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乔谅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一扭头就看到邵乐眼也不眨直勾勾盯着他看。

他仰侧了下头,不耐地把邵乐推开。

“别靠这么近。”

声音很低,有些烦躁。

邵乐顺从地往后退。

乔谅捂着有些额头揉了两下眉心,眉峰深利,抬了下眼皮,“几点了?”

邵乐:“十点。”

乔谅可不是什么闲人。他立刻就推开邵乐从床上起身,随后感觉到没来由的不适感。

一阵酸麻从脊柱扩开,电流一般往腰腹钻。

下腹发烫。

连着腿根一起。

邵乐听到他略微紧促的呼吸,和一瞬间顿住的动作,紧张道,“哥怎么了?昨天没睡好吗?”

有一就有二。

这次邵乐说话甚至都比上一次更自然。

愧疚感和羞恼更多,沉沉闷闷又带着怪异的兴奋压在心头,他注视着乔谅清醒之后又不起波澜的脸孔。

青年微微蹙着浓黑锋利的眉,似乎不屑,也不情愿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邵乐面前。

所以乔谅面无表情又傲然地道。

“没事。”他说,“床有点硬。”

邵乐经历了一番羞愧和快感的殊死搏斗,有些僵硬地低下头,粗糙滚烫的手指捂着嘴唇。

真的是被可爱到要死。

又觉得自己对乔谅做这种事,真恶毒、真不是个人。

少年金发垂下,喉结滚动。

“哦、哦。”他低声回答,声音艰涩沙哑,“我马上就联系人换个软的。”

乔谅没在乎他的异常反应。

又或者该说,他根本不知道邵乐异常起来是什么样子。

乔谅的视线是局限的,他只在别人对他有用的时候吝啬地给予视线。

乔谅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邵乐在他锁骨留下的吻痕,一边解开衣服一边要往外走。

邵乐忍不住叫唤:“哥……”

乔谅回过头看他,眉眼略低,泪痣阴冷。视线冷淡地从邵乐的脸上剐过。

年轻,也有钱,更有权势。

比起那些讨人厌的公子哥少了两分叫人憎恶的高傲。

但也平平常常,并不特别。

不值得乔谅浪费多少心思。

何况目前,乔谅有别的目标。

*

一周时间。

乔谅用“看到我先笑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笑”、“发这么多信息,是不是在查岗、不信任我们的感情”、“为什么不接电话也不肯视频,是不是不想向同学介绍我的存在”……

这种简单又折磨人的小把戏折磨邵乐之后。

又总是在邵乐的临界点轻飘飘地道歉。

“抱歉,”他微微皱着眉毛,“我只是很没有安全感。如果你觉得我很麻烦,可以和我分手,没关系的。”

邵乐就会变得很泄气。

又酸涩又甜蜜。

很乐此不疲地,在旁人不理解的目光中,觉得这是他们情侣之间的小情趣。

——但这只是乔谅的分手前预热而已。

真正的分手从来要足够猝不及防、莫名其妙、让人无法理解……才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正式分手的那天,是乔谅最喜欢的雨天。

逐渐入秋的A城开始多雨和大风。

在邵乐的家里,乔谅在邵乐带着他翻阅了自己年少时候的相册,介绍了几个他的家庭成员之后。

突如其来地开口。

“我们分手吧。”

冷寂弥漫在空气中。

邵乐飞速扭头,不可置信,脸上的笑意也僵住。

他不懂为什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么突然。

最近的遭遇让他下意识地去思考,是不是乔谅又在试探什么。

又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乔谅发现了前不久他做的恶劣至极的坏事。

他手里压着厚厚的相册,落地窗外是磅礴的大雨,心脏跳得飞快,嘴唇抿了下。

“为什么?”

乔谅对他招手,邵乐靠过去,把脸放在他的手心。

这几乎已经成为他和乔谅相处的某种习惯。

乔谅居高临下,看着扶在膝盖上的邵乐。

单薄好看的眼皮低垂,睫毛的影子根根分明地笼罩在泪痣上。

“你看不出来,我最近都在玩弄你吗?”

