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凉冷风即将被隔绝在外的一瞬间,一只苍白的手迅速抓住了门沿。
“嘎吱——”
对抗的力度把门重新撬开,并推开一个缝隙。
乔谅抓住门,户外的感应灯熄灭又再度“啪”地亮起,映照着他略显单薄的侧脸。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摘掉墨镜口罩扔到一边,把垃圾桶都砸出哐当一声响动。
浓黑利眉隐隐蹙起,呼吸中都似乎有些莫名的暴躁。
是,当然会暴躁,也会不耐。
如果不是某个现在潜藏在房间里的不速之客的存在,乔谅现在还有更多时间来和邵修友周旋。
但现在,他只能冷着脸认真说。
“我真的觉得我们今晚不要呆在一起。”
他轻声道,“我们需要独处的空间。你需要好好想想这段关系还有没有延续下去的必要,我也是。”
邵修友手指攥紧强撑着:“我不觉得有什么需要思考的,我们不是一直都很合——”
“喵。”
邵修友话音一顿,看到小丑甩了两下尾巴,从桌子上跳下来,尾巴卷在乔谅的小腿,绕在他腿边走。
乔谅低头看了猫一眼,保持僵持的姿态也微微松动。
他皱起眉毛,一张脸上表情并不怎么好看。
一眼看出这个性格很野的小蠢东西,又在对外面的世界蠢蠢欲动,湿润的粉鼻子都在嗅着室外的空气。
“砰——!”
乔谅手一动。
门再一次被关上。乔谅低头把小丑提到面前来,修长白皙的手指陷进绒毛里,面无表情地注视它,“你想去哪里?嗯?”
小丑湿润眼睛盯着他,甩着尾巴,胡须动了动,“喵。”
乔谅和它对视两秒,就开始不耐,他不耐地啧了声,松手让它下去。
转头抬眸,看向如同一只老实大型犬一般,站在玄关地毯上不敢有分毫靠近的邵修友。
那双茶色的眼睛也在温和湿润地看着他。
乔谅蹙眉,视线路过已经被关上的门,他放弃道:“……进来。”
乔谅不是傻子,他很清楚,邵修友想关门的意思是想留下。
但是今晚不能让他留下。
邵修友眼里重新亮起希望的光,他温和地点头微笑:“好!宝宝。”
小丑转着弯,似乎有意把乔谅引去什么地方。他一路走在外侧,挡着乔谅,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抬起头看他,并喵喵叫。
乔谅路过客厅的茶几,顺着小丑的指引,一眼就看到放在桌面的一双带着徽记的手套。
他脚步急促中蓦地一顿,皱眉眯眼,迅速把手套拾起,“砰”的一声扔进垃圾桶里。
同时低声说:“既然你不愿意回去思考,那我只能现在就说了——我很抱歉,对邵乐感到抱歉,对你也这么觉得。既然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那我们也就到此为止吧。”
邵修友刚扬起的微笑顿住,“我说过了,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乔谅:“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他转过头,直直看向邵修友,“你晚来一步,我和邵乐就会真的会亲上的,你知道吗。”
客厅一旁有一条走廊通向乔谅的卧室和书房,小丑已经蹲下身不再动弹,乔谅余光能轻易看到没开灯渐渐暗淡的尽头,那扇关掉的门。
邵修友轻声说:“我认为你会拒绝他的。”
乔谅道:“我为什么要拒绝他?Rain,你明明清楚,我很喜欢他。”
邵修友当然很清楚。
他和乔谅在现实生活中交集的来源,就是乔谅说他和邵乐分手喝了很多酒,邵修友担忧之下想去见他——但被拒绝。
乔谅那时候说他会和邵修友保持界限。
但是说起来命运也是荒诞,邵修友想,现在他们之间早就没有界限可言了。
如果乔谅知道他在想什么会忍不住发笑的。
因为所谓的界限,是乔谅亲自引导打破的,从一开始就是。
乔谅的话音低沉,“我做不到的,Rain。今天做不到,就已经很可怕了。起码被你发现,没有更可怕的后果酿成。但倘若之后我也拒绝不了呢?”
