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和杜状元回乡省亲是一等一的大事,杜家村的乡亲们提早几个月就得到了消息,浩浩荡荡的车队在村口停下时,这里已经站满了迎接的人。
秋华年揭开车帘,看着乌泱泱的人群,和杜云瑟一起下车,奶娘们从后面的车上下来,给谷谷与秧秧换上厚厚的云锦小斗篷。
两岁大的孩子有二十来斤重,早已不是秋华年能轻松抱着走路的,杜云瑟本打算弯腰一手抱一个,谁知谷谷非要自己走,杜云瑟没办法,只能把已经乖乖伸着双手等抱的秧秧捞起来。
秋华年放慢脚步,等只有三尺高的小团子自己朝前走,谷谷的神情很认真,能从稚嫩的脸上读出一股郑重来。
宝仁夫妻和宝义一家都在村口,站在人群最前面,宝义虽然已经是朝廷正五品千户,却仍自觉落后兄长半步。
“我今早刚一睁眼就听见窗外喜鹊喳喳叫,给月娘说是不是华哥儿他们要到了,果然不到中午就听说你们来了!”
孟福月和秋华年等人打过招呼,立即去瞧从后面车上下来的云成和孟圆菱,抱着小阿糕亲了又亲。
九九和存兰两个小姐妹许久未见,一对视就红了眼眶,拉着手躲到旁边说悄悄话去了。
“云瑟,华年,你们的新宅子已经完全建成了,窗户纸和大件的家具全布置好了,从几天前就开始烧炕、烧火盆,一点也不冷,就去就能住。”
“谢谢宝仁叔,这事您多费心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没有你们,哪来的杜家村的今日呢!月娘和桃红挑了许多食材放在你们宅子的厨房里,就是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口味,所以还没做菜。”
秋华年笑道,“我们既然回来了,自然是想吃家里的饭,那些外面的讲究一概不用,越家常越好。”
“我说什么。”叶桃红结结实实戳了下宝义的额头,“华哥儿肯定爱吃咱们地方菜,就该按我说的办。”
秋华年与杜云瑟和出来迎接的乡亲们问了好,让下人把后面车上单独放着的一个箱子打开,取出各色各样的提前准备好的彩锦荷包,每个荷包里都有一个银锞子,有的是“招财进宝”花样,有的是“才高八斗”花样,有的是“福寿延绵”花样。
不用秋华年具体吩咐,星觅和柏泉便盯着人把荷包发下去了,所有在村口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得了一个。
“大家难得见一面,我准备了些小礼物,东西不多别介意,快过年了讨个好彩头。”
秋华年让人打的银锞子的用料很足,一个就值五钱银子,彩锦荷包少说也值五钱,加起来就要一两了,哪里会有人介意!
收到荷包的人一个个喜笑颜开,寒风都无法吹冷他们火热的心,这可是杜状元和齐黍县主送的荷包,岂是单纯的银子可以衡量的,他们要把荷包当传家宝传下去,让后世子孙知道,他们祖上也是见过大人物的!
秋华年一行人朝自家方向走去,乡亲们不舍得离开,一直跟在后面,劝了好几次才终于散去。
孟圆菱凑过来笑出两个酒窝,“要不是人太多太挤,我看到好几个人想跪下来拜神一样拜华哥儿呢,齐黍县主真这么灵的话,能不能先保佑一下我呀?”
秋华年拧了把他的脸,“我保佑你过年多吃几碗饭不肚子疼!”
孟圆菱笑嘻嘻地跑远了,“我先带着糕糕和云成回家啦,咱们明天见!”