邵乐还在想怎么可能……哥这么好的人怎么会玩他。

他嗫嚅了下,把英挺的脸放在乔谅的膝盖上,手也撑扶着。

“没关系。”他低头,“哥都叫我宝宝了,玩玩我也无所谓。”

空气中的声音很轻微。

邵乐的神经紧绷到,甚至听到室内微弱的电流声。

隔音很好的窗户,雨声都不明显。在大风中斜打在窗户上,时而因呼啸的反向风而造成了时间暂停的假象。

这样的昏暗死寂,不知道蔓延多久。

邵乐不清楚为什么乔谅不说话。

这样的安静让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强劲而剧烈。

像等待审判降临,五官尽力捕捉周围的一切,声音、味道,触觉。

乔谅本来可以晚几天再说。

但是忍不住。

邵乐活得这么开心也就算了,富有又有着金字塔尖的社会地位也算了……

有如此健全完美的家庭最让他厌烦。

看邵乐翻阅相册,向他逐渐介绍自己的童年过去他的糗事,又说到他年少时的父母、管家、佣人,兄弟间的玩笑……

乔谅会听到胸腔的心跳。

像被漆黑黏腻的浆水裹挟,一下一下地轻轻砸动,拉扯出细密胶扯的丝线。

在他被父亲抛弃、母亲惨死,拿着几千块的赔偿金被亲戚踢皮球,只能和哥哥相依为命的时候。

在他戴着脏兮兮的手套,跟在哥哥后面捡废弃的铜缆钢筋,翻那些破旧的衣服里面有没有零钱的时候。

在哥哥把那些皱巴巴的钱塞给他的时候。

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

乔谅总是东躲西藏,很怕被班里最有钱、最讨人厌的那个孩子看到。

在那种潮湿阴暗的环境下,扭曲的高自尊轻易滋生怨怼。

他拼命绷紧的,体面的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偶然发现、讥笑,剪断。

他无法理解,在他痛苦的时候,为什么有人可以如此幸福。

他和哥哥蜷缩在那张床上过了一年又一年,他们拥抱过无数次,撕扯过无数次,可是没有一张合影。

哗啦的雨声里,乔谅平静地坐在床上。被邵乐摊开的相册,薄薄一张照片,旁边是一张二维码。

扫开就能看到对应的视频。

记录下他童年所有健全的、美好的、开朗的,或许并不有趣,但被人爱着、被人奉承和托举的每一个瞬间。

哈……

对不起,哥哥。

他这辈子都只能是个自私的、卑鄙的人。

“前不久我在图书馆遇到了老师。”

乔谅说。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

雷声轰鸣数道,邵乐一愣,抬起头。

看到乔谅的侧脸被狰狞的雷光照亮,短短一瞬,只够邵乐看清他菲薄的嘴唇和漆黑的眼。

在被恶意冰冷笼罩的时候,他一无所觉。

乔谅轻轻地说,“他告诉我,他给了你名片,让你通知我给他回电,但你从未和我说过这件事。”

邵乐:“那是——”

他当时离开酒店就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之后偶尔想起这件事,其实都抱有一种暗暗的冷视。

只要不把名片给乔谅。

乔谅应该就不会再和那个人取得联系……

邵乐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从那双相似的眼睛里唤醒的危机。他可以找到理由劝说自己,让自己放下过分的警戒心。

但是行为却很难得到约束。

他心脏狂跳地,明知道自己在做坏事错事,依然隐藏了那张卡片。

他怕季疏礼真的是乔谅的白月光。

毕竟那个人年长、强壮,温文尔雅,有自己的资产,也是完全自由的年纪。

他怕谣言百分之一的可能是真。

那样,乔谅或许就没办法抽出心神爱他。

所以,在回家的时候。

邵乐从外套的口袋里,摸到那张质感很好的硬质名片的时候。

他把它扔进垃圾桶。

下一秒又抿着嘴拾起,略带紧张地用打火机点燃。

“啪——”的响声。

指甲感觉到一点煎熬的热。

他注视季疏礼的名字……在燃烧中一块块融化、倾斜,掉落。

窗外闪过一阵激烈的白。

邵乐后背都是汗,他低着头,额头还磕抵在乔谅的膝盖,灿烂的金发毫无阴霾。

从上而下的视角,他的肩膀宽阔,背部肌肉紧实。如同虎豹一般充满爆发力的体型。

“哥是因为我的隐瞒和我分手的吗?”

