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谅醒来是早上十点钟。阳光透过窗户切割斜照在床铺上,窗帘在风中飞动,厨房传来早餐粥米的淡淡香气。
他捂着额头休憩,还没察觉哪里不对。只是觉得这一次的宿醉反应有些夸张,全身上下要散架似的酸痛,思绪也莫名混乱。
同时还有些烦躁。
啧。
他皱眉,指骨用力抵着太阳穴和眉心揉按两下,喉咙里吸了声气。
手机屏幕亮闪了下,乔谅转身去看,扶着床沿坐起身。
那一瞬间——
乔谅才终于慢半拍地察觉到不对。
某种艰涩的酸麻感快速传导,颅内都倏然膨胀闪了下白光。他呼吸一重。
不对……
骨节分明的手指收紧用力叩住床沿,手背清晰的筋骨连着纹身倏然弹动了下。
怎么回事?
隐在黑发下的淡泊目光也略微一变,脸色难看起来。
手指在下腹处按了两下,把裤子扯掉一点观察。
什么都没有。
乔谅皱眉。但是他怎么觉得……
青年手背青筋起伏了下,修长的手指尽职尽责地检查自己。
甚至连家居服都解开,拉开领子,看胸口腰腹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就连空气中的味道也清爽干燥,没有任何异样。
是错觉吗?
乔谅冷静分析,试图回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和Rain公开,工作室聚餐,喝酒,然后呢?
什么都不记得了。
乔谅脸色难看。他宁愿是错觉……也最好是错觉!
一阵冷风吹过,窗帘的动荡大了起来。乔谅捕捉到被送到鼻端的艾草味道,转头。
乔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斜靠在门口,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男人两手抱臂,黑衬衫挽起。结实手臂上是陈年错综的疤痕。外面套了一件乔谅自从买回来就没穿过的围裙。
“……”
他盯着乔谅,视线略显迟钝,还在下方停留。
乔谅侧脸绷了下。
几乎觉得那种带有微弱重量的视线,在抵着他的翻来覆去检查。
一时间恶心得有点受不了。
他面无表情地拉上裤子。
哥哥皱着眉,目光温厚地追着他,“怎么了?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乔谅语气平稳,“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立刻。”
他自然不会说他内心深处的怀疑。他的虚荣傲慢好面子,注定这些存疑的耻辱经历会被烂在肚子里。
何况,本来这就是一种无法定性的感觉而已,无法给任何人定罪。
当然了。
乔谅幽幽地半阖着眼,微咬着牙。
如果有人真的做了。
那很好。
他最好期待自己一辈子不会被发现。
乔谅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下班路过,想来看看你。敲门你没回答。试了下指纹,发现竟然能进来。”
乔谅面无表情,发丝在风里动荡着:“程序出错了,明天我就去换锁。”
乔容笑了声,“听说你谈男朋友了,我却不知道。澹修友,是这个名字吧?这个就是你口中的大明星吗?”
“是。”
乔容望着他,低声说,“还不错。”
乔谅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
意思不是这个人还不错,而是这个人的背景还算干净。
乔谅总觉得乔容太过谦逊公正,是个善良老实不折不扣的蠢货。
事实也的确如此。
乔容总在追求公正和平等。
如果秩序不能得到维持,那么底层人的生活就会越发困难。可惜秩序只追求稳定,而不是公平。
因为年少的经历,乔容对公平有一种过分的执念。公正无私的性格让他能很好出任监察,这也是他现在的工作。
在乔谅看来,他真的非常愚蠢。
“你甚至不需要说什么。只要你肯松松手,睁只眼闭只眼,仕途都会顺畅许多。”
乔容总是温和道,“这当然是不行的。”
同样的生活经历,在他们身上塑造不同的两面。
乔谅虚荣自私,他要钱。很多钱、很多权利、很多从下而上仰视他为他匍匐的爱,填满他贪婪的野心。他要做人上人。
而乔容追求的是公平。
为什么母亲在工厂惨死,他们只能拿那么一点点赔偿金;为什么他和乔谅辛苦捡来的破铜烂铁,卖出的价格会比成人更低;为什么乔谅给他写的新歌,会被更有权威的人据为己有。
不完全是因为他们不够有钱,也不完全是因为他们不够有权利。更不是因为他们天生穷贱,生来就应该受辱,而是因为这个世界不够公平。
他要的就是这个公平再多一点点。
比起乔谅不择手段的往上爬,他的确很有良心,也很死板。他希望起码在他的视野里,这样的经历不要再一遍遍重演。
只有在弟弟身上,这种死板才会略微倾斜。
弟弟的人格和他的原则相悖,但是没关系。公平是对社会和自己的要求,不是给弟弟的。
乔谅就是乔谅,和乔容血脉相连的乔谅,永远不可能改变。
他争取的一切权利,都是基于他和弟弟年少的困顿生活,只有乔谅是他往上走的动力根源,是他全部欲望的终点。
过去潮湿发霉、带着血腥气的骷髅,在阳光下行走长出血肉,都是因为有同胞弟弟供给养分。
入秋后多雨,今天阳光温暖。空气中有细微的灰尘起伏,让乔谅在光线下的面孔显出挺拔的清润矜贵感。
乔容的目光带着点沉甸甸重量,隔着光束落在乔谅的身上。
如果新男友能给乔谅带来更好的生活当然是不错的。
但如果他的人气和粉丝只会给乔谅带来麻烦,乔容也许就不是这幅嘴脸了。
他款步靠近,脚步稳定落在地毯上。
乔谅沉思中,没有察觉到他轻微的步伐。
男性强壮的手臂揽着他的腰部往后靠。
修长而略有粗糙的指腹提着他的领口,拽了两下,把刚刚乔谅解开后没有扣好的扣子挨个扣好。
艾草的味道温热。
乔容身上的味道很多变。除了混合消毒水的轻微气味之外,偶尔还会混杂血腥,又或者烟草、硝烟。
但此刻,干净得只剩下艾草和阳光。
“有空带他来见见哥哥吧。”乔容粗糙的手拍了下他的背,揉两下他的头发,“既然你把他说得这么好,总该带他见家长。”
乔谅:“家长,你在说你?”
