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言衣着气派、脸孔英俊,成熟有礼的绅士风度从他举手投足中彰显。
总会让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瞬间意识到,这人背后会有不俗的背景和浑厚的财力,并且不是酒囊饭袋的草包。
舌钉不应该出现在薄言的身上,他不是那种特立独行的性格。
不如说他这样的人,该对特立独行的“异常”报以温柔的蔑视才对。
但他还是打了。
这是乔谅带给他的印记。
在他们相遇的短短几年,薄言这样不把阶级之下的人当人看的东西,也要学会怎么好好当一个小三。
去和江柏川。
争宠……?
是该这么形容吗?
真是屈辱无比的经历。
薄言惊讶于自己这样的人,也会有那样不堪入目、卑躬屈膝的时候。
他分析过。
也许是乔谅的高洁冷脸和虚伪本色让人趋之若鹜着迷上头;也许是和江柏川的竞争白热化让他失去理智;又或许是他从那种扭曲关系里,真正找到了一丝打破规则的痛快。
但真正清醒的时候,薄言仍然认为,那些过往都是必须被切除的腐烂伤口。
乔谅眼眸在眼镜后半眯,熠亮从睫毛底下绽开,如雪亮尖刀。
像是荆棘骨刺一样,用力从薄言的身上剜过,几乎要把他这幅皮囊杀鱼开膛一般剖开。
薄言倒是很享受他这样的注视,心脏的跳动都不受控地活跃起来。
他走近,门自动关上,目光从沉阳脸上一扫而过,缓慢地扯出微笑,含笑道,“沉阳的价值居然值得你亲自来一趟。”
乔谅表情淡泊,抱着手臂靠墙,推了下眼镜,轻描淡写地转开视线。
很烦。
薄言很烦,命运的不平等性更烦。
总有些天生坏种极端货色,一出生就享有支配别人的权利。
薄言总是不消停,总是在算计,总是阴暗爬行想绊倒乔谅的步伐把他卷回家里。感谢法律,法律让薄言这种人在权力之下仍略有失权。
比起他,乔谅还是更喜欢纯粹一点的傻瓜。
随便两句话,就又能不计前嫌地摇着尾巴把嘴筒子往他手里塞。
光线明亮,乔谅侧影轮廓分明。
他手插在口袋里,视线隔着镜片随意瞥了一眼沉阳。
沉阳和他下瞥的漂亮阴沉眼睛对上,被那点泪痣摄到一瞬,微微顿住,转头嗤笑,“我很没有价值?别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乔谅一样。”
“你好像总是因为自己和乔谅认识更早,而具备一些优越感。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在意这个。”
“哈,我看不是吧。你要是真的不在意,就不会特意反问一句了。”
围观吵架是非常浪费时间的事情。
乔谅低头看表,他来到沉阳的病房才刚过五分钟。
但薄言来了,他和沉阳之间的话题势必不能开展。
与其继续呆在这里耽误时间,还不如回工作室好好工作。
乔谅抬头,骨节分明的手指压低帽檐。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中,无情穿插了一句,“我有事,先走了。”
薄言和沉阳的争执蓦地顿住,他们一起看向乔谅。
乔谅目光微定,落在他们脸上。觉得他们其实并没有多么相似。
居然是兄弟。
那么几年前薄言针对沉阳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有今天。
当然,他们怎么吵,乔谅都不感兴趣。
他对沉阳微抬下巴,“电话联系。”
说完一顿,似乎有些不耐烦接沉阳废话连篇的电话,皱了下眉,“不。不要打电话,有事给我发消息。”
沉阳:“……行行行。”
乔谅转头离开。
薄言似乎想跟上去,才迈出一步,就立刻被沉阳扯着手拽回来,“跑什么,你不是来看望我的?”