邵修友呼吸急促,他不想听乔谅在称呼这个他感到无比荣幸和幸运的称呼的时候,同时在阐述他对另一个人的深情。
他道:“我相信你,宝宝。”
乔谅笑了声,“好无力的一句话。”
邵修友被他冷漠的笑音刺痛到,抬起头看向他,却见乔谅的脸上并无半点笑意的影子,轮廓被光线雕刻极深,靠近。脚步声落地的声音应合着心跳。
乔谅的手抓住他的衣领子,眼眸淡漠,用力把他往沙发上一推。
乔谅道:“你相信我吗?可连我都很难相信自己。”
邵修友往沙发上一撞,狼狈地想要起身,又被乔谅按着肩膀坐下。
乔谅居高临下俯视他,睫毛长而直,扫下一片浓重阴霾落入他幽邃的眼中。“今天拒绝不了他的吻,明天就拒绝不了他的牵手拥抱,也许更过分的要求我也会应允。你知道吗Rain,他穿着你的衣服喷着你的香水,我的确有一瞬间的混淆。而这混淆带给我的感觉却是……那么就这样吧。就当做是你,就当做我真的分不清,那么罪责就会转移,我的罪恶感是不是也会少一点?”
邵修友不再动弹,放松身体胸口起伏。他仰视乔谅,感觉到呼啸的狂风带着火辣的痛意,让他感到钻心的痛苦。
怎么会这么难受呢。
他竟觉得茫然,茫然中又觉得幸福。
“很高兴你愿意对我剖析自己,虽然我认为这对你来说太过残忍。宝宝,但这代表我们之间至少还有真诚,还有可以交流沟通的机会。我们不是一无所有,你也不是对我毫无感情的,不是吗?”
他话音和煦平稳,有着长者的温柔。
“既然你看着邵乐的时候,需要觉得那是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吻,其实这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乔谅眉梢一挑,冷声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嗯,我当然知道。”
邵修友嘴角掀起微笑。
风啊,好大的风,莫名其妙不知何处的风,摧折他的骨头,痛击他的尊严。
他注视着乔谅。
邵修友拍过他无数张图片,记录下他许多时候的张扬肆意、脆弱失落,以及某些偶然的惊艳时刻。
拿出来分享给大家的是少数。
更多的他用作私藏,在爱意难以消磨的时候,在他的思念淹没他斯文本性的时候。
他会点开,一张张地划过,一次次地被乔谅注视,等待那双冰冷的眼眸降临轻蔑的审判。
在没有和乔谅在一起的时候,都尚且是这样……
和乔谅在一起后,邵修友也钟爱去看着他。看他的任何时刻的表情、任何小动作,去看以前没有办法看到的一些小细节。
比如原来乔谅思考的时候会喜欢转笔,那只好看的手,转笔很随意也很花哨。
工作的时候会戴眼镜,是一副毫无时尚感可言的,学生气防蓝光黑框眼镜。
听到别人议论自己且都是好话的时候,会冷着脸扬起眉毛傲然暗爽。
越是别人都懈怠懒散的时候,越是喜欢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
邵修友轻笑起来。
他和乔谅之间原来已经不知不觉累积了这么多回忆,他注视乔谅的时间,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他拿出自己影帝的演技,疯狂调整自己快酸到心脏腐蚀的心情,竭力克制痛意和不甘,平心静气地轻声说。
“你喜欢他,无法拒绝他,我当然可以理解,因为我是替身,这不是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且商量好的事情吗?我知道、我看到,但是又怎样?我不觉得是你的错,爱是很难抵抗的,宝宝,我完全可以理解你。也没有在怪你。我不会对你生气,真的。”
乔谅乌黑的眼眸缄默地望着他。
邵修友甚至说。
“你已经出于道德层面考虑到我的存在,你也已经在心底反省过自己,我很开心。你拥有自省的品格,也具备爱人的能力,你爱他的时候甚至都会考虑到我,我只会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宝宝。”
就算是乔谅,也被他这一通话说得不可思议。
他算是知道了,邵修友和邵乐当真是很相似的。