他有些干涩地询问。

乔谅最近对他的怪异态度终于得到合理的解释。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之后不会了。”

邵乐仰起头,手指有些轻微的抖,发烫的掌心往下握住乔谅的小腿,攥住脚踝。

身体前倾。

“不要分手,哥……”

想要像上一次,乔谅对他提出分手的时候一样,做同样的事情讨好他。

——但很显然,不是每一次都管用。

“邵乐。”

乔谅的手抵住他的额头,甚至堪称粗暴地把指头插进他的发丛,径直把他往后提。

邵乐忍不住从胸腔挤出喘气,“呃——”

仰着头看乔谅俯低靠近。

乔谅面无表情,睫毛低垂,影子在炸开的白色闪电中几乎刺到邵乐的眼睛。

“不是这样的,”乔谅说,“因为你没有给老师的联系方式,图书馆那次,是我见到的老师的最后一面。”

邵乐愣愣看着他。

空调的冷意一寸寸渗透进他的身体。

“他身体恶化得很快,链接着呼吸机,人们推着轮椅跑得飞快……外面救护车的光,就像今天一样透过窗户落在地面。”

头皮的痛转化成一种刺入骨髓的冷。

“因为老师已经得了绝症,他只是想在这最后的一段时间和我好好见一面。”

邵乐:“……啊。”

邵乐呼吸急促,没有办法言语。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实在荒谬,他的情感却在呼救,拧转的情绪让他陷入全然的空白和迷茫。

“对不起。”他沙哑地说,“我不知道……”

窗户映照乔谅的侧脸。

邵乐听到了很轻的笑声,有些闷。

他不确定,偏过耳朵。金发黏在被汗水浸湿的侧脸。

“哈哈。”

这次是真的听到了。

他没有办法回过神,眼睁睁看着乔谅在雷光中勾扯嘴角笑起来,“哈哈哈哈。”

“轰隆——”

青年清峭又凌厉的脸变得煞白,闪烁几下,微笑在他半明半昧的侧脸上看不清晰。

乔谅用力把他的头发薅起往上提,修长骨感又冰冷的手指黏在后脑如同骷髅。托着邵乐把他扯起,逼近去看他。

他微笑着,轻声说:“假的。”

“好笨啊。”

乔谅轻轻地笑起来。

“这个也信。”

“蠢货。”

彻头彻尾的蠢货。

因为过得太幸福,所以轻易会相信谎言的蠢货。

邵乐的心脏跳得飞快,他嗫嚅,脖颈的筋跳动了两下,纹身也狰狞起来。

“哥……?”

他无可避免地,感到一种全然的陌生。

这种陌生感激烈地刺激他的神经,让他产生排斥的同时,肾上腺素也狂热剧烈的飙升。

少年仰头的时候声音不受控制地变得沙哑,喉结艰难滚动。

口腔分泌青涩的涎水,不断吞咽。

“你知道他的名字,更应该知道他是谁。”乔谅轻哂,“你只要去查一查,就知道他并没有得过绝症,我说的都是假话。”

乔谅松开手。

“从我认识你到现在,我对你说过的真话才是寥寥可数。”

在轰隆的雷声里,有些粗糙的指腹拂过邵乐的脸。这昏暗的雨天,这尖锐的雷鸣,撕开乔谅完好无损的面具。

露出狰狞恶鬼的样子。

“我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在玩弄你。”

“就和之前每一次一样。”

那双叫邵乐神魂颠倒的眼睛总是镇定沉寂,现在恶劣又残忍地半眯起,清粼粼地反一点光。

尖锐如利刺,像碎掉的玻璃渣。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邵乐。

看邵乐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破碎,又竭力整合,嘴唇发抖眼皮痉挛的样子。

“……什么?”他说,“哥,我没听清。”

白光映照。

他早说了,他讨厌这种阳光开朗的健全人。

乔谅挑眉,“哭了?”

他的指腹蹭过邵乐的脸颊。

“宝宝。”

那把好嗓子放轻放低,在雷鸣和瓢泼大雨中如同一阵磨人的纱雾,带着粼粼的淡香。

邵乐的瞳孔紧缩,缩小成针尖,如同不断颤动的蚊虫。

青年眼睫低垂,轻嘲着。

“你的眼泪真不值钱。”

乔谅松开手,站起身,拿起外套准备离开。

外面大雨磅礴,乔谅心情却很好。

他喜欢下雨。

阳光公正又规律,平静而必然地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而偶然的、阴暗的雨让整个世界都陷入不可抵挡的黑暗,打乱了社会的秩序,引导竞争、调动罪恶。

灯光、脚步,痕迹,一切都蜿蜒、扭曲。雨是不公正的秤,有人在雨天下沉,有人在雨天上浮。

他没走两步,手腕却骤然被抓住。

乔谅驻足,回过头。

邵乐看着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凌厉,如同炽烈的火焰在燃烧。脖颈的青筋浮现。

“我不信……”他甚至说不出成句的话。脸色发红,魔怔似地低吼,尾音都在抖,“我不信,我不信……你在骗我!”

当然了。

你最好觉得我在骗你。

乔谅说这些话爽爽而已。

像乔谅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邵乐结仇?

