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映如焦虑好些天了,下周明心就要填报中考志愿了。
这天明心趁午休时间给她打了通电话,班主任在课上讲了,志愿填报尽量稳保结合。蔚映如也跟班主任聊了,老师不给出明确意见,只强调选择和子女知识水平相当的学校。
她问明心有没有意向学校?明心犹豫着说杨照让她冲第一批次的第五梯队高中。
杨照参照去年中考分数线拉了个表,一共三个批次:第一批次一共六个梯队,她建议明心冲第五梯队;第二批次一共三个梯队,目前明心知识水平在第一梯队;去年第一批次的最低录取分大概在 640 分的位置,第二批次最低录取分在 580 分的位置;第三批次是民办,不考虑。
蔚映如问她:“你自己的想法呢?”
明心也不大有主意,只说:“第二批次我有信心,考到 610 分就够了。但冲第一批次……我感觉风险太大。”
蔚映如问:“你预估自己中考能多少分?”
明心说:“620……625 吧?老师说我的一二模成绩和年级排名不太具备参考性,因为分数浮动较大,不知道我临场发挥什么状态。”
蔚映如问:“你觉得你自己状态怎么样?”
明心情绪有些高涨,细细地说:“我觉得挺好的。以前我想学但一直因为我无从下手从而导致力不从心,我遇到不懂的求助老师,一看见老师面色不耐烦我就不敢继续问了。但杨照教我我哪怕两遍三遍听不懂我仍然敢继续问她,一直问到我完全理解透彻。我觉得我不笨,我就是脸皮薄不敢在老师面前坚持问出清晰的解题思路。”
明心又举一反三地说:“我发现杨照教我也不是多有方法,而是在心理上我觉得我跟她是平等的,哪怕她没耐心,我也敢厚着脸皮请教。我心里一松懈,我就更容易听进去,然后我就像抓到了绳索,顺着绳索一点点地向上攀爬。以前姥姥姥爷常说我笨,其实我不笨,我就是没抓到绳索。”
这通电话是明心午休时打给她的,晚上关了干洗店回来,她洗了根胡萝卜蹲在电风扇前吹风。她在明心面前没敢泄露一丝焦虑,怕影响到她的复习状态。目前公办问题不大,就看敢不敢冲重高了。第一批次垫底的重高在 640 分左右。严格来说根本算不上重高,只能算一所中等偏上的高中。只是这些学校在招生时对外宣传的是“重高”。
她把一整根胡萝卜啃完,明峻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到家他先把包扔地毯上,然后一摊子摊去沙发上。蔚映如伸手够了一双拖鞋,扔去他脚底下。明峻把脚上的皮鞋蹬掉,整个身子窝躺到沙发里。蔚映如起身去冰箱拿了盒酸奶,插上吸管给他。
他这才看见蔚映如膝盖上的一大块淤青,问她:“怎么弄的?”
蔚映如不在意地说:“骑电瓶车跟人送快递的车撞一块了。”
明峻问:“上门取衣的时候?”
蔚映如低头看看淤青,“刚去关店门的时候。”
明峻蹲过去捏捏看伤到骨头没,蔚映如嘶一声,“要伤到骨头我早躺床上了。”
明峻去药箱拿消毒液和医用棉,说她,“你都不会慢点骑?”然后帮她擦拭淤青说:“你就是把自己搞得太累了,完全没必要上门服务。”
“这跟上门服务没关系,是我着急去关店门跟人撞上的。”
明峻说:“那还不是白天太累导致的?”
蔚映如说:“累是累,粗心是粗心。”
“这是因果关系,人太累就会粗心。”
蔚映如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说他,“讲再多都不如你晚上早些回来,这一个月你一共陪皓皓了两次。”
明峻拧好消毒液的盖子,“我不是要应酬么。”
蔚映如想跟他谈谈,“咱们家目前最紧迫的问题就是皓皓的……”
明峻不耐烦了,“我知道了,你都说多少回了。”
蔚映如换话题,“还有一个礼拜冷静期就到了。”
明峻彻底火了,“你有完没完了?”
蔚映如平静地看他,“我们把证领了吧,按协议上说的,离婚不离家。”
明峻骂她,“你真他妈没劲透了!”
“不就是皓皓晚托的问题么?以后晚上我尽早回来不就行了。”
蔚映如再次跟他强调,“是教育理念上的问题,我不想皓皓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睡前阅读习惯被破坏……”
“那又怎样。”明峻彻底不耐烦了,“我他妈都还没阅读习惯呢!”
蔚映如回他,“所以你觉得自己是臭狗屎,下一代也理应是臭狗屎?”