区别不过在于邵乐的表达方式更加直白,更加愚蠢,而邵修友在说话的时候逻辑清晰语序稳定。
但核心思想总是这样——“乔谅是不会有错的。不仅没有错,我还要赞美他”。
他看向邵修友,摇头笑了声,“你——”
邵修友前倾身体,握着乔谅的手把他拉进,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脸上。
手背的伤口在肾上腺素飙升的情况下,已经不能让他感觉到痛意。
但注意到这刺眼的红色时,邵修友还是回想起,自己和邵乐是怎么在阴暗无人关注的角落,抛弃兄弟的身份和身为绅士的品格,大打出手的。
真狼狈。
他低眸,茶色的眼珠在睫毛遮掩下晦涩不清。
“所以,没关系。”青年干燥发烫的嘴唇往乔谅的手指和手心上吻,轻柔道,“这次没关系,下次别让我看到就好。就算让我看到了也没关系,都没关系。”
说这话的时候邵修友并不甘心。心如刀绞,双重的罪责降临在他的身上。
但是邵修友真的不想分手。
就算乔谅和他分手,和邵乐在一起,邵修友也不敢保证自己还能是个正人君子。
他今天骂邵乐的话,也许明天就会回报到他自己的身上。
乔谅两手捧住他的脸。
轮廓硬朗的温雅青年迟钝抬头。
鞋尖碰到鞋尖,呼吸碰到呼吸。
乔谅低头,额头和他相抵:“你不需要对我有优待,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我现在说分手——”
邵修友的手滚烫地捂住他的手背,像是被蓦地刺痛到,喉结滚动着,呼吸急促保持略显僵硬的微笑。
“别说……求求你。拜托。我……”
他甚至语无伦次。
乔谅沉默地看着他,发丝垂落遮掩眉弓,强光之下他的眼窝依然幽暗平静。
就这样,平静无比地,看着旁人对他的爱意,浓厚到连分手两个字都听不得。
他只短暂停滞一瞬间,然后继续轻道,“只是我觉得不能一错再错。而你不需要为我的过错粉饰太平,这样真的会很累,而我不值得,我就是这样虚伪的烂人。”
邵修友:“你不是。”
乔谅是一个很好的宝宝,没有缺点的宝宝,光芒万丈亮晶晶的宝宝。
邵修友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两手捧住乔谅的手背,不断地偏过头轻吻他的手心。
乔谅无情地注视他,发丝下的双眼冰冷淡泊,对比他对别人的态度,依然少了两分的刻薄。
他认真且耐心,继续道:“你知道你现在应该做什么吗?”
小丑蹲在茶几上,安静地看着他们。
风从窗户里往里吹,加装的护栏外是豪华的夜景,星星点点的亮光在地面编织了更璀璨的星网。
现在邵乐在做什么?
邵修友忽然毫无道理地想到。
“知道,”邵修友轻笑,轻声说,“宝宝,我应该安慰你,告诉你前一段感情并非不可替代。”
他的脑子有些浑噩的昏沉,抬眼看着乔谅。
急促的喘息,一种从未有过的酸胀感。
在乔谅微冷的粗糙指腹轻轻蹭过他脸颊的时候,几乎达到顶点。
邵修友眼皮抖了下。
距离太近了,除了香凛凛的雾气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乔谅的脸孔放大,他只能看清他下眼睑的长长睫毛,以及像悲伤坠落的一滴眼泪。
乔谅轻声对他说,“不是的。”
太冷淡了,这个人。只有抚摸他脸颊的手,好像才吝啬流露出一点冷酷的高高在上的温情。
“你应该到网上曝光。告诉所有人我和你的恋爱根本从头到尾是一场骗局,让我声名狼藉受人唾骂。”
他又说。
“你有很大的名气,也有不俗的背景,将我置于死地只是很简单的事情而已。而我随你处置,因为做错事要偿还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邵修友无法想象乔谅过这样的生活,他瞳孔收缩轻抖了下,“我不可能——”
乔谅的手指挪动到他的嘴唇上。
沉寂的风从犄角旮旯透进来。
乔谅似有似无地笑了下,低垂的乌黑眼眸在光线下完全沉淀,看不出半点亮意。是浓墨,是深潭,是无终的渊底。
他轻声道,“那就好。”
邵修友的视线集中在乔谅脸上模糊不清的微弱笑意,全部感官被唇上的重量和凉意吸引,脑子都快转不动,只是徒劳地保持温和微笑,茫然道:“什么?”
