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阳想得很好。
乔谅看不起他,他倒也不在乎乔谅。但是把乔谅的生活搅乱他倒是乐此不疲。
他把烟从唇边摘下,靠得越来越近。
乔谅表情都没变一下,清俊出尘,态度叫人恨得心痒,叫人期待用力地、恶毒地去撕扯这虚伪的假面。
鼻息相接,一种潮湿温热的窒闷。
苦涩辛辣的烟味残留,裹着一股倦淡香雾往嘴里钻。
沉阳恍惚怔忪时,头皮倏然火辣一痛。
修长手指摸进碎短热烈的红发,冷得叫人头皮发麻。又抓住他的头发用力一扯。
龇牙咧嘴的抽气声响起。
沉阳被迫低头仰视乔谅,拉扯感让他后颈紧绷,心底怒意一闪而逝,“乔谅!”
乔谅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无穷夜色衬在他的身后,迷乱光线下肤色冷白,一点痣像是半坠的漆黑泪点。
“我看你是皮痒了。”乔谅半阖眼眸静静看他,浓黑眉眼凝着些厌烦,淡讽道,“真敢亲吗,白痴。”
沉阳头皮被扯得疼炸了,忍不住捂着头跳脚,骂骂咧咧,“乔谅,你大爷的!我开个玩笑而已,谁要真亲了,你至于吗?你说那么难听的话我都——”
乔谅手指一紧。
“呃——!”沉阳疼得一张脸都扭曲,去掰他的手,“我错了,我真的就是开玩笑!”
头顶蓦地响起很淡的一声笑。
沉阳忽然有种强烈的空白感。怒气和怨气,都变成一种在心窝子滴下来流淌的汗珠。
他迅速抬头,呼吸有些急促。
面前乔谅脸孔被镀着一层光,鼻梁挺拔嘴唇削薄,看不出半点笑模样。
高大青年脖颈青筋鼓动了下,喉结滚动狼狈地佝偻腰身,颈后一片酸麻。
难受死了。
认识这么多年,乔谅怎么还这么对他。
可他还是忍不住从鼻腔发出笑声,用这个憋屈姿势夹着烟咬住烟用力吸了一口。
乔谅……抽烟的样子特别好看。
攀着刺青的手腕骨伶仃,夹着烟凑到嘴边,在从烟雾中半眯着眼瞥回一个无情的眼神。
那样子,疏冷有距离感,又带着一点难以言说的颓靡性感。
但烟本来也不是好东西,乔谅不常抽,更不常点燃,毕竟作为主唱要呵护嗓子。
可那副样子,沉阳看过很多次,也学了很多次。
“松开。”
沉阳憋屈低头,抵着牙齿啧了声。
“你这毛病什么时候改改。我是什么狗吗!被拍到我又要怎么解释?前天的直播我才说过和你不熟——说要避人耳目的是你,背地里肆意妄为的还是你,什么便宜都给你占了。”
乔谅对他的愤怒和怨言不置一词,静静看他,眼弧静谧翘起。
沉阳还在狗叫,“网上都说我是你的舔狗。我下大雨还要给你和你的新情人送——”
冰冷的手指用力按在他的嘴唇。
“闭嘴。”乔谅狠狠皱眉,话音冷沉从容,“你想让邵乐听到吗?”
沉阳的声音戛然而止。
冰冷晚风中气氛炙热而死寂,喧闹都仿佛和两人隔开。
沉阳阴阳怪气地咧开嘴角,挑眉,“这么在意他?给他听听都不舍得?”
乔谅瞥过他一眼,“你刚刚说的,包括之前那句,我就当没听到。”
“不是吧不是吧,送上门的你也不要?”沉阳语气夸张。
乔谅打量他。
察觉到他的审视,沉阳侧脸绷起。
沉阳眉弓高眼窝深,皮相是俊帅不羁款。
但红毛狼尾发和俗气的金项链让他看起来像个暴发户,二流子。
也没错。
沉阳学习不好,高中辍学。
但乔谅可是从小到大的第一名,考的是top5名校。
乔谅这么嫌贫爱富自私自利的人,不想和他有多深刻的关系,不是也很正常么?
