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年回到家中,让下人们把带回城的瓜果储存到冰窖里去。
计算过去年夏天的用冰量后,秋华年就让人在家里挖了一个冰窖。
冰窖建在外院东南角,位于厨房隔壁,一共挖了半间教室那么大,里面存着去年冬天放进去的冰,内部气温在零度以下,是一个非常好用的保鲜冰箱。
九九从里面迎出来,汇报今天家里发生的事。
“京城的猪肉又涨价了,现在是一斤四十八文,白米也涨到了十二文一斤。我让全余出去打听,说是有十几家大米粮铺联合起来变价,其他小铺子也有样学样。”
九九知道秋华年在负责稳定京中百姓生活,因此虽然自家储备充足,也一直关注着城中物价。
秋华年点头,非常时期,城门都只留了一扇,物资很难运进来,又有很多有钱人临时抱佛脚采购囤积米粮,物价向上浮动在预料之中。
目前的浮动还在正常范围内,属于市场规律,但若有人继续哄抬物价,扰乱民心,新帝正缺用来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九九说完正事,转而说起谷谷和秧秧。
婴幼儿的成长十分迅速,这两个六个多月的宝宝几日就变一个模样。
“木棉阿叔之前说,宝宝们现在可以练习爬行了,华哥哥让人把东厢房的床收拾出来,引谷谷和秧秧在上面爬。”
“我今天下午去看他们,谷谷一直在跟着红绸铃铛爬,但秧秧一看见我,突然停下开始哭,把他从床上抱起来就笑了,一放回去又哭。”
九九说得哭笑不得,秋华年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也满脸无奈地笑。
据说超过半岁龄的婴儿会领悟装哭装笑的技能,达到自己的目的,秧秧显然深谙此道。
他练习爬行独坐什么的都懒洋洋的,但在动脑子偷懒上,学习进度可谓一骑绝尘。
晚上杜云瑟从宫里回来后,秋华年就和他一起去玩领悟了新技能的儿子。
杜云瑟如今的办公场所位于宫中,就在承天殿前面的文楼内,协助新帝处理各地政务奏章。
因为新帝还未正式登基,所以对心腹功臣的封赏暂时没有下来。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一朝天子一朝臣,杜云瑟在新朝必定会飞速晋升,一跃成为裕朝最有权势的那批人。
从龙之功,就是这般让人艳羡。但对杜云瑟来说,这只是他真正的抱负的开始。
秧秧被坏心爹爹从摇床中抱出来,仰面躺在床上,被两位父亲注视着,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秋华年先假意拿来系着红绸的铃铛环,在秧秧面前摇晃,秧秧伸手想把铃铛打走,秋华年收手,没有让他如愿。
脸蛋圆嘟嘟的团子嘴巴一鼓,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杜云瑟看得心疼,下意识把儿子抱起来哄,就这一秒的功夫,秧秧脸上的哭意已经消失了,换成了甜甜的笑。
秋华年忍俊不禁,刮了刮秧秧的小耳朵。
“云瑟,你看看他,他真的会装哭了,这到底是像了谁?”
杜云瑟没有说话,用目光给出无声的答案。
秋华年咳了一声,伸手把谷谷抱进怀里。
“我这么正直稳重,积极向上,明明是谷谷像我,秧秧是随了你的腹黑好嘛。”
谷谷咿呀一声,像是在赞同爹爹,秋华年和杜云瑟已经笑到演不下去了。
秋华年和两个宝宝玩着“你猜我看不看得见你”的游戏,拿杜云瑟当遮挡道具,杜云瑟配合他,任他从自己身上各处探出头来。
玩了一会儿玩累了,杜云瑟给秋华年倒了杯梅子茶,秋华年一口喝完。
“太上皇主动禅位,减少了许多麻烦,朝里朝外的局势已经差不多稳定,现在只等钦天监测算出黄道吉日后新帝正式登基了。”
秋华年伸了个懒腰,“登基后就要封赏功臣了,你的资历直接入阁的话还差些,皇上不能一直让你暂代职务之外的工作,云瑟,你知道新帝想怎么安排我们吗?”
内阁大学士通常会兼任六部尚书,这是正二品的高位,杜云瑟进入官场满打满算一年出头,直接把他提到尚书加阁老的位置,就算有从龙之功,恐怕也难以服众。
杜云瑟又给秋华年倒了杯茶,“新帝登基,按旧例要开恩科。陛下已经决定今年秋天加开一届乡试,明年春天殿试。”
“恩科会选拔出一批新的庶吉士与翰林院官员,所以陛下会提前把我这一届的在翰林院的贡士们外放出去。”
“你要外放?”秋华年有些惊讶,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对,我在朝中根基不深,不如趁此机会去地方潜心发展,立下无人可指摘的功绩。”
“去什么地方?”
杜云瑟轻笑,“这个地方目前还没有,说起来还是华哥儿的主意。”
“你是说……”秋华年眼睛一亮,“海津镇?!”
“太上皇过去已着人提前勘验过,海津镇靠近京师,交通发达,又有天然的开阔海港,非常适合开设口岸。”
“陛下采纳我殿试之卷中的策言,欲合河间、永平两府,设直隶府,开放海贸,试验变法。”
“新的直隶府的名字,定为天津,意为天子亲设之地。”
秋华年听到直隶府的名字,轻轻舒了口气,有种靴子终于落地的感觉。
新帝登基之后,铺垫了近两年的开海禁之事终于要大刀阔斧地办起来了。
绝大部分人都以为新港口会设在南方沿海,投机取巧和使绊子的人的力量多集中在那边,等新帝公布天津直隶府的消息,肯定会惊掉一群人的下巴。
王引智已经在河间府的金科立稳了跟脚,杜云瑟走马上任,可以借助他的经验与人脉,迅速上手政务。
“大裕之前还未有过直隶府,天津的知府会是几品官?”