额头轻抵的重量移开。
青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邵修友,这个恋爱中昏了头的青年。本来有自己的事业,也有不错的头脑。
但现在甚至都没能察觉到,乔谅说的话,在一步步引导,是为了确认邵修友还会不会在分手之后,做出不利乔谅的行为。
像乔谅这样的纯种利益型怪物,面对真心、面对他人的痛苦,第一反应也依然是算计,是估量会对自己造成的影响。
青年冰冷的手扶住他的脸颊。
“好笨。”乔谅垂眸,啧了声,平静地审判。
可怜的粉丝,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在一起就是乔谅单方面的勾.引算计。
乔谅甚至在想,要不要告诉他呢?
他总是一个很坏的超级大坏蛋,在和别人分手的时候热衷于把自己的罪行揭开,让别人看个一清二楚,让对方清楚自己付出真心的是一个怎样的烂人坏蛋,再饶有兴致地观察他们破碎失望的神情。
但是这样对Rain还是太残忍了是不是?
乔谅对粉丝一向保留优待。
乔谅看着眼前的青年,俊朗的脸孔,温柔的神情。
“……”
他眯了下眼睛。
他们的鼻梁轻轻碰撞,乔谅垂落的黑色发丝扫在邵修友的脸上。
紧跟着,是呼吸声。靠近。热度,也在靠近。
不完整的吻,隔着一根手指落在唇上。
邵修友心脏被骤然抓起,胸腔裂开的巨大间隙也在转瞬被填满。
他屏住呼吸,伸手圈住乔谅的腰部把他压得更紧。
手指用力,指骨上的伤口都裂开,血液模糊地渗透出来。
“去卧室。”乔谅不想在小丑面前做这种脏兮兮的事情。
他面无表情,且言简意赅地道,“Rain,我需要告诉你的是……今晚可能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
他说完轻笑了声,“当然,你要是有本事让我再留下你一次,也可以试一试。”
邵修友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
热意冲昏他的头脑,而他甚至分不清是自己说的那一句话取悦到了乔谅,让乔谅忽然改变了自己的决定。
他走向卧室的时候都飘飘然地幸福,视线落在乔谅卧室外近邻着的那件书房。
这间屋子被黑暗笼罩。
邵修友出于莫名的情绪多看了一眼。
他记得,之前中秋节来到这里的那一次,这扇门也是紧闭着的。
……
邵修友离开之后,乔谅才撑起身子,站起身去到书房。
书房没有人。
但书房的书柜对面就是乔谅乐器房的小门,隔音很好,呆在里面什么都不会听到。
乔谅推开门的时候,黑卷发的青年正仰头靠在墙面发呆,保持这一个姿势已经不知道多久。
隔音棉垫着他的头,青年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里面是一套黑色挺括的衬衫,胸口和衣领处印着徽章。
听见动静,他转过头。
乔谅的睡衣松垮穿在身上,头发还有些湿润。
深邃轮廓在光线下有些不屑伪装的阴暗感,就这样靠在门口静静看他,发尖和睫毛往下滴水,泪痣阴冷。
乔容道:“结束了?”
乔谅垂眼,嗤笑了声。
乔容道:“好累。”
乔谅把刚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手套砸在乔容的胸口,“你在累什么,莫名其妙。”
乔容茫然地低头接住手套,然后转过头看他,眯起眼睛,视线带着一点温厚的重量逡巡,然后轻笑。
“这个,很难说呢,也许是工作太繁忙了,也可能是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