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投奔

去你们的吧——

老太太……也就是蔚映敏的妈章建云在棋牌室开张的第一天就被人举报,人执法部门开车来把四台麻将机给收了,收了就收了,但人把整个执法过程给录了,录了就录了,但又把她作为反面教材给上了公众号。

她气得找去执法部门,市区就这么丁点大,她的脸就算被打了马赛克,那熟人也能从体态认出她呀?她要不要做人了!

她上午找去执法部,但没找对窗口未被受理,索性下午收拾两身换洗衣服开车来找蔚映如了。

她没敢跟蔚映敏说。她从棋牌室开张到棋牌室倒闭,前后一共三天时间。

头一天她在朋友圈见人转让四台麻将机,第二天她就把自家的地下室给腾了,摆四张麻将桌将将好,第三天中午麻将机送来,傍晚她就发朋友圈试营业了。一共开张了四个小时,执法部门的车就来了。

章建云不恨执法部执她的法,她恨死了举报的人,哪怕晚举报几天让她把成本收回她都没那么恨。

举报人是当晚在里面搓麻将的一个前同事。地下室通风差,房间里又全霉烟味儿,她说了三四回不让男的抽烟,章建云烦她,装没听见。她糊了最后一把收了钱,借去厕所的空以“聚众赌博”为由给举报了。

章建云这天下午直接找来干洗店,刚好蔚映如去忙别的事了,她正跟店里大姐聊得投机,不知怎么一回头就瞧见店外蔚映敏那辆黑色的七座商务,她看不上这车型,像一副移动的黑棺材。她想着就站门口张望,她来市里谁也没说,蔚映敏咋这么快得信的?

当她看见是蔚映如从驾驶座下来,她转头继续跟大姐聊天了。

蔚映如进店看见她吓一跳,说你来怎么不跟我电话里说一声?

章建云说:“说说你还能放串炮仗迎我?”

蔚映如笑她,“你咋舍得出门了?”

章建云咬牙切齿地把棋牌室的事说了,她怀疑就是家里那个老的干的,她不想在家里看见他脸,来她这儿散散心。

蔚映如说:“你问我大伯了,他承认是他举报的?”

“那还用问。”章建云交代她,“你别跟敏敏说,我现在有点怕他。”

蔚映如问:“那你这两天不打算见他?”

“见呀。”章建云说:“不提麻将馆的事儿。”

蔚映如问:“那晚上住我那儿?”

“住你那儿吧,我也想皓皓了,咱俩也能说说话。”

“行啊,那我晚上给你煮……”

“去外头吃剁椒鱼吧,我在直播里看这家鱼头可火爆了。”章建云问她,“你家里太平吧,你跟明峻要有矛盾我就不住……”

“他住公司。”蔚映如看一旁竖着耳朵听的大姐,朝章建云解释,“他应酬多,太晚就歇公司了。”

大姐说话了,“小如你心里要有个数,男人借应酬不回家可不是好征兆。”

蔚映如说:“他口袋比脸干净。”

大姐唏一声,“现在干那事都不图财,那不值钱。”

蔚映如无所谓,“随他去。”

咋说不透呢,大姐看向章建云,朝她示意蔚映如,“她还是年轻,不晓得其中利害。”

蔚映如忙别的。

大姐大咧惯了,这岁数也没啥难为情的,她直接问蔚映如,“你们俩夜里经常往一个被窝儿去吧?”

……

大姐烦恼,坐去缝纫机前帮客人的裤子锁边,“我家那口成天闲得很,一周都要往一块去三四回,晚上我穿身裙子跟人跳舞,他背个手站边上瞅着,诶……烦死个人。”

蔚映如跟章建云对视一眼,大姐在说啥呀。

*

傍晚六点大姐下班,蔚映如朝邻店的烟酒行交代一声,准备带章建云去吃剁椒鱼。章建云云里雾里的,问她,“你店就这样子开着?不需要人守?”

“店里有监控,熟客来送洗衣服直接放收衣台就行。”蔚映如说:“来取衣服的,熨烫好的衣服都在那儿挂,她们自己取就行。”

“老天爷啊。”章建云吃惊,回头看一眼干洗店的小门脸,“怪不得你生意发展不好。”

蔚映如不觉得有啥,“我旁边烟酒店也这样,她要去接孩子我帮她照应着,生意又不好,降本增效吧。”

章建云直摇头,没见过这么干买卖的,也嫌她脑子不灵活,“你让大姐晚点上班晚点下班不就……”

“不管几点上班,大姐就傍晚六点下班。”蔚映如领她去车位,“不然她不干。”

章建云开了自己停在路边的小宝马,不坐蔚映敏的那辆棺材车,她发动着车说:“你请那大姐真强势,你们俩的劳动关系完全倒置。”

蔚映如系着安全带说:“人有技术又不缺钱,她除了不愿意上晚班,工作上几乎没缺点。”

章建云替她难心,“你的日子咋过成这样,每回见面你爹妈都神气到不行,说你们两口一年赚大几十万,说你弟在单位多有领导力。”

蔚映如可不觉得自己日子多难。以前觉得日子难是心不安,如今跟明峻的离婚协议里房产归她她就安心多了,不至于离婚后无家可回。她干洗店的客单量确实还行,她生明皓那会儿加了两个育儿群,群里的妈妈们没少照顾她干洗店。她现在提供的上门服务多数也来自这个群体。你说家里有孩子,大家都会相互体恤的。她开了导航朝章建云说:“咱们先去接上皓皓,他晚托班最晚托到八点。”

蔚映敏从商场直梯上来鱼头店的时候,正好跟她俩照头,他心一惊,脱口问章建云,“家里出啥事了?”蔚映如只给他了个位置,没说章建云也在。

章建云没好气,“见面没个吉祥话。”

蔚映敏不管,“家里肯定有事。”

章建云见糊弄不过,干脆说:“你爸有外心了,我不想在家面对他那张老脸。”

蔚映如不吃惊,去年她从父母那儿听到的风声,她带着明皓去了自助小料区。蔚映敏也没有太吃惊,根据两人恶劣的夫妻关系他揣测过,只是从来没问过。他很快就接受了,问她,“你拿到证据了?”