客厅的空气凝固了。
片刻后明峻黑着脸拿上酸奶喝,试图压胸口那股燥气,喝一半把酸奶甩垃圾桶,没甩进去酸奶盒摔在地板上飞溅出了酸奶花儿。
蔚映如不想再消耗自己的一点心力,朝他说:“你记得日子,咱俩去拿证。”
“少拿这事要挟我!”明峻咬牙切齿地说:“这回不拿是孙子!”
蔚映如淡定地说:“最好。”
明峻解下腕上的手表扔茶几上,拽了几颗领扣急火攻心地说:“老子巴不得甩开你,外头漂亮乖顺的女人多去了!”
蔚映如也丧失了理性,嘲弄他,“你他妈能用么?”
明峻伸手就掐她脖子,蔚映如被掐得喘不上气,明峻显然被自己的怒气吓到,立刻松开了手。蔚映如捂着脖子一直咳,咬着牙不让泪往下掉。
明峻原地愣了会转身回主卧,简单收拾了换洗衣服回公司,他拎着包在门口穿鞋,轻微哽咽着说:“我只是太累了。”
都不容蔚映如做出反应,明皓就被他们的动静惊醒赤脚站在卧室门口哭,蔚映如过去把他抱床上继续哄他睡。
明皓泪眼婆娑地问:“爸爸去哪儿了?”
蔚映如擦着他泪说:“爸爸去公司加班了。”
明皓难过地说:“我还没给爸爸讲《雪孩子》的故事,小白兔在房间里烧柴火,房间里太热雪孩子就化了。课本里说雪孩子飞到了天空变成了一朵白云,骗人,雪孩子就是化了,化成水就蒸发掉了。”
蔚映如轻拍他背,“等周末去公司找爸爸,你讲给他听。”
明皓跟她商量,“我想拿舅舅面包店里的面包给爸爸吃。”
蔚映如点头,“好,爸爸最喜欢吃杏仁味的。”
明皓睡不着了,开始揉着眼睛。
蔚映如问:“怎么了?”
明皓吸着鼻涕说:“我怕梦见老猫猴。”
……
蔚映如抽纸巾帮他擤鼻涕,“哪有老猫猴。”
“明心说老猫猴专吃小孩心,红眼绿鼻子,四个毛蹄子,要吃活孩子……”
蔚映如挠他痒痒,挠得他咯咯发笑。明皓翻个身说:“妈妈我想尿尿。”
“去吧。”
明皓穿着拖鞋离开床,到卫生间熟练地掀开马桶圈,然后站在脚凳上撒尿,尿完伸手够着冲马桶。
蔚映如一只手反摸着颈去厨房烧水,出来看见茶几上的腕表,先检查了表盘没划痕,帮他收了起来。
*
次日一大早蔚映如在家大扫除,七点都没到,她妈再次打电话来,说早上怪凉快,问她车的事儿考虑的咋样了?这辆提出来先给遥遥开,回头映炜说等她买车了给她包个大红包。
蔚映如站在梯子上拆着窗帘说:“我问问映敏吧,车不是别的,要先在他户上一年。”
那边没说话,隐约像是在商量,没一会她妈说:“映敏能帮你内购,这事肯定是想明白的。”
“现在不是遥遥开么?”
“遥遥比你拿驾照还早呢。”
怎么沟通着这么累,蔚映如坐在梯子上说:“这不是车技的问题,回头要出个事儿,映敏是要直接承担法律责任的。”
“去律所签个协议呀,要真论起来,在蔚家映敏跟你弟关系更近呀,你嫁出去属于去人口,在户口本上跟蔚家没关系了;你弟娶遥遥是添人口,她将来百年后是要葬在蔚家的。”她妈把家族亲疏关系跟蔚映如捋得明明白白,以理服人,还跟她用了社会学概念——差序格局。总之就是她跟蔚映炜同时用车,映敏理应先帮映炜才是。
……
蔚映如懵了片刻,本能问:“不是先后次序么?”
“先后次序也该是你弟呀,你弟前两年就需要一辆电车了,只是他说的不如你早。你想想去年春节的家宴上,你弟是不是说要提一辆电车?”
蔚映如自己的思路完全断掉了,已经被她妈带偏了,好像去年春节蔚映炜的确说要换车。她顺着她妈的话问:“那用映敏的名额买内部车,不是他决定给谁么?”
“他肯定给你弟呀!”
“你们商量好了?”
“这不是正找你商量么?”
“为什么找我商量?”
“你跟映敏说呀,说车提出来先给遥遥开,给遥遥不就是给你弟。”
……
蔚映如切实感受到太阳穴疼,一抽一抽的,等她反应过来问:“映炜怎么不自己找映敏说?”
