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周四考完二模,周六一早在家明心就催蔚映如问成绩,蔚映如说哪儿那么快出来。
明心不行,整个一天魂不守舍,一直熬到下午五点她跑去校车停靠点接杨照,俩人一路嘀嘀咕咕地去了干洗店找蔚映如拿手机。蔚映如不问她们问。
杨照模仿蔚映如的语气给明心的班主任发微信问二模成绩,一分钟五分钟八分钟过去,俩人急得原地打转。蔚映如借机让她俩抬着一张大地毯送去对面的美容院,她转身跟大姐学烫衣服的技巧。大姐或许是吃她免费的面包吃多了,也或许是见她一个人不容易,把自己的烫衣技巧毫无保留地教给蔚映如。大姐干了二三十年的制衣行,她西服旗袍样样懂,只是现在眼神大不如前,身体也落下些职业病,退休后自己在家又闲得慌,就在楼下蔚映如的干洗店里坐个班。
以前的客户来都以为大姐是老板,蔚映如是打工的。
蔚映如正跟着大姐学,放在收衣台上的手机来了两条微信,她随手打开看,明心班主任的第一条:【明心的二模成绩进步非常大!】第二条是:【文化分 476,总分突破了 600!稳住再使点劲公办高中不成问题!】
明心跟杨照送完地毯跑回来,见蔚映如满眼笑意地站在干洗店门口,她忙捂住耳朵喊:别告诉我别告诉我我要自己看!
当她亲眼看见成绩,她高兴地蹲在地上大哭,都不知道她有多努力!杨照也幸福晕了,忙把明心成绩发给高美惠,她在十天内帮一个学渣拉了 40 分,这是多么大地一个成就!老师都拿学渣无能为力,而她在短短十天内就拉了 40 分!
杨照是真的有被冲击到,她在这一刻收获的是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她脑海首先浮现的是:原来帮助他人也可以这么满足!
应时而生的是:我能为别人做什么,我将来要成为什么样子的人?
在这一刻老师常说的:你们将来要有所作为,要做一个有利于社会的人。
这些抽象的概念瞬间具象化了,她此刻就是在做一个有利于社会的人,她帮助到了她最好的朋友!
晚上俩人拿到大人奖励的钱,去了家韩料店胡吃海塞,两人在啃炸鸡时全然忘记了食物的美味,都是在讨论学习——二模能拿到这个分是做对了什么?稳住稳住稳住!明天该怎么复习、着力复习哪一块能抓更多的分!中考的目标分是多少!
两人在这儿规划,高美惠忙完则是给杨照的班主任发了微信,问杨照的二模成绩。没多久班主任回,杨照总分 707。
高美惠截图发给杨照,让她发给姥姥姥爷。
说到老太太,现在娘俩的爱答不理也是因为杨照学习上的事儿——上学期的期末考,杨照在考前的一个礼拜都在寝室的卫生间复习。春节的家宴上,老太太让杨照写五百字的学习心得和方法,以此回溯和深化为什么能在期末考的排名中突飞猛进。
不白写,五百字给五千块红包。
最后杨照洋洋洒洒九百字换回九千块红包,转头给自己买了 iPad Pro。
老太太这九千块原本给的就很勉强,转头见她怀里抱个 iPad 更是气闷。这种气闷促使她也写了长达九百字的个人建议,经老爷子的微信转述给高美惠。
第一条谈杨照地的学习:得失心太重,未来容易被反噬,更不利于心理健康的良性发展。这些是通过杨照写给她那九百字的学习心得里总结出来的,寝室关灯后她躲在卫生间复习到十二点,这很不可取,晚睡危害大且影响第二天的课间状态。
第二条谈杨照地的心性:不够端正。让她写五百字,她求财心切利用言语上的漏洞,以不正当手段获利。这一段尤为长,全篇九百字,占了四百。
第三条谈电子产品对未成年精神层面的腐蚀和渗透:成天见她戴着耳机抱着 iPad。吃饭追综艺,上卫生间追综艺,多年来建立起来的生活习惯摧枯拉朽般地被毁灭。
高美惠逐条看完,只回复了四个字:无事生非。
高美惠的逻辑十分简单:春节就是给红包的时候,老太太借机要杨照写五百字学习心得,从这一步开始,老太太围绕这篇学习心得延伸出的一切建议和批评都不成立。
高美惠在教育上没有什么标准和方法,随着杨照成长和阶段性的不同,她的教育方式也需要跟着变通和调整。读初二后杨照忽然变得爱存钱,她就找高美惠谈,问她对自己的理想成绩是多少。高美惠说总分不能低于 660,语数英各科不能低于 105。
杨照说那我超过 660 分后,每一分能不能给我一百块钱?
