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in的心情无法言喻、无法表达、无法形容。
风好像从他空荡荡的大脑洞穿。
一瞬间他觉得不太对劲,他闷热窒息,又狂热又感到不明所以的惶恐。可这风又带走他全部疑问、全部烦恼,全世界只剩下乔谅的脸这样清晰。
他应该怎么回答。
应该做出怎样的表情?
Rain嘴唇张合了下,大脑宕机,胸腔火热。根本没能想好怎么回应,只能听到可怕的心跳、可怕的呼吸,甚至完全忘记自己身处哪里。
“叮——”
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刺入他的神经。
Rain猛地回神,嘴唇翕张了下,下意识想拒绝,却又没办法,“我——”
“吓到了?”
乔谅注视他,侧了下头。
“开玩笑的,只是列举一种情况。”
青年的声音清冷,很正经。
正经到“勾引”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都让人觉得不可置信。
“我只是想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毫无缺点的人。”乔谅定定看他,“也不要太相信我了。”
“……”
时间凝固,风不再有回音。
Rain想松口气,又觉得心口沉甸甸。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过山车一般的心情,喃喃,“别开这种玩笑,宝宝。”
电梯门打开,乔谅在车库一路直行,坐进车里。外面的灯光靡乱落在侧脸,睫毛根根分明,侧脸轮廓略显不近人情的锋利。
他摘下眼镜放在一边,瞥向镜头。
“你好像很失望。”
Rain立刻回答:“没有!我真的是事业粉。”
乔谅:“嗯?好的。”
“而且……”
Rain抵着额头。
手都被乔谅简单又轻松的一句玩笑话,吓得满是冷汗,甚至轻微发抖。额头又发烫。
他拿口罩遮住了半张脸,可眼睛却暴露无遗。瞳孔色泽偏浅,比金琥珀的颜色更深,像清茶。
很和煦的一双眼,注视着乔谅,声音有些略低的滞涩,“宝宝。”
乔谅直视前方的视线被他的声音拉扯过来,流动的光线在他眉眼闪烁,睫毛低低掩着点眼珠。
乔谅眉眼冷淡,理所当然地应声,“嗯。”
他似乎很不明白。
这个称呼到底有什么魅力,让Rain这样欲罢不能、百念不厌。
Rain耳骨轻微发麻,忍不住拿手背抵着额头遮住眼睛。
实际上让Rain上瘾的从来不是这个称呼。
而是乔谅的声音。
“嗯。”
——这样一个,每次都会随着他的称呼轻声回应的,简短音节。
还有他的表情。
太顺理成章了,纵容默许的态度放开了好多界限。
好像不止是喊“宝宝”。
喊别的称呼,他也会看在你是粉丝的份上,一视同仁,无奈又平静地应下来。
Rain忍不住想,他得到的真的不是特殊的待遇吗?
如果乔谅真的在勾引他,那他已经成功了。
根本不可能不成功的。
但其实什么都不需要。
不需要勾引的手段,也不需要耍花招。甚至都不需要和乔谅在一起。他也会站在乔谅这边,理所当然。
空气寂静下来。乔谅率先终止了这次聊天,言简意赅,“开车,挂了。下次聊。”
Rain有些怅然,轻声和他告别,“拜拜……晚安。宝宝。”
乔谅隔着屏幕注视他,眉梢微微挑了下,“嗯。”
乱拂的黑发擦过他白净的侧脸,光影落拓变化,有种颓靡清冷的随意感。
“那……”他翘了一点嘴角,话音很淡,“明天见。”
笑意很微弱,被缭乱的发丝遮挡住。
但是只是这微不可察的一点,就叫人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Rain直直看着,心口一路酸麻到了尾椎骨,眼睁睁看着屏幕上通话被靠近挂断,画面被定格。
手机在长时间的未操作中息屏,最后在灯光中映照出他自己戴着口罩的模糊面孔。
明天见……
是什么意思。
明天还要见吗?
视频吗?