裕朝官职中,县令的品级不是完全固定的,人口多地域广的县的县令品级会高出一两级,秋华年估计,直隶府的知府的品级也会比普通知府高。
毕竟天津直隶是合并了两府的大府,带了天子的名字,还被新帝寄予实验变法的厚望,知府的官位肯定要有所不同。
杜云瑟一边轻轻拍秧秧的背,一边回答,“陛下和我都认为正三品最合适。”
普通知府是正四品,一州的布政使是从二品,直隶府的知府品级比普通知府高,比更上一层的州布政使低,确实合适。
天津府是新帝新政的实验场,又位于京城附近,是大裕咽喉之地,第一任知府必然要是新帝最信任的心腹。
直隶府的知府也是一个绝佳的跳板,在这个位置上待个三年五载,做出足够的功绩,就能顺理成章升任六部尚书,进入内阁成为阁老了。
天津离京城如此之近,还不用担心外放后远离政治核心。
杜云瑟今年二十三岁,入阁的时候,十有八九未满三十岁。
年不及而立的阁老重臣,他会再创造一个传奇的历史记录。
秋华年突然笑了,杜云瑟投来疑惑的目光。
“我在想,以后你成为内阁大学士,是要叫阁老,还是遵循现实年龄叫阁青呢?”
杜云瑟脸上闪过一抹无奈,“华哥儿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一般人听到阁老二字,或是胆战心惊,或是与有荣焉,只有华哥儿的关注点永远这么奇怪。
六个多月的婴儿有十几斤重了,秋华年抱了一会儿谷谷就抱不动了,俯身把他放在摇床上。
谷谷伸手抓秋华年的衣服,秋华年把自己腰上的玉佩解下来递给他玩。
杜云瑟也把秧秧放回谷谷旁边,谷谷伸手把玉佩递给弟弟看,但秧秧只是一动不动看着天花板,一点也不想理他。
秋华年走到婴儿房的门边,顺着半开的门打量院子。
庭院里的玉兰花已经谢完了,碧翠的树叶郁郁葱葱,玉兰树下长着一团团不知名的野花,秋华年没有让人把它们除去。
傍晚最后一丝光亮照在院子里,各处屋内已经点上了灯火。
“这处宅子住了一年多时间,又要搬家了。”
杜云瑟去天津府上任,家里人肯定都要跟过去。
秋华年看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心中涌出不舍,不过想到去了天津府就能大展拳脚了,他的心里又跃跃欲试起来。
“说起来我成为县主后赏的地就在天津府的范围内,等我们过去,我要把那块地方好好规划利用一下。”
裕朝要广开海贸,除了往进来买东西,自然也要往外面卖东西。
城外大庄子上的工坊集中生产模式已经很成熟了,秋华年打算把这个模式扩大数倍后搬过去,借着海贸的东风弄一个轻型工业生产区。
除了做赚钱生意,秋华年还打算想办法寻找高产粮种、鼓励技术研究、促进中外科技发展交流……
秋华年知道,生产力是一切发展和变革的前提,或许直到他生命的终结,裕朝也还不具备变革的条件,但至少他用尽全力埋下了种子。
后来之事,就交给后来之人。
秋华年出神得有些久,杜云瑟走到他身旁,深深地注视着他在昏暗的光线中晦涩不明的脸。
“华年。”
“嗯?”
杜云瑟注视着天际最后一抹亮色,“我想,你一定来自一个没有饥寒、没有不公、人人平等相待的地方。”
“我很庆幸你来到了我身边,又感到抱歉,因为你离开了仙境,坠入风雪人间。”
“云瑟……”
“我想努力把裕朝变成和你的故乡一样的地方。”杜云瑟转头看着秋华年,眸子中反射着天际的光,“你会帮助我吗?”
秋华年喉咙发紧,“那样的地方,会非常颠覆你的常识。”
人的三观是由环境影响和塑造的,哪怕再开明的古人也不见得能全盘接受现代思潮,所以秋华年一直没有对杜云瑟全盘托出过自己的想法。
比如这个世界不该有尊卑,不该有皇帝和贵族,不该有士农工商的鄙视链,不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显然,杜云瑟早就察觉到了这点。
他没有要求秋华年一定要对自己知无不言,他只是说,想把裕朝变成那样美好的地方。
说一万句,也比不上真正着手去做。
“华哥儿存在,就证明那样的世界是可以真实存在的。既然它能存在,我有什么不能接受呢?”
“杜宾之想为天下万民谋一个万全人间。”
秋华年沉默片刻,莞尔一笑,“那不是一人之功,也不是一世之功,哪怕在我曾经所在的地方,也没有真正做到万全。”
“不过我们已经能坚信,顺着正确的路走下去,一定能成功。”
他用双手握住杜云瑟骨节分明的大手,用力握紧,“我们来一起做那个开头的人。”
作者有话说:
云瑟是纯·古人,但他是一个拥有挣脱时代局限性的潜力的神人,华年让他看到了可能性,他就会想去实现那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