怎么能让这样有钱有势的人变成第二个薄言——针对他、为难他,在他的事业上千方百计地算计他、阻挠他。

于是乔谅轻笑了声,笑意在下一道雷光炸响之前冷了下来,他命令道:“松开。”

邵乐死死咬着牙齿,感受到口腔里的血腥味。那张帅气的脸孔上几乎有了些微弱的狰狞。

“不。”他声音低沉。

乔谅看到他的脸孔,在微弱的光线里有了几分脆弱又惶恐的不甘,以及愤怒。

还有怀疑,质疑。

“……给我一个解释。”

他近乎渴望地看着乔谅。

乔谅回过头,视线错开他去看外面盛大的雨,树叶随着雨和风摇晃。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江帜雍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说的话完全正确。”

他的声音很低,很平静。

邵乐瞳孔骤然一缩,眼皮都有了些痉挛。

嫉妒从他空白又凶戾的脸孔上一闪而过。

乔谅清晰感受到他攥着手腕的手剧烈地收紧,几乎让他感觉到刺骨的痛意。

“我和你在一起,容忍你,都是因为你够有钱。”

“否则你这样的人,我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他转身就要走。

邵乐手指一紧,脑筋却转得很快,说:“——不可能!”

空间安静了下来,只剩喘息。

窗外雨声不间断地砸在玻璃上,如同一只又一只莽撞的飞鸟。

他说:“如果因为我有钱才和我在一起,那么我现在依然很有钱,你又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邵乐靠近一步。

“还有别的原因……”

那张英俊年轻的脸上扬起轻松又爽朗的笑容。他像是松了口气。

深邃脸孔,在时不时闪烁的雷光中,显出几分深邃的怪异感。

“是有人在勾引哥吗?”

他轻声问。

“告诉我好不好?”

“是谁?”

“你的乐队朋友……还是沉阳……又或者江帜雍。”他抓着乔谅的手腕,靠近,近乎急切地道,“还是江柏川,季疏礼,又或者……是还有我不认识的谁?”

乔谅已经被他急促的步伐压到墙上,肩胛骨抵上冰冷的墙面。心底的冷嘲和讥讽让他眼中浮现若有若无的笑。

“那你就当是这样吧。”

邵乐一愣:“什么意思?”

乔谅手指冰冷,按在邵乐的手指上,一根根地掰开,然后用力甩掉。

“一段感情总会走到尽头的,我腻了。”

他冷声说。

“就这样,不要再跟上来了。”

邵乐跟上去,“哥!”

乔谅身高腿长,走得很快,“别这么叫我,我没有你这个弟弟。”

邵乐咬着牙,急促地呼吸了两下,眼眶发涨发烫,“乔谅,我不能明白!至少你给我一个理由。”

乔谅拉开门。

门外的潮湿热气瞬间扑面,还能感受到剧烈的雨声落在地面,几乎是天空的瀑布。

“砰——!”

邵乐抢先几步走到乔谅的前面,在他拉开门的瞬间转身堵在他面前,手臂一撑拦住他。

他近乎哀求。

“你遇到了什么问题?”

他不敢想,乔谅这么坚决的态度到底是不是他发现他罪恶的一面。

“有什么问题是我们不能好好商量解决的吗?”

乔谅:“让开。”

邵乐被他的冷眼刺得心口疼,在长时间的僵持下,他渐渐放开手。那头灿烂的金色碎发,在昏暗光线中都显得黯淡许多。

乔谅目视前方,错开他的肩膀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邵乐攥着手腕,有些放空的茫然,和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愤怒。

他听着乔谅混合在雨和雷声中的脚步声,回过头,看着乔谅笔挺清傲的背影。

邵乐家是大平层,大门一开,乔谅就要离开。

“你既然走了,就别想回来。”

他第一次在乔谅面前冷下声音,咬牙切齿地攥着手道。

“我也不是什么贱人,我在你面前做了多少丢人现眼的事情数都数不清。我的耐心和等待也是有限度的,我也是有气性的!”

乔谅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不会的,你不会甘心就这样结束的。

乔谅说过,他唯一能够冒险掌控的,只有人心。

而人的本性,就是对迟迟没能掌握答案的谜题,只会抱有越来越浓重的好奇心。

所以……

三。

邵乐见乔谅的步伐坚定到没有片刻转移,脖颈的筋跳动了下。

也置气似的,朝屋里走。

“砰——”

一声关掉了门。

像是要故意做给乔谅看,关给他听。

二。

“嘎吱——”

门再次被拉开。

邵乐看到乔谅越走越远的背影,脚步在地面死死钉住不到一瞬间,就冲破大雨拉住他的手腕。

一。

高壮的少年气急败坏又一声不吭地,把乔谅往屋檐下扯。

“邵乐。”

乔谅冷声说。

一张厚重的毛巾砸在他的头上,温暖湿润的手用力抱着他的脑袋揉搓。

“连伞也不打,也不叫我送你,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马上要出专辑,你不是觉得自己的精力和时间都很可贵的吗?这个时候感冒有意思吗!”