除非沉阳爬得再高一点。
他松开抓着沉阳头发的手,顺势摘下他嘴里的烟,“我回去了。请便。”
沉阳齿关一松。
他目光火辣辣地,盯着那副修长的手把烟头掐灭扔进垃圾桶。然后微蹙着浓黑眉峰,在他的衣服上,隔着肌肉用力地摩擦两下。
沉阳眼皮重重一跳,喉咙滚动了下,看到乔谅撤了一步,颔首,转身就走。
干净利落。
被嫌弃了。
乔谅是这样的,明明和他从一个小地方爬出来,和他是“朋友”,其实根本看不起他。
每次认清这个事实、心底漆黑怨气爬行蜿蜒的同时,沉阳又能感到一种扭曲的愉快。
他知道乔谅是怎么一个烂东西坏货色。
别人蠢货一样痴迷他的长相身材实力,又或者他包装出来的样子,连他那个男友也不外乎此。
可他是不一样的。
沉阳心口一麻,看到乔谅手插在口袋里,已经要离开。
他也不跟。只是摸着发麻的头皮,品味了下刚刚空气里似有似无的冷香。
这味道让他暴躁,激起浓烈的被掌控的反感,却又让他眉一挑笑起来。
“说实话,我也觉得……嗯……那群趾高气昂的人,对你卑躬屈膝的样子真的很有意思啊。哈哈。”
乔谅步履不停。
“明明那么有钱、家世出类拔萃,怎么可以那么蠢。”
沉阳的声音低沉。夜色里如一股狂猎的风,裹着火苗舔到乔谅的耳朵。
青年背影清瘦,总看起来很有骨气。
脊背挺直,哪怕懒散松弛下来,那架躯体里都像是有钢架一丝不苟地撑着他。
“那么蠢的人居然这么命好,我们花了十几年的时间也才刚刚走到他们的起点而已。”
沉阳阴沉地笑起来,粗糙红发间隙,耳钉闪烁。
“命运把他送到你面前就是为了让你玩个爽的。”
他声音很低。
“所以我一点也不介意你玩他们。但是,你应该知道吧,阿谅,我们才是同类。”
乔谅甚至都不用回头看他,沉阳都知道他会用一种怎样淡漠的眼神俯视乜斜过来。
你怎么配和我并称同类?
沉阳认识乔谅的时候他就很傲慢,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人们夸赞他是天才、学霸,轻描淡写就能做到别人一辈子都无法完成的事情。是当之无愧别人家的小孩。
轻描淡写是假的,他的家境他的处境不允许他轻松。但是他就是要装。装得一切得来不费功夫,装得比天才还要天才。
好胜、要强,虚荣心旺盛。有人要是能凌越他拿下第一,他小心眼到能恨他半辈子。
沉阳眯起眼,手肘撑在窗台把玩打火机,目送乔谅的背影远去。像看到一个穿着宽松校服的影子,青涩眉眼间尽是倔强的漠然。
脚步声。
醉醺醺的邵乐耳朵倏然竖起。
他猛地扭头,果然看到穿着白衬衫的乔谅在往这边走。
他立刻又嘴角咧开,虎牙尖尖森白,眼睛亮起来,像是等到主人的一条好狗。
“他过来了!”
邵乐的兴奋总是能够很轻易地扩散传染。
像怪恶心的病毒。
江帜雍都不由得因为他的激昂态度振奋了下,而后不适地皱眉,两腿交叠,双臂环抱。
“你没看到他刚刚在做什么?和别人调情。”
他声音太小,邵乐愣住,侧了下耳朵去听。江帜雍蓝眸看他,却没有再重复。
邵乐倒是能猜到一点江帜雍会说什么,道,“你不要那么想。”
他又仰头喝了口酒,辣得嗓子疼,喘了好几口气。银蓝耳钉在金发下闪动,一张帅脸年轻又有活力。
“哥真的很好,你等会儿见到他就知道了。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完全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庸俗的人。”
江帜雍蹙眉,本能地想反驳。
他见多了这种死装穷鬼,拜金货色。
想要但不说,给了又装不要,三推四请他才肯收就显得多清高。
但凡真的只说一次,拒绝就真不给,不就老实了?