他讥讽地轻笑了声,又寡淡平静道,“你在他们眼里早就是个死人了。”
别说乔容没死。他就算真的死了,变成腐烂尸体、骨灰,看不见的灵魂,也会被乔谅榨干价值。
乔容:“那正好让他来看看死人怎么复生。”
乔谅“哈”地嗤了声,扭头眯眼,半抬着睫毛,打量他。
毫无情绪的眼眸幽深黑沉,古井无波,“你觉得很好笑吗?别随便打乱我的计划。”
乔容抱着胳膊靠在一旁,英俊的脸孔和乔谅相似度不高,唯独一点泪痣明显对称,像天注定的血缘印记。
他笑着说:“那下次又被人撞见,你又该怎么解释我的身份?”
乔谅不在意,“一面之缘的穷鬼,厚颜无耻送上门的男模,男朋友,家政,宠物喂养……随随便便都能想出很多吧。”
总之不是哥哥。
乔谅和Rain的恋爱关系公开,是乔谅擅作主张做的决定。
他没有想到Rain会在节目组的要求下打电话告白,电光火石间,他的坏心思动了一下。
乔谅居高临下,顺水推舟。
他自始至终考虑的都是这样能引爆的话题度才更高,为他铺的路才更远更长。
Rain很开心。
唯一会受到负面影响的人就是邵乐,因为乔谅给了他许多空口白话的承诺。
甚至昨天,他一直没有搭理邵乐发给他的消息。
想了想,乔谅还是摸到手机回复了一下。
乔谅:【昨晚没看到。】
乔谅:【你很介意吗?其实他们都是过客,我还是最在意你。】
特别关系的提示音响起,消息弹出。
邵乐的脸庞被光亮映照。
他已经不是刚和乔谅谈恋爱的傻子了。
他看得出来乔谅在骗他,也很清楚乔谅昨晚不是没看到。
而是,忙不过来,被他的二哥缠得分身乏术,完全忘记了他。
可是在骗他怎么了。
乔谅好歹会花精力来骗他。
而且……
他手指微抖了下。
乔谅昨晚被他做那么过分的事情,今天还会像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来找他,说“最在意你”这种话。
邵乐喉结滚动,睫毛垂着,琥珀色的眼珠暗沉,轻笑了声。
【没关系。】他回复。
房间里窗帘被拉得很死。
昏暗中,一片布料被他攥在手心,他低头垂下脸,英俊深邃的年轻脸孔往上面埋。
鼻梁顶住,呼吸急促,野兽一样轻轻蹭着。
淡淡闷闷的香气像一股热雾,昏头上脑地笼罩下来。
乔谅…
他心底的呢喃都带着亢奋罪恶的艰涩感。
现在是他哥哥的男朋友了。
他明知道,却还是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
邵乐不得不经受道德的谴责。被漆黑的泥沼拉拽下坠,灿烂金发下,亮晶晶的眼眸都晦涩起来。
不过。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的话,也许就没关系吧。
*
虽然觉得身体状况有些不对,但是就算天塌了也无法阻止乔谅工作的脚步。
他一如既往地来到工作室。
工作室内人渐渐多了起来。推开他们在其中分割的独立会议室,看到应湛应灏凑在位置面前,一站一坐。
感应门响起微弱的声音,他们抬头,一见到乔谅来了,就不约而同地起身靠近。
双子看脸还很年轻,带着点青涩少年气,体型却结实高大。
一模一样俊秀的脸带着些青紫狼狈的疤痕,靠近时有一种越清秀越怪异的阴暗血性。
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关于今早起床的异常,乔谅心底的疑虑仍未打消。清寒目光毒蛇一般冷酷,一寸寸从他们身上剐过。
但双子的表情太过平淡,什么都看不出来。
乔谅也不可能主动去问,闹得人尽皆知,那才是真的丢脸。
他侧面敲打:“昨晚是你们送我回去的?”