之后杨照的成绩高歌猛进,早先她就一直徘徊在 660 分左右。在初三上学期的一次考试后,高美惠被老师推为家长代表上台发言,具体内容就是怎么激发学生的学习热情和兴趣,她就把分数折合成现金的事分享了,下面家长听得瞠目结舌,班主任迅速控场这事才算了。
在高美惠这儿,花钱买分不是个问题。家长花钱买学生的分和家长把钱给教培机构买学生的分性质是一样的。
晚上杨照跟明心去吃韩料看电影了,高美惠回家也没事儿,她骑着车又拐到了蔚映敏的面包店。这回蔚映敏不在,她锁了车进去转一圈,去前台办了张一千块的充值卡。
她记着蔚映敏那句话呢——以后您想吃面包就自个花钱买吧。
自他这句话后,她真没再吃过他的免费剩面包。
这回她买了个海盐牛乳卷,连卡带卷地拍个照发给蔚映敏。
蔚映敏秒回:【姐你打我脸呢?】紧接就转了一千块给她。那张充值卡的颜色额度就是一千。
高美惠见他这么不经逗,回他:【给杨照用的。】
蔚映敏回:【杨照直接来店里拿呀。】
高美惠回:【我们是大姑娘了,花钱买能更从容。】
蔚映敏这才后知后觉:【我说杨照怎么从不来面包店。】
高美惠问:【你去哪儿了?】
蔚映敏说:【我回来我妈家了。】
高美惠回:【那你好好陪你妈吧。】
跟蔚映敏聊完,高美惠不想这么早回家,索性坐在面包店吃了一个牛乳卷,吃完骑车回家挑出需要干洗的衣物和杨照的两双小白鞋,拎着去了蔚映如的干洗店。
除了送需要干洗的衣物,高美惠没事不来蔚映如的干洗店,她以前连蔚映如的家都很少去,她觉得不方便,去一个有家庭的朋友家里处处不便;如同蔚映如来她家也感到不自在,以前蔚映如带明皓来,她老担心明皓把高美惠家给搞乱。
高美惠在来的路上称了一兜刚上市的李子,到干洗店的那条街上时,远远就看见明皓在店门前步道上来回骑小自行车。她骑过去喊了声:皓皓。
明皓扭头喊她了声:惠姨。紧接看见她荡在车把上的那一兜李子问:“你给我带啥好的了呀?”
高美惠把李子给他,“去店里洗洗吃。”
明皓从车上下来拎过李子就跑进了干洗店。
高美惠锁好车拎着衣物进店,见蔚映如坐在缝纫机前在吃蛋炒饭,问她,“怎么吃这么晚?”
蔚映如接过她手里衣物放收衣台上,坐下继续吃,“明皓剩的。”
高美惠恭喜她,“明心二模考得不错!”
蔚映如抬头看她,伸手跟她击掌,笑着低头扒了口饭,“多亏了杨照。”
高美惠认同,“杨照也够突出。”
蔚映如吃不下去了,笑着回洗衣房看明皓的李子洗咋样了,见他弄了一捧直接在洗手池里洗,呀一声麻利捞出来让他去一边,随后又重新在盆里洗了捧,洗着朝外问着,“你挑的李子咋有坏的呀?”
“我在路边摊买的,估计天黑没看清。”
“不像没看清。”蔚映如扔了两个坏透的,端着盆过来说:“估计摊贩跟你调包了。”
高美惠从盆里拣出一个李子说:“调包就调包吧。”
蔚映如咬了一口,“酸甜!”
高美惠附和,“我最爱酸甜。”
两人吃着李子坐下闲聊,高美惠问:“大姐下班了?”
蔚映如羡慕地说:“大姐这会估计在跳广场舞,跳完九点回家睡美容觉。”
高美惠说:“大姐比你懂养生。”
蔚映如把核儿吐出来扔垃圾桶,“大姐还比我有钱。”
高美惠被果肉塞到牙了,问蔚映如要了牙签线说:“明峻昨天跟我通电话了。”
蔚映如说:“他想请你和张一夫吃饭。”
高美惠挡着嘴剔牙说:“我说等哪天轮休了,我自己联系张一夫。”
蔚映如说:“你不想去就拒了他。”
“这哪儿有想不想。”高美惠说:“礼节上也应该请他吃一顿饭。”
蔚映如吃着第二个李子说:“真他娘烦人!”
高美惠建议说:“你让明峻照顾皓皓和负责干洗店,你去各医院谈业务。”
蔚映如说:“我才不去,我跟他那合伙人处不来。”
高美惠建议她,“你要让明峻多参与到琐碎的家务劳动里,这样他才会尊重你的隐性付出。”
“映敏每回都去厨房帮忙是因为他看见了厨房的琐碎,你要让明峻参与后进而看见。男人不参与他是看不见的。”
蔚映如如鲠在喉,夫妻间真正的矛盾难以向外人道,能说出来的矛盾都是细枝末节,她咬口李子半真半假地说:“他对你这个科室主任可比对我这个妻子尊重多了。”
具体尊重在哪儿,她不多说。科室主任获得的尊重比妻子多,想想都令人糟心透顶。
她啃着李子顾而言他地说他还不如出轨,“他出轨我就能毫无心理负担、正当地离开他。”
高美惠说:“只要你在这段婚姻里感到被消磨,你就可以正当地离开他。”
“……我真羡慕你。”蔚映如无心啃李子了,认真地朝她说:“一个女人想要离婚必须要有正当的理由,这样她的家人才会理解她,不然家里长辈会一遍遍地质问我,“明峻没出轨没家暴没恶习你为什么要离婚”,今后我身上会有一个“作女”的标签。”
高美惠说:“你管别人怎么评价呢。”
“我弱鸡我没你心理素质强行不行……”蔚映如说着一旁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朝高美惠说:“我大伯母,准是又出啥事了。”说着按了接通键。
大伯母没别的话,翻来覆去都是家里那些事儿,今天爷俩在家起冲突了,她又不能出去跟外人说,只能跟蔚映如说,说罢总是担心蔚映敏的性格,想让蔚映如开导开导他,怕他心思重钻牛角尖。
蔚映如听着电话看一眼高美惠,也是有些敷衍和无奈地说:“我自己都还乱七八糟的,我能开导他啥呀?”