不应该。
不对劲。
但是……
Rain攥紧手机,深吸一口气,无力地低头抵在发烫的手机上,手都在发抖。
但是他甚至觉得不够。
听乔谅的声音,看他的脸,和他保持联系,都不够。
他好想……
和乔谅真真正正地,见一面。
*
A城是薪火不熄的城市。
阴暗角落处绿植摇曳,楼梯转角的光线不断往下坠,流动的尖角随着脚步迁移而渐渐融化。
薄言下行。
比起电梯,他在层数不高的时候,更喜欢走楼梯。
手机屏幕的亮光映照出他儒雅的脸孔,耳机连着江柏川嬉皮笑脸的恶毒咒骂,而薄言只是风度翩翩地微笑。
昔日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但现在说是仇人也差不多。
如果说江柏川是乔谅认识的第一个富家子弟,那么薄言就是第二个。
他们不愧是朋友,都是一个类型。
江柏川爱笑,看起来无比开朗人缘好,做再残暴、再恶劣的事情也会嘻嘻哈哈地和人打趣。
薄言也是。
儒雅温和的笑容焊死在他那张脸上。不了解他的人,绝对会觉得他是个年轻的绅士。
两个人的人缘都不错。毕竟家境显赫,但又没有江帜雍那样目中无人的傲气。
他们甚至以为自己很友好。
毕竟如果不是他们主动流露友善的态度,那么大概根本不会有人能进他们的眼。
年轻气盛、意气风发,财权很轻易地滋长恶欲。
他们当时很喜欢玩的一种游戏,叫做“扶持计划”。
选择一些家境穷困、成绩优异的人加入,邀请他们出游、为他们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做到这一步,对江柏川来说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
他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手里的书,从高数基础变成奢侈品杂志,再变得越来越厚。
看他们的清高破碎,傲骨被打烂,在金灿灿世界里浸淫到失去自我。
眼花缭乱的世界是何等的极乐天堂,足够让他们忘记自己寒窗苦读进入A大曾有怎么样的努力、怎样的追求,轻易变成贪婪的魔鬼。
钱权名利都是会让人上瘾的东西。他们已经被推上赌桌,劣质烟草中传递的信息让每一个人都患上红眼症。欲望,就像咳嗽一样隐瞒不住。
然后江柏川再故作不解。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往往会得到怒吼,咆哮,无力的埋怨:“明明是你!是你们!”
“怎么了朋友,为什么要这样指责我?”薄言关切道。
江柏川也不理解,蹲下来,笑嘻嘻地拍着对方的肩膀,诚恳地说,“是我们好心,给你们提供往上爬的机会;是你们不够坚定,才让这宝贵的机会从你手里溜走啊。”
“没有任何一个选择是强迫你做的。”
“我们不是一直都对你很好吗?”
偶尔心地善良一下确实很有意思。
越是那种一门心思学习,脑子死板有点聪明,想着冲破阶级的人,越是让江柏川觉得,让他们放弃本来的理想很有意思。
江帜雍说他很贱。
确实,薄言也这么觉得。
江柏川小时候很喜欢拉小提琴。不是因为他拉得多好,恰恰相反,他毫无音乐天赋。
而是因为他一拉小提琴,所有人都会被他的巨大噪音干扰到——还不敢评价他,对着拉锯子一般的声响叠声赞美。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但是遇到乔谅后,江柏川改变了想法。
他的室友是山沟沟里飞出来的金凤凰。
孤苦伶仃性格坚强。极高的自尊心,让他从不会把自己的脆弱暴露人前。
但在江柏川眼里,一切都没有遮掩的余地。
他学习并不轻松,大半夜还会在窗帘遮挡下被子里偷偷用功。
家境也实在很烂,并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不在乎。
其实,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吧?