邵乐嘶吼道。

乔谅甩了下头,把毛巾连同他的手扯下来。

邵乐下意识抓住他的手。

乔谅就从他手里用力把自己的手扯出来。

邵乐的手心骤然一空,心也重重冷冷地被挤压了一下。

“我们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谈这个。”他轻声说。

站在邵乐的角度,他是真的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他们好好地坐在房间,好好地看相册。

到底是哪里不对,让乔谅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这样尖锐、恶劣、具备攻击性。

他又拉住乔谅往外走的步伐,牙齿死死咬紧,侧脸紧绷颤抖着,真的想哭。

少年艰涩道,“至少……改天。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

乔谅的脚步顿住。

差不多了。

他很轻地垂头叹了口气,反手极轻地握住邵乐的手腕。

乔谅的手比雨夜还要冰冷,邵乐有些僵硬地抬头看他。

青年脸孔清冷俊朗,整个人被潮湿雾气洇染湿重,连带嗓音也带着轻轻的无奈。

“为什么连这样都赶不走你。”他说。

邵乐一愣,眼睛睁大,很快又把眉毛皱起,琥珀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看向他。

“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乔谅的手指按低他的脑袋,和他额头碰在一起。

水流顺着他的面部轮廓往下淌,温热的触感在传递。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他闭上眼,声音放轻。

邵乐听到一种声音,瞬间就安抚住他慌乱、无措,同时无比愤怒又无比扭曲的心脏。

他安静地垂头,睫毛垂下,声音低哑,“哥……”

“你给我这么多的帮助,真的让我无地自容。”

他听到淅沥的雨声中,乔谅平静的痛苦。

“这些东西,让我陷入长时间的迷茫。我没有办法还给你等量的东西,只能被动地承受、接纳你对我的怜悯。”

邵乐在这一瞬间终于完全理解了今天乔谅的反常。

原来是这样……

乔谅是如此真挚、如此诚实、如此干净的人。

在这个人情往来的利益社会,想从邵乐身上攫夺利益的人一个又一个。

只有乔谅,受益后会觉得亏欠,会为此痛苦、煎熬。

这种惊喜,瞬间就掩盖了被乔谅故意忽视的全部疑点。

邵乐眉毛皱起,低声说,“不是!不是怜悯……”

“听我说完。”

乔谅打断他。

邵乐喉咙一噎。

“我不想再接受你的帮助了。”他说,“对不起,今天让你这么伤心,宝宝。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在意我。”

邵乐的泪水也跟着雨水一起滑落,他捂着乔谅的手背,几缕湿润的金发和乔谅黑发黏合缠绕在一起。

他的手真瘦,又好冷。

哥这么多年,过得这么辛苦又拼命。

高自尊让他不肯服输低头,更倔强地不肯寻求任何帮助。

乔谅松开抵着他脑袋的手,在邵乐无措的目光下,把自己食指上戴着的宽戒取下,塞进邵乐的手心。

十块钱三只,所以随便送人也没关系。

他声音清冷。

“哥哥说过,不要欠自己还不起的东西。我有手有脚、有能力,有头脑,又肯努力。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

邵乐手指攥紧了戒指,像攥住了冰冷又廉价的承诺。

他忍不住说,“可是……”

“等我有能力和你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就复合。”

乔谅认真地看着他。

“请你尊重我不值一提的自尊心,也请你认真地思考我的选择,再好好地看着我。”

邵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轰隆——”

雷光炸开,而后是剧烈到几乎将他们倾轧湮没的雷声。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自然和天灾面前,有谁不是渺小的。

邵乐佝着一点脊背,后颈被一只冰冷的手往下按。

近距离看到乔谅黑发晃动的阴影下,动人心魄的不驯冷漠眉眼,湿冷的泪痣,以及冷冽平静的目光。

雨幕是阴沉而吵杂的。

乔谅的皮肤却好像在发光。

水滴顺着他的下颌与脖颈往下滚落,黑发黏连在他的脸上,像是狼狈又清瘦的幽灵。

温热的吻落在邵乐的唇边。

属于乔谅的味道,清粼粼冷冰冰地,从张开的唇缝湿软地挤进来。

“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