她妈也是实在人,“你弟找映敏了,映敏说车是给你提的,所以让你去跟映敏说,等车提出来先给遥遥开。”
蔚映如结束了通话。
结束通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查“差序格局”具体是什么意思,怎么买辆车还扯上这么宏大的社会学名词。这也不是她妈日常会用的名词,更像是她弟的遣词。查完她从梯子上下来催明皓起床上学,麻利去厨房馏了几个小笼包煮了两个鸡蛋。等送了明皓进学校后,忙去干洗店一面工作一面认真思考明心的志愿顺序。
午饭的间隙高美惠在仨人的面包群问:【我明天休息,今晚咱们聚吧。】
蔚映如问:【你这周不是周六休息?】
高美惠回:【我调了,明天下午不是要去学校开家长会。】
蔚映如问:【行啊,在哪儿聚?】
高美惠问:【你家不方便?】
蔚映如本能回:【我家太方便了,从来都没这么方便过!】
高美惠觉察出了一丝不同,问她:【明峻你俩吵架了?】
蔚映如没回,回别的:【但我感觉在我家聚很难尽兴,皓皓老打扰。】
高美惠回:【像上回一样就好,等皓皓睡了你再坐回来聊。】
蔚映如瞬间有些难心,她直接跟高美惠打过去,但打过去又无话可说,不能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没有办法不谈前因后果,只把明峻掐她脖子的事单拎出来说,因为说出来后真正的矛盾就隐形了,“明峻掐她脖子“这件事就会成为一切问题的焦点,而这件事在她心里只是一件小事。
电话那端高美惠见她一直不出声,问她,“明峻你俩吵架了?”
蔚映如伸手抿掉眼里淌出来的泪,深吁口气,答非所问地说:“明晚上吃啥?”
高美惠见她不说也没再问,“没特别想吃的,冰箱有啥简单弄两样就够了。”
“冰箱里有牛舌,家里也有烤盘,晚上咱们烤牛舌吃。”蔚映如说:“前两天皓皓跟着映敏去烤肉店吃了烤牛舌,回来后念念不忘,我就网上下单了一条牛舌。”
“客厅会不会很大烟味?”
“不会,我在厨房开着油烟机给你们烤。”
”我晚上带瓶红酒过去。“高美惠不自觉地笑道:“我家老太太珍藏的,我两个月前给偷拿回来了。”
蔚映如又禁不住地难心,笑着朝她说:“老爷子老太太心里疼你,不然哪儿能回回让你偷拿好的。”
“那是应当的。”高美惠说:“将来我要为他们养老送终的。”
“你这话不对。”蔚映如说:“就算他们对你不好,你照样要为他们养老送终,这是为人子女的责任和义务。”
“这里面存在很大弹性的。”高美惠说:“在敬老院是养老,在省级国家级养护中心也是养老,这涉及到代际关系里的权利经济和融洽程度。”
蔚映如说:“你家老爷子老太太将来肯定是养护中心呀。”
“在家照料的多些。”高美惠想也没想地说:“老爷子现在有老太太帮忙照料,回头剩老太太自个了,我会接到身边请个护工帮忙照料。”
蔚映如附和,“接到身边老太太会更安心。”
高美惠自然地说:“她那么挑剔是住不了养护中心的。”
蔚映如说:“那你还是感受到了老太太打心眼里疼你,所以你才愿意接到身边照料。”
高美惠想了一下,随后说:“你这么理解也是有逻辑的,我的确没想过把老太太送去养护中心。”
蔚映如柔声说:“你爸妈处处为你着想。”
高美惠不认同,理性客观地说:“你现在看到的是他们老了更需要我了,权力关系对调了,我青春期的时候他们独裁着呢。亲子关系就是此消彼长和种因得果,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蔚映如轻轻叹息。
高美惠说:“很多事不能深究,不然人生就是虚无的。“
蔚映如拣了能说的跟她说,把她找映敏内购车而现在父母想让她把车让给弟媳开的事说了。
“你弟对这事是什么态度?”高美惠直击要害,“他的态度很关键。”
“隐形人儿。”蔚映如哂笑,“跟以前一样好处占尽,啥事都由我妈出面帮他争取,这回还搬出了个社会学概念,真是长知识了。”
高美惠很干脆,“少来往就行。”
蔚映如怄死了,“要不是有那点血缘,我真想把他拉黑。”
高美惠要忙了,不跟她多聊:“晚上见面说。”
蔚映如挂了电话,内心的委屈难过全部烟消云散,那边还接到个上门拆洗沙发组合套的单,她骑上停在店门口的电瓶车嗖地跑了。蔚映敏的车有留给她,她只有雨天和大件才会开,日常小件骑电瓶车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