男人眉头深刻蹙起,削薄嘴唇张开,又嗤笑一声合上。
算了,劝了有什么用。
邵乐根本没救。帮他在乔谅身上狠狠吃个闷亏他就什么都懂了。外人怎么说他都是不听的。
邵乐又说。
“哥真的过得不容易。从小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哥哥养他长大。每次我看着他,都觉得要是我能早点遇到哥就好了。”
他感伤起来。
江帜雍压着暴躁扯着唇角。
“这不就是经典杀猪盘?”
“什么盘?”邵乐没听清。
他没听清楚的时候总会下意识侧一下脑袋,很像狗。
大狗的长耳朵如果是耷拉着的,想听清楚就要甩一下头把耳朵甩起来。
“接下来的戏码不就是破碎的家、重病的哥、可怜的他?”江帜雍说起这个简直信口拈来,“分手就说家庭压力太大不想拖累你,又会说等一切稳定下来就复合。”
邵乐愣了下。
江帜雍抬头看他,表情难看,“看不出来?他把你当傻子骗呢。”
邵乐不懂,歪了下脑袋,思考。
领口下遮掩的纹身狂野地撕开他小麦色的皮肤,俊帅明朗的眉眼有些困惑,金发细碎,耳钉闪烁。
“如果是假的不是更好吗?”
这回轮到江帜雍发愣:“?”
“哥如果真的那么辛苦地长大也太让人难过了,只是骗我而已有什么的!”邵乐十分乐观地咧开嘴道,“我的钱很多,根本花不完,他可以一直骗。”
“……”江帜雍捂住额头休息,“你们恋爱脑的脑子到底到哪里去了。”
邵乐:“啊?不是?我哪里恋爱脑了?”
开玩笑,恋爱脑什么样子他难道会不知道?
他都说了他有自己的节奏。
邵乐还想说什么,但乔谅已经走近,他张开的嘴又悻悻闭上。
乔谅脚步声很轻,却活像叩着心跳,引人注意得过分。
江帜雍感觉不适。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脚步声,只觉得浑身像被蚂蚁爬似的难受。
乔谅是不是练过。
对于该怎么漫不经心吸引别人注意,有自己独一份的见解。
真是老谋深算,不可小觑。
江帜雍抿了下唇,循着脚步声转头。
视线最先被乔谅那张清寒淡漠的脸上眼下痣吸引,然后是手背上诡谲性感的纹身。
青筋在皮下起伏,痕迹清晰有力。
他看起来眉眼如画,薄薄如一层透光的雪,矜贵脱俗。可是身上一切细节,都在矛盾地隐晦地,引人注视。
身边的邵乐立刻站起来去接他,琥珀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绕着圈狂摇尾巴,开朗道,“哥!”