门口的两个保镖依然尽职尽责站在这里,乔谅觉得他们似乎兼任物业保安。
一个道:“乔先生,再见。”
另一个道:“乔先生,一路顺风。”
乔谅怀疑他们也是一对双胞胎。
他面无表情地站住脚,口罩后的脸孔浮现微妙的思考,定在原地对比了两秒。
乔谅离开之后,病房内仅存的温度也远去。
秋季灿烂的阳光很快被乌云笼罩住。就好像它只是为乔谅而来,乔谅一离开,它便也不愿多待。
薄言低头看沉阳扯着他的手,眉毛动了下,语气也更重,却仍然保持微笑,“放开。”
沉阳红发扫着后颈,狼似的眼睛直盯着他片刻,确定他不会追出去,才慢慢松手。
薄言深邃视线注视窗外。
楼下有一大片的银杏树林,长椅上寥寥几人坐着,满地的金黄铺成地毯。一切都是温暖的色调。
沉阳啧了他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看了乔谅的预约信息特意来撞他的。”
他话音一顿,嗤笑,“可惜乔谅并不想见你,一看到你马上就走了。薄言,你还真是个晦气的东西。”
乔谅平等地讨厌所有人。
在这个基础上,只有薄言是略微特殊的存在,乔谅很明显是格外地讨厌他。
沉阳很不爽。
如果不是薄言,乔谅至少会多待一会儿。
虽然他也不是很在乎乔谅要多待多久。乔谅不想见他,来见他跟做任务跟NPC打卡一样,正巧,笑死,他也不是很在乎乔谅。
先天表演人格就是这样。
装作喜欢一个人的样子,然后表面撕心裂肺其实内心毫无波澜,只为自己的平淡人生增添一点风趣的戏码罢了。。
马上他就要做人上人了。
到时候乔谅最好不要痛哭流涕地跑来求他。
薄言低头瞥了一眼沉阳床头的病号卡,同时拿起一旁已经输完液的透明药袋观察,饶有兴趣地轻道:“我倒是觉得,你真的是乔谅的一条好狗。”
在说这样的话,他的语气也平稳温和,停顿了下,转头,“抱歉,这样的形容词是不是有些太过火?”
沉阳却挑了下眉,“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一个眼神,你就开始针对我。他受到委屈,你就不顾后果冲过来对我发脾气。”
薄言叹息着抬眼,一双眼睛瞳孔在光亮下缩得极小。慢条斯理的话音低沉宽厚,神情淡淡。
“你同意做捐献做手术,不会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你觉得只要变得足够有用,就不会被乔谅抛弃吧。”
沉阳倏然觉得心脏都跳快了几秒。落在地面摇曳的阳光,如同一层薄纱,兜头盖脸。
他笑出声,“你觉得对乔谅的感情,比得上从你手里抢来荣华富贵享受更重要?开什么玩笑。”
薄言把手里药袋抚平,放在一旁。
他完全不顾沉阳说了什么,我行我素地坦然轻道。
“好难得见你这样的人。你已经够可怜了。却好像还在觉得乔谅可怜。”
沉阳手肘架在腿上,盘腿勾着腰,姿态懒散不羁,紧盯他笑了声,道:“你不是更可怜?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野种了。一直都属于你的东西马上要慢慢脱手,这种感觉是不是不好过?”
薄言话音很轻,“你也不过是个野种而已。”
沉阳看向他,薄言褐色的眼睛有着宽和的力量。英俊脸孔苍白脸骨略显出些深邃。
他闷闷地笑起来。
“我不一样啊。虽然都是野种,我是野鸡飞成金凤凰。你是虎落平阳。”
既然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怎么薄言享受了这么久的优越生活。他现在刚开始接触的东西,是薄言早就拥有,并且还会持续拥有一辈子的。
但是很可笑的是。
什么都有的薄言,微妙且不可承认地嫉妒过他。
毕竟,如果他更早和乔谅相遇,就可以用他肮脏的手段,把乔谅绑在他的身边。
风吹动窗帘。
沉阳手指在棱角分明的膝盖骨上敲动两下,忽然开口,话题一转,“你知道吗,几年前。”
薄言看向他。
“我在大雨里蹲在宿舍楼下,等不到乔谅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箍着他不让他出来,不是江柏川。江柏川根本不会搭理我。只有你,你才会用乔谅的手往楼下扔伞,刚刚好砸在我的腿边……”
阳光明媚,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沉阳扭头看着玻璃,上面有绿植摇曳的充盈。他的头脑却听到一阵雨声,他的视野在变暗,他被困在过去的那个雨天。
他在虚幻难明的淅沥雨声里笑了声。“你说,怎么会这么巧呢。”
双眸晦涩如同丛林野狼,沙哑的笑声很有快活意味。
“怎么刚刚好我是薄家的私生子,刚好是你的弟弟。”
薄言手指搭在桌面轻扣。
他被沉阳的话语勾起回忆。
刚上大学的乔谅和现在是不同的。
随便从记忆中提取一个画面,都是触目惊心的漂亮。
新生聚会时,冷白皮男生站在角落靠着墙。略带青涩的帅气叫人移不开眼。他垂眸弯腰,认真听旁边女生讲话,睫毛还长得要命,简直让人找不出缺点。
所有人都在看他,他说话的时候周围都安静了两秒。
乔谅那会儿真高傲。自己一穷二白,骨子里的优越感却无法掩饰。
他觉得自己考入A大这样的顶级学府就已经是飞升了。
仿佛金字塔他已经爬到了上层,雄心勃勃地觉得,只需要再迈一步,他就能步入顶层。像曾经支配他的人一样支配别人。
可是他还是太单纯。
不知道他以为的飞升,只是供人挑选的良好资源的第一步。
“看乔谅把你们两个当狗一样玩,我真的很爽。”
沉阳的声音唤回薄言的理智。
他的便宜弟弟冷笑着,“像你们两个这种畸形的变态,居然真的会真心实意地喜欢谁,我简直都要笑死了。最好笑的是你们觉得自己的爱很高贵。”
病房内隔音很好,门关上后严丝合缝,他们的声音不可能被外面的人听到。
薄言眼珠转过去,“你好像很生气。”
沉阳笑了声,“不是说把乔谅当你的弟弟吗、朋友吗,怎么和弟弟上床呢,怎么给弟弟当小三呢?!”