大伯母说:“你不是家里排头大么,你说比我说管用,他听你的。”
蔚映如应付着说:“那我明天说说他,我这会店里有人明天再打给你。”
等挂了电话,蔚映如烦烦地跟高美惠说:“我的原罪就是我在我们家族里排老大,跟下了诅咒似的,我快烦死谁喊我姐了……”
*
说大伯母电话蔚映如的事儿。
蔚映敏今天回家了,还是一楼住户补偿金分摊的事儿,要做最后的表决和签名。另外这套房在老太太和老爷子名下,老太太想借机提出过户给蔚映敏,她和老爷子的婚内财产能转都转了,目前有三套房产是在明面上动不了的。
蔚映敏大清早回来先猫去菜园拔草浇水,忙完去居委会开会,中午睡了个午觉,下午开始教老太太怎么用保险柜。他买的保险柜是新款智能的,可以设置指纹,家里的老保险柜少说有十五年了。
他在客厅教老太太怎么连接手机使用,老爷子坐在沙发里斜眼瞪他。老太太从旧保险柜里掏出三套房本,一个首饰盒,一些氧化的银器,还有一些账本欠条,包括老爷子这些年陆续被人骗了小二十万的欠条。老太太一张张欠条抖开,有三张是蔚映意打得欠条,累积也有十三万了,她朝着蔚映敏甩甩,哼一声说:“黑不提白不提,去年还想找我借。”然后又抖开蔚映如的十万欠条,她叠叠给装好,让蔚映敏稍回给蔚映如,她已经把钱给还了。剩下抖开一张是老爷子的、抖开一张还是老爷子的,她嫌烦索性一对折全扔到了老爷子身上。
老爷子本来就一心火,拿起手机就打给蔚映意,催她还钱!还这些年家里陆续借给她的钱!蔚映敏蹭蹭冒火,问他,“你拿我姐撒什么气?”
老爷子恶狠狠地说:“该她!”他把自己偷翻保险柜的事就跟蔚映意一个人说了,没多些日子蔚映敏就回来换保险柜,他一想就明白咋回事儿!
蔚映敏径直去他房间,从他床下翻出茅台就撕包装,老爷子跟要了他命似的冲进来,随手抄起门后的门球杆就要抽他,可能扬杆的动作起猛了,整个人僵在原地捂住胸口,老太太忙撑住他,蔚映敏跑去客厅找手机打 120,号都还没拨出去,老太太喊着说没事了!敏敏你爸缓过来了!
一家子都老实了。
老爷子脸色苍白地坐在床头缓,蔚映敏是站在门口不说话,老太太兑了杯温水碰碰蔚映敏,示意他递过去。蔚映敏不情愿地递过去,老爷子撇头不接,独个又坐了十几分钟彻底缓过劲儿,去玄关换鞋出门了。
见他出门,老太太又站在阳台探头,等见着他从单元楼出来一个人向小区门去,才回来朝蔚映敏说:“没你事,他就是犯毛病了,人老了身体部件就容易卡壳。”
蔚映敏没做声。
老太太催他把背上汗透的 T 恤给脱下来,“我给你过过水,挂楼顶风一吹就干了。”接着又说:“我没诓你吧,他敢拿上房本离了我,回头人就能冲房子把他给害了。”
蔚映敏没说别的,催她,“我带你去配老花镜。”
老太太烦他,“哎呀不配,下周吧。”
蔚映敏也烦,“我下周不想回来!”
“那等你想回来了再说。”老太太说:“我眼又瞎不了。”
蔚映敏冲她,“你干嘛老让我回来,我不愿意回来!”
“不回来你走去。”老太太嫌他,“多大点事怎么不吓死你!”
蔚映敏心有余悸地坐在餐椅上。
老太太扯他身上 T 恤,“脱了我给你过过水!”
蔚映敏不脱,“我不嫌脏!”
“我嫌你脏!”老太太伸手就要亲自跟他脱,蔚映敏烦得要死,直接脱了扔给她。
老太太捡着他 T 恤说:“你要真过意不去转给他个喝酒钱就行。”
蔚映敏没做声,套上个背心出门了,出门也没地可去,一个人在街上晃到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