他的穷酸,勉力维持的、薄如纸般的尊严。
还有和他的穷酸……丝毫不能匹配的野心。
最可笑的是……
他好像真的觉得,只靠自己,就能走出来。
江柏川的手挂在乔谅的肩膀,很快就被乔谅拂开。
那双冷极了的眼睛带着点厌恶下瞥,极力隐藏都还是渗透出来。
江柏川从没有被这样对待过,但没有生气。
“干什么呀。”他抱怨起来,笑嘻嘻地弯着眼睛说,“我可以帮你的,小乔。”
“一直帮你。”
那时候,薄言就站在旁白看着。
富丽堂皇的包厢,晦暗的光线。江柏川靠近的时候,直勾勾看着乔谅冷白的侧脸。
他的朋友。
失去冷静,失去秩序性,失去恶趣味。
看着乔谅的眼睛,还以为自己势在必得。
“只需要……你和我在一起。”
在以往的游戏,江柏川从未让自己真正入局。
“笃、笃。”
异常的声音让薄言倏然回神。
他已经走下一楼,拐弯步入地库。
惨白光线并不能驱逐黑暗,而是将更重的颜色层层压进盖住他鞋面的影子里。
站在面前的,赫然是一个身材高大、戴着兜帽的青年。
青年抬起头。红色的头发从兜帽阴影底下被风吹出来一点,只能看到挺直的鼻梁,和咬着烟的削薄嘴唇。
“薄言。”
“你是?”
薄言站在阴影中,一张温和的脸露出些疑惑来,脚步却缓慢后退,单手握着手机准备拨通紧急号码。
然而什么都没来得及。
那人飞快靠近,然后。
“砰——”
他的腹部被人靠近,狠狠地擂了一拳。
耳机掉在地上。
巨大的力气让兜帽从那人头顶滑落,在毫无人气的光线映照下,红发在风里肆意吹荡开。
“咳——!”
薄言弯下脊背踉跄,低下高贵的头颅。
剧痛几乎打乱了他的思绪。事情脱离掌控让他无可遏制地愤怒起来。他仰起头的一瞬间,一只手顿时按住薄言的头发把他死死摁在了车窗。
“砰!”
又一声震响。
他甚至没能看到这人的脸。
只是在剧烈的疼痛中微笑起来,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无奈道,“朋友,我有哪里得罪你了?”
年轻人的声音吊儿郎当,取下手里的烟碾在薄言的手臂上。
“滋滋。”
他稍显夸张地模仿烟头烫在人皮肤上的声音。听到薄言隐忍的轻嘶,就笑起来。
男生身上有一阵醇烈的薄荷酒味道,笑嘻嘻地提起他的头发。
薄言压抑住剧痛,冷静地思考。
寻仇?
还是……给乔谅报仇?
无论是哪一种,事后他都能有千百倍的方法把此刻的屈辱偿还回去。
保安巡逻队十分钟就会巡逻到这里。
监控也会让他无所遁形。
无法抵挡的蛮力掐住他的脖颈。
“不能是。”
砰!
薄言的额头被用力地掼到坚硬的车窗,剧痛和巨响让他头晕眼花。
“单纯地——”
砰!
“看你!”
砰!!
“不顺眼吗?!”
砰!!!
薄言感到额角火热,青筋不断跳动,一股温热渗透蔓延过眉骨,落入他的眼里。深夜的寂静让他血液的沸腾愈发清晰。
寂静。
只剩呼吸。
后脑的头发又被提起。
“真麻烦。”
薄言轻笑着,拿手擦了下额角的血渍。修长苍白的指节上,血一路向掌心攀爬,浸染了腕部的绷带。
他似乎并不动怒,但一张英俊的脸有些儒雅的阴森。
额角发丝和血液黏在一起。暗沉沉的眼眸弯起,无奈地感慨。
“欺负病号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你说是吗?”
“沉阳。”
“喂!那边的人!”巡逻的保安队发现这里的异常,手里拿着电筒和电棍呵斥起来,声如洪钟,“停下!不然我们报警了!”
背后的人手一松。
薄言转过身,看到穿着冲锋衣的高挑男生把两手举起,无辜道。
“误会,都是误会。”
他笑起来,“这位,是我的哥哥。”
“家庭纠纷。”他亮出手里的身份证明文书,“犯不着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