章建云坐去餐位,喊人上茶,朝他说:“我给你那女的地址,你要闲就自个去拿证据,没屁用。”

蔚映敏问:“你咨询律师了?”

“这种情况打官司最多是三七。”章建云说:“三七我就能跟他谈,何必花钱让第三方介入。他跟那女的好些年了,也不见得是真心,要真心咋不净身出去?”

蔚映敏问她,“你一直都知道?”

谈这些没意义,章建云见自助区有免费小食,起身去打小食了。

蔚映敏在餐位上微信蔚映如:【到底咋回事儿?】

蔚映如在小料区回他:【你妈弄了间棋牌室被人举报给执法了,执法部又把执法过程上公号了。没大事,你妈就是嫌丢人出来散心。】

蔚映敏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开始搜索当地的执法公众号,最新一篇就是“端掉多个聚赌窝点“的公文,里面端掉了好几个窝点,只在文章末尾带了一段章建云位于哪个小区的棋牌室,抓了九个参赌人员,收缴赌资 400 余元。配了一张图,图片里一圈靠着墙蹲下的人和缴获的赌具,尽管打了马赛克,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章建云。

他拿着手机出来鱼头店,开始打执法部门的电话以侵犯公民肖像权为由,要求公众号删除当事人照片。

等他打了一圈电话回来餐位,章建云看一眼他脸色,灰扑扑地找话,“主要我蹲下的姿势有失体面。”

蔚映敏拿筷子夹鱼吃,没接话。

蔚映如问她,“你怎么不发挥你那些社会关系……”

“你没读过红楼梦,树倒猢狲散。”章建云拣着餐碟里的鱼刺说:“人退休后那些关系网也就没了,再一个,也懒得为这事托人。”

”树倒猢狲散不是西游记里的?”

章建云说她,“红楼梦里秦可卿托梦给王熙凤的话。”

服务员上菜时没留意把蔚映敏的筷子碰掉了,蔚映敏俯身捡筷子时看见章建云脚上的老年健步鞋,他把脏筷子递给服务员,问章建云,“你今晚住哪儿?”

“住映如那儿。”

蔚映敏朝蔚映如说:“住你那儿吧姐,我那儿的另一个房间没寝具。”

章建云认为他在找托词,说他,“你有我也没打算住你那儿。”

蔚映敏没做声。

蔚映如接话,“他那个房间就一张床,连张床垫都没有。”

章建云随口说:“这天沙发也能睡人。”

蔚映敏看她,“那你来住吧,我睡沙发。”

章建云没事人一样,捞锅里的鱼说:“我不跟你住,你又不是成心让我跟你住。”

*

饭后蔚映如坐章建云的车回小区;蔚映敏则骑着车回小区。蔚映如带着明皓坐上后排,朝章建云说:“你们家的沟通方式存在问题,说出来的话很难让人心里舒坦。”

章建云不在意,“我们家一直都这样。”

蔚映如不再多说:“你们觉得舒坦就行。”

章建云问:“他现在咋骑个单车上下班?有福不会享。”

“你管他呢,他高兴。”

章建云后视镜里看一眼趴在蔚映如腿上睡觉的明皓,问她,“他身边真没个伴?”

“一直单着呢。”

“这么大人了。”章建云含糊着问:“他……他那个身体没毛病吧?”

蔚映如诶一声,偏了个头不接话。

章建云不做声,专心开车,开了五分钟没忍住说:“我看他老一个人难受。”

蔚映如说:“你别管他就行了。”

章建云难心,“我能不管么,母子牵心,他就是故意断子绝孙给我看的。”

蔚映如劝她,“他给你看什么?”

“他朝我使气!”章建云抿把泪说:“他惩罚我年轻时候拆算了他跟那谁……”

蔚映如捂住了明皓的耳朵,跟她说:“猴年马月的事了。”

“你不懂。”章建云较真地说:“他们两姐弟恶着呢,很知道怎么诛我的心。你看蔚映意就是不回来,她一年多都没朝家了。她前年朝我借钱我就拿捏她了一下,你看,从那之后她就不回来了。”

“你拿捏她干啥?”

“我就拿捏。”

那边蔚映敏骑行到小区,进小区里他就下来单手推着车走,他想到在七八年前去匈牙利时,章建云还穿着一双高跟鞋给他送机。她习惯了高跟鞋,被交警查车受教育的两回也是因为穿高跟鞋开车。她穿不了平底鞋,说身体不平衡。

他推着车经过十九栋,仰头看见三楼阳台上晾着几件校服,他看眼手机确认今天是周五,奇怪杨照怎么回来了。他把车停下抽了支烟,抽到一半时又仰头看,正好跟刚洗完澡出来晾内衣的高美惠对视上。

误会大了,他张嘴解释,“……我只是经过。”不是对你情深意重。

高美惠自顾自地晾内衣。

蔚映敏隐约也能看出来她是在晾内衣,等她晾好两人再次对视,蔚映敏屈身抬手朝她比了个大爱心,推着车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