乔谅抬眸,手随意在邵乐肩膀上按了下。
男生长得高大,肩膀宽而有力,手臂下肌肉线条明显。金发干净清爽,眼睛亮亮。
热烘烘的。
一种……狗味。
那种清爽阳光的天气,去草地里跑完又回来搭在他的腿上,吐着舌头哈哈喘气期待主人把飞盘扔出去的那种既视感。
“等很久了吗?”乔谅不动声色躲开邵乐的触碰。
青年声线干净利落,靠近在邵乐耳边,“沉阳在和我说庆典的事情,耽误了一点时间。”
邵乐被他压着一起坐下。僵了下,屏住呼吸,被乔谅靠近的半边脸都快木了。
夜风的冷气中他后背直淌汗,好险没反应过来乔谅在说什么,只一味地觉得心跳声好大好大,乔谅靠他好近好近。
好幸福。
好想现在就抱着乔谅狗一样狂舔!可是邵乐怕乔谅不耐烦。
如果是真的狗就好了,乔谅对狗狗很好的。
邵乐抿了下嘴巴,咬着牙,感觉和乔谅相处的每一秒,牙关都忍不住兴奋到打颤。
想叫唤,想撕咬。
“Ts20庆典吗?”他结巴两声,紧盯乔谅热情道,“哥是无敌的,碾压沉阳不在话下,我相信哥。-啊说起来,我就知道,刚刚哥和他的状况肯定不对。”
空气倏然一静。
乔谅拿起桌面的杯子在手心转了转,漫不经意,“哪里不对。”
江帜雍也看向他。
不得了,蠢狗要长脑子了。
邵乐严肃地皱眉,认真地握住乔谅的肩膀。
乔谅一愣,微微蹙眉。
单薄的衬衫根本挡不住那种微凉的骨骼和肤感。
邵乐的手一碰上去就开始走神,脑袋里突兀地撞进许多回忆。耳边开始鸣叫,手指狂抖。
这里很好亲。
因为亲在肩膀上…乔谅会微微侧过头,回过一个淡漠的眼神。
在晃动的黑发间隙,寒星似的黑眸哪怕在那种时候都仿佛坚守住了他的清高。
他越是高高在上,越是让人想去撞碎他的骄傲。
乔谅问,“怎么了?”
邵乐立刻回神,和乔谅幽静眼眸对视,简直一瞬间羞愧感爆棚,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他在冰清玉洁的哥面前想什么呢!!
“他——他是不是在挑衅哥?我去揍他,套他麻袋,给哥出气!”
乔谅看着他,微微侧歪了下头。
“好啊。”
“真的吗?我这就去准备!”
乔谅把邵乐放在肩膀的手拂下去,又面无表情拍了下他的脸,“你说呢?”
江帜雍:“……”
邵乐愣了下,捂着脸,下意识地把右脸也侧过去。
高个结实的年轻人侧脸轮廓分明,骨骼感很强,乖乖把金毛脑袋递到乔谅面前,“这边要打吗。”
乔谅蹙眉,不懂他这什么毛病,也许是代沟。
但对于人傻钱多的金主,乔谅向来宽容从容有求必应。
他于是又打了一下。
江帜雍:“………”
邵乐轻而易举地幸福了。
心脏狂跳,只能用力死死按着,不然会跳出来。
哥也太宠他了。
他要哥打、哥就打。哥好爱他。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邵乐简直想捂着心口幸福地倒下去,把自己恶狠狠摔个清醒。
“都听哥的。”
他老实点头。
江帜雍:“…………”
受不了了。
他不能理解邵乐的脑回路。
怎么会有人能接受男朋友刚和别的人有暧昧接触,转过头就能和自己交谈自如?
还露出这样的表情。
好像乔谅别说暧昧了出轨他都可以接受!
他冷不丁地开口,提醒,“讲庆典的事情需要离那么近?”
乔谅眼皮一抬。
青年黑发白肤,轮廓清峭,渗出一种砭人肌骨的冷。睫毛长而直,影子落在眼睑痣上,颓靡破碎感呼之欲出。
邵乐根本没听到江帜雍说什么。
他头昏脑涨地直盯着乔谅,入神地看乔谅轮廓影子和睫毛,看他挺直的鼻梁和削薄的嘴唇,心脏都哆嗦发紧。像被拧紧发条然后松开,一个劲儿地在心里狂吠,吵得他什么都听不清。
“……”江帜雍接着用更重的口吻提醒,“什么事情需要让他抽乔谅抽过的烟?需要让乔谅抓他的头发把他拧下来?”
混血青年骨架宽大,搭着扶手坐着。
肩宽腰窄,罩出一片黑压压影子。黑发遮眼,看乔谅的嘴唇。
“他们就差亲在一起了。”
他的手收紧。
“却根本没想过对你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