旅途劳顿了十几日,所有人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秋华年从宝仁手里接过钥匙,打开了新宅子的大门。
新宅子占地面积扩大到了原本的两倍大小,之前的院子作为主院重新翻修,换了更粗更结实的梁柱,更精致的花窗与彩绘,正房与东西厢房两边增建梢间和抱夏,扩为官员宅邸才能使用的五间大小。
除了主院,原本的园子和扩建的地合起来盖了三座四四方方的小院子,最早的大梨树保留了下来,旁边盖了一座观景小亭,移栽了一些耐寒的花草,组成一个小小的花园。
秋华年在宝仁的介绍下大致参观了一遍宅子,非常满意,再次表达了感谢。
孟福月回家照看孙女小阿糕去了,叶桃红去厨房给从天津带来的厨娘说了说各项调料与食材都在哪里,等下人们快速把被褥、炭火和其他生活用具放入对应的屋子,厨房也做好了饭。
“这是高粱米熬的粥,冬天喝热粥,夏天时吃高粱水饭,就是把高粱米煮熟后捞进凉水里弄凉,再捞出来配上菜和酱吃。”
秋华年给两个木家表舅一人添了一勺粥,“你们没吃过,快尝一尝,我当时特别喜欢吃这个。”
桌上的饭菜很简单,除了一大盆高粱粥,还有一海碗鸡蛋酱,一大碟豆芽、一大碟葱丝与一盘切得薄薄的腊肉。
这样的农家饭菜无论从哪个层面都无法与京城与天津的珍馐佳肴相较,但每一个坐在这里的人都吃得很开心,春生一连添了三碗粥,秋华年不知不觉也吃完了一大碗。
他咽下味道熟悉的食物,看着眼前粥碗里氤氲升起的白气,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数年前,回到了还在村里的时候。
这顿饭吃完,杜云瑟便要去耳房的书房读书了,为了考取功名改变全家人的命运,哪怕数九寒冬,他也从不休息,永远比秋华年起得早睡的晚。秋华年在厨房做好高粱饴与爆米花,端着热乎的刚出锅的美食,脚步轻快地去敲书房的门,投喂自家刻苦努力的小龙男……
“华哥儿。”
秋华年回神,杜云瑟的脸近在咫尺,比记忆中的书生模样成熟了一些,身居高位养成的贵气与风采愈发动人。
“我们用过饭便都去休息吧,明日再去后山上坟。”
秋华年愣愣点头,杜云瑟勾起唇角,拇指擦了下他脸上不小心沾上的碎屑。
主院由秋华年一家六口居住,九九和春生依旧住在东西厢房,余下三个小院子,木家兄弟暂住一个,文晖阳单独住一个,梅望舒则与卫栎、青梅一起住。
护送他们返乡的禁军自己带着扎营的帐篷,但天寒地冻的秋华年不忍让他们在室外过年,和宝义说了一声,让宝义安排一部分禁军去附近的军营休息,轮流换班。
把所有事情处理妥当,孩子们也都睡着了,秋华年脱了外衣与鞋袜,扑上暖烘烘的炕,在柔软的棉花褥子里打了个滚。
杜云瑟走过来,捉住他白皙细嫩的双脚塞进被子里。
“东北天气冷,华哥儿小心些,别得了风寒。”
秋华年趴在鼓囊囊的荞麦皮大枕头上,慢慢打了个哈欠,“快上来陪我睡一会儿,知道冷,还不给县主暖被窝,嗯?”
杜云瑟无奈一笑,洗漱后也上了炕,掀开被子把秋华年抱进怀里。
窗外寒气逼人,窗内却一片温暖,早上刚烧热的炕隔着毛毡和褥子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气,被窝里的温度逐渐升高,从肌肤到五脏六腑全被熨贴的无比舒服。
秋华年在杜云瑟胸口轻轻蹭了蹭,半闭着眼开口,“真好啊。”
“嗯?”
“我们一起度过了六年的时光,还能像这样回到最初的地方……”
“六年不够。”
“那要多久?六十年?”
“不够。”
秋华年笑起来,声音隔着被子闷闷的,“还不够就成老妖怪啦。好吧好吧,你看六百年怎么样?”
杜云瑟收紧了手臂,吻在他的额头。
“怎么都不够,我不止想要一生一世,还想要生生世世。”
“华哥儿,我想在每一个有你的地方,都有一个我,都能和你相遇,与你相爱。”
秋华年从被窝里抬起头,怔怔看着他,“你太贪心了呀。”
……但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