应湛和应灏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隐瞒了什么,平静道:“是的。”
昨晚大家都喝了酒,应湛应灏叫了代驾,护送乔谅一起回去。
乔谅太强大也太不堪一击。怎么会有人喝醉之后完全无法清醒的。
这样恶劣虚伪的人,堂而皇之地把弱点暴露在他们的面前,让人怎么能不去回忆他恶劣讥讽的时刻,落在他们身上冷蔑轻视的眼神。
再回归现实,看到侧过头昏睡,对自己所处的境况全然不知的乔谅。
会觉得,找到了可乘之机。
应湛的酒后记忆一直很清晰。
无论是上次还是这一次。
其实也没有做太过分的事情。甚至如果只有一个人做,也许都看起来像是好心的关怀。
但他们有两个人。
刚好够把乔谅夹挤在中间。
场面就会显得很奇怪。
更麻烦的是,被乔谅的前男友撞到。
那个金毛大学生出人意料的体魄健壮。
应灏脸上有可怖青紫,额角还缠着纱布。透出点血迹。全都拜他所赐。
应湛脸上则只有几道像被石子刮出的小划痕,倒是手看起来很惨烈。手背上青紫和疤痕纵横,指节出泛红。
手部日常工作量太大,这点伤口如果也要缠绷带会很麻烦。应湛干脆没有理会。
应湛目光在乔谅明显沉郁的脸色上停滞,苍白指节握着手里的珠子掐转了下,低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乔谅一顿,唇线抿直。
青年清冷侧脸干练昳丽,皱眉,“不,没有。”
他把这件事情咽了回去。
本就是怀疑而已。
乔谅这么好面子的人,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太丢脸了。
何况万一真的就是宿醉的后遗症呢?
最近和Rain有些太过亲密,乔谅几乎放纵他得厉害。所以有些怪异反应也许也是正常的。
但如果不是……
乔谅眉眼中的光亮阴郁下去。
应湛没有继续问,转而盯着手上的伤口晃神。
他没对弟弟说起过,乔谅给他做过包扎。
他们天生亲密,但是唯有在乔谅身上发生的事情,会莫名默契地互相隐瞒。
上次乔谅给他上药还是很久以前,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候攻击性还很强的纯野猫小丑,给他两条胳膊都划出血淋淋的伤口。
时间已经很晚了,医院关门,没办法去打狂犬疫苗,就是乔谅帮他消的毒。
因为他的疯子弟弟只会把双氧水往他胳膊上浇、然后等着看气泡冒出来,根本不会管他有多疼。
在昏黄灯光下,乔谅冰冷的手抓着他的手腕抬起。
应湛面无表情,莫名紧张到心脏狂跳手指攥起,然后被乔谅冷冷抬眼啧了一声,他才僵硬地把手指松开。
乔谅修长带薄茧的手指托撑他的掌心。皱着点眉毛,靠很近,带着嫌弃,认真地给他清理消毒。
幽淡静谧的香气恬静萦绕,乔谅头发和睫毛都垂落着,鼻梁挺拔,嘴唇微抿。呼吸一阵阵落在应湛的手背。
应湛无法形容那样昏黄略带阴暗的灯光,给乔谅的加持。
居然让那样冰冷淡漠的人也显得柔和,带一点温柔静谧的光晕。
他张开手看了两眼,手背的血渍又微微渗透出来。
可惜了。
现在已经完全在他们面前褪去伪装的乔谅,是不可能这么做的了。
乔谅坐到沙发上,这时候才有空关心队友的状态。
他叠着腿抱起手臂,审视,“怎么伤成这样?昨天都还好好的。”
应湛:“喝醉后摔倒了。”
乔谅:“我看倒更像打架打出来的。”
应湛:“……”
应灏:“……”
乔谅哂笑一声:“活该。蠢货,我看你们早该挨打了。”
感应门“嘀”的一声打开。
Rain戴着口罩出现在他们面前。
乔谅装没看到,语气却瞬间平和下来,对他道:“疼不疼?”
“……”
应湛喉结一滚,阴沉忧郁的脸孔面无表情,却在低声认真回答,“疼。”
应灏本来懒洋洋站在一边,盯着忽然变脸的乔谅看,扯着嘴角笑。
结果一转脸,就听到亲哥在言简意赅地卖惨。
这点伤,还比不上以前被父亲罚跪来得疼。
也就是洒洒水。
他怎么好意思?!
应灏转头看着应湛,阴郁地咬牙,呵呵地笑起来,“你——!”
刚进来的Rain:“……”
他脚步一顿。
好温柔的一个宝宝,看他和队友相处和谐,他应该觉得很开心才对。
但是他的心情无法抗拒地开始变得有些怪异。
Rain或许已经完全脱离粉丝心态。
他现在,更希望乔谅只看着他一个人,只关心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