乌龟回来。到店里他把乌龟给蔚映如,左右望两眼问:“我妈出去了?”
“我就是跟你说这事儿。“蔚映如心事重重地说:“昨天傍晚我跟你妈吵嘴,她开车回去了。”
蔚映敏有点懵,“昨晚我们不是在唱 K?”
“唱 K 前吵的,我怕影响心情就没说。”
蔚映敏看她,“怎么回事儿?”
一言难尽,蔚映如长话短说:“昨天你妈谋划着说要把你家房产都过户给你,我说了句应该给你姐一套,然后你妈说不给,我们俩就为这事吵开了。”
蔚映敏没明白,“不给就不给呗,怎么还吵起来了?”
蔚映如问他,“你也觉得不应该给你姐?”
“这又不是我的房产,我妈那脾气拗上来说不给能奈她何。”映敏还是没明白,“我妈是打算分财产了么?”
蔚映如看他,“你是真不懂?你妈是想把婚内财产转移给你。”
蔚映敏很干脆,“转呗。”
蔚映如脑仁疼,不想跟他说了。
“要不你先想明白,整理好思路再跟我说。”蔚映敏分析她,“思路混乱的底层逻辑通常是表达者不清晰自己要表达的内容。”
……
这茬先过去,蔚映如说:“我们俩最后脱离原本的事情说了些对抗性的话,然后你妈就拎包回去了。”
蔚映敏问:“具体说了啥?”
蔚映如感觉脑子混乱,她严肃地说:“新冠导致我有严重脑雾和经常性反应滞后。”
……
蔚映敏问她,“你叫我来的目的是干啥?”
蔚映如说:“我想着你妈都回去一天了,你要不要跟她打通电话?”
蔚映敏沉默。
他想了有两分钟,说:“姐,这电话我不想打。”
“我认为这是你们俩的事儿,我不便掺和。”蔚映敏斟酌着说:“我发现这些年的很多事儿,都是我没有能力处理但又主动揽过来解决,最后把事情弄得更糟糕。我姐跟我爸关系僵化,就是我考虑不周买了个保险柜引起的;我跟我爸关系恶化,也是我看不惯他骂我姐,但根源还是我这个保险柜引起的。”
蔚映如本能问:“那你意思是你今后不管事了?”
“不是不管。”蔚映敏说:“是我觉得我连自己的事都没管好,我再两三年就四十岁了,我个人感情上一塌糊涂,我没有外在的压力没养家的负担照说应该比你们生活的都要轻快,我不婚育的目的也是想让自己轻快,但事实上我一点都不轻快,事业平平生活上被围困。”
“我昨晚一宿没睡,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先把自己的个人生活搞搞好,然后有余力再去管家人的事。所谓一通百通,我现在是一团乱麻。我先捋出个线头来把自己安顿好,管其他事的时候不会被过于牵扯情绪。”蔚映敏看她,“你看,你自己管明心明皓还管干洗店,你跟明峻和我妈的关系都能处好,我没有一段能处好且稳定的关系。”
蔚映如问他,“你跟我不处挺好?”
蔚映敏微愣,回她,“也就跟你。”
“映意不也行。”
蔚映敏稍犹豫说:“没以前关系好,她现在的重心都在她的小家庭里。”紧接又说:“感觉也有隔膜了。”
“那美惠呢?”
蔚映敏沉默,良久才说:“我也不安于现在的关系,想跟她深入发展……”
“但是美惠看不上你性情呀。”
“我努力让她看上不就行了。”
“那你努力吧。”蔚映如不再多说,“你忙自己的事吧,明天我跟你妈打电话。”
“行,你们俩的事儿你们解决吧。”蔚映敏说:“我妈这人要顺着她也能相处。”
蔚映如反问,“那你怎么不顺着她?”
蔚映敏撇头,“我不想顺。”
“我也不想顺呀。”蔚映如跟他说:“你妈很容易携恩,借她的钱也还她了,但心理负担大老感觉一直亏欠她。她以前还说不让我还钱,我敢么?为这点钱我一辈子在她面前说话不敢大声。”
蔚映敏没做声。
“但话说回来,我找她帮忙她一定会帮。我爸妈都不会尽心帮,但你妈一定会帮。”蔚映如说着无端落泪,没有想哭的念头,但泪就是顺着朝下流,她伸手擦掉再次认真说:“我真有新冠后遗症。”
蔚映敏并没有显得无措,抽张面纸递给她说:“我二叔二婶主要没我妈有钱。”
“说这个。”蔚映如擦擦眼睛说:“要真论这个我最该怪自己,我要手头够宽裕就不会计较这些了。”说完小心地装着一套敬酒服,抓上电瓶车钥匙说:“你也回去吧,我给顾客送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