“你们的欲望就应该被箍上锁.精环,毕竟这个世界上最能羞辱人的东西,不就是钱、权和性。失权,失名,还有在性中失去主动权——被一个低贱窘迫的人当狗玩,居然让你觉得愉快,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仿佛你才是那个低贱的贱种,天生该当狗的人。”
薄言看着他,目光平静。
袖口下,手腕还有着旧伤痕与绷带。手表戴在上面,把伤口隔着一层纱布磨蹭得血肉模糊。
有点疼。
但是因为疼得太习惯了,甚至会有扭曲的快感。
他时常觉得和乔谅的那段过往是不堪入目的。破坏他完美人生的败笔,其力度,力透纸背。
必须要像剜掉腐肉一样持续放血。来让过于充盈的情感,从躯体内流逝出去。
但是……
这么久了……
效果甚微,他永远无法抹除这段不完美。
他还是想得到乔谅,很想。最好是,现在、立刻、马上。
薄言站在光亮中。挺括的黑风衣让他显得无比气派,咖色碎短的卷发散落在眉弓,让他整个人更有隽秀儒雅的样子。
乔谅……乔谅。
愚蠢的人才要乔谅的真心。
薄言想要的和他们不同,因为他知道得不到。
CN唱片的运营策略全程和乔谅对着干。
母亲因此对他非常失望,跨洋的视频电话里质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要做什么。
很简单。
他这样恶劣的,极端的坏种货色,还会想要做什么呢?
他很喜欢乔谅,所以不会伤害他。
但他讨厌乔谅带给他的羞辱,他要回收这一段过去。
他要。
让乔谅不可一世的虚伪面具粘上泥巴,让他发出咬牙不甘的怒骂。
他要让他的嘴巴张开,把隐忍的喘息都吐出来。
让他清高倔强的脸布满不可置信的愤怒,那张刻薄的嘴巴吐出更多尖锐的咒骂。
愤怒,挣扎,但发现他强大到无法挣扎。
让薄言好好欣赏他漂亮的阴沉表情被怨恨点燃爆发;让他掐着乔谅的腿分开,戏谑恶劣地禁止他再保留尊严;让乔谅再恨他都无法从他的牢笼里逃出去。
会哭吗?
会掉几滴眼泪吗。
在湿润发丝落在脸上的时候,黑发间隙下隐约水痕,仿佛混合汗水一般落下的眼泪。
一颗颗地。
顺着他漂亮白净的下颌砸在胸口上。
…再流淌下去。
乔谅这种人是不会屈服的。
明明是千万张破碎的碎片拼凑的低廉样子,却仿佛坚硬到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把他击碎。也不允许自己在非主动的情况下,流露出半点软弱。
他越坚强,越让人对他有恶劣的欲望。
薄言望着沉阳。
很客观的形容词。
畸形,变态。
“真可悲,我们是兄弟,明明也流淌一部分相似的血液,但你的确愚蠢得让我无可奈何。”
薄言眯着褐眸看他,低声说。
“如果你聪明一点,我们应该合作才对。”
他视线看着窗外。
温暖的秋季阳光和满地金黄落叶中,私立医院连路灯的样子都别致。
乔谅踩着一地落叶往外走。
黑发黑眸,皮肤雪白。
挺拔立体的骨相和清绝俊美的皮囊,俗气恶意千疮百孔的恶鬼就寄居在这具躯体里。
他察觉到了薄言的目光。
乔谅站住脚步,回身抬头看过来。
薄言微卷的头发在细风中飞扬。
他样子总是儒雅俊朗,很少会有人对薄言有糟糕的第一印象。
他拥有超出年纪的成熟感,像是永远具备一些年上的宽容包容,以及好像能解决一切问题的能力。
薄言微笑起来,对他挥手。
温文尔雅的上流人士,又在对他展示那一枚象征耻辱的,不完美印记。
同时,他的声音裹挟在冷风里,被吹到沉阳的耳边。
“是因为薄家,你才能得到乔谅微末的一点奖励。”
“你得到那一点东西就满足,是因为乔谅身边还有很多人呢。能轮到你,你已经觉得是荣幸。”
“为什么……”
薄言撑着窗框回过头,垂着眼睑看向沉阳。
声音低沉,很轻。像魔鬼的引诱。
“不让他身边,只剩下我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