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年问,“去哪里?”
十六没有隐瞒,“漳县。”
“是……为了清荷?”
十六点头,“我已与李睿聪的夫人白承欢达成协议,她会设法在合适的时候提醒皂儿‘记起’迟清荷,再保证李睿聪把混淆过的情报传达给迟家。”
“迟家势必会派人将迟清荷抓回确认,我会亲自坐镇漳县,保证他们抓回去的不是迟清荷,而是事先准备好的替身。”
秋华年顺着思路说,“让替身代替清荷面对迟氏主导此事之人的审问,这样就能深入敌营,获得最机密的情报了。但这会不会太危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秋华年见十六说得淡定,心中涌起一股不妙的感觉,“替身是谁?”
“有好几个人选,都是久经训练的暗卫,届时会根据实际情况决定。”
秋华年直直看着十六,没有被糊弄过去,十六顿了一下后道,“……我也是其中之一,如果事态需要,我会作为替身被迟氏捉走。”
“为什么?”秋华年吸了口气。
“我也是暗卫,一切都是为了任务顺利完成。太子殿下手下所有暗卫中,没有人的伪装和隐匿能力比我更强。”
“而且我也是暗卫中知道秘密最多的人,更容易与迟氏一族周旋,从细节中发现蛛丝马迹,得到想要的情报。”
十六耐心地给秋华年解释,一条条全是权衡利弊后的最佳选择,秋华年却没有展眉,等他说完后开口道。
“小舅舅把什么都考虑好了,就是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
十六哑口无言,秋华年继续问,“太子殿下知道小舅舅的计划吗?”
十六露出不解的神情,“整体计划殿下自然知晓,殿下给我的任务是确保替身一事顺利进行,借此从迟氏手中得到情报,接下来的都是我的事,一向如此。”
“若连完成任务时的具体细节都要劳烦殿下决断,我们做属下的何其无能?”
“……”秋华年被他噎住了。
十六若有所悟,把谷谷和秧秧往怀里抱了抱,不甚熟练地宽慰道,“比这凶险数番的任务我也做过许多,此次我们料敌先机,提前设好了局,我会活着回来的。”
秋华年沉默半天后问,“什么时候走?”
“马上,其他人已经在城外等待了。”
十六来这一趟,是来告别的,秋华年意识到了这点,心中一阵酸涩。
理智告诉他这是十六的职责,告诉他十六本事高超,不会有事的,但看着至亲前往险境,谁能忍住不担忧难受呢?
“小舅舅,太子登基之后,你会求他为梅家翻案吗?到那时候,你会不会出宫和我们一起生活?”
十六沉默不语,秋华年吸了口气,下定决心,“无论你怎么想,到那时我会以梅家遗孤的身份奏请新帝为梅家翻案,再请他放你出宫。”
“以我和云瑟的功劳以及未来的潜力,我想只求这两件事还是能求到的。”
“华年,不可冲动——”十六急了。
“要么你告诉我梅家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答应我出宫,要么我就这么办了。”
秋华年难得强硬起来,“小舅舅好好考虑一下,等你回来,我们再商量这件事。”
……
十六带着暗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除了太子麾下最核心的几个人,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为了掩盖十六的踪迹,太子奏请元化帝着礼部正式挑选太子妃与侧妃,晋王也上了折子,给他好不容易保住命的才半岁的嫡长子请封世子。
元化帝把两本折子都批给了礼部,与此同时,又抛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二皇子封王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二子嘉泓漪孝亲恭勉,文武俱全,屡建奇功,兹封尔为慎王,赏金袍玉带,双耳花翎,赐内庭行走。”
一时之间,京城中一下子有了太子大婚、慎王封王、晋王立世子三大喜事,可官宦勋贵阶层中的氛围却前所未有地紧张,许多聪明人意识到,那张绷紧了弓弦的巨弓,快要到极限了。
紫荆城长乐宫正殿,文妃听完了慎王封王的圣旨,在听到“孝亲恭勉”这个词时眉心轻微地皱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大宫女燕楼悄声提醒,“娘娘,给慎王殿下送圣旨的内监马上就要出宫了,您想给殿下送些东西的话,可以趁着带上。”
慎王和平贤王两人在东北边境,一个在领兵,一个在查贪墨军饷案,目前都不在京中。
“开库房,按亲王礼制挑一套礼物送过去。”文妃淡淡地说,连亲自看一下礼物的兴致都没有。
亲儿子封了王,文妃脸上却不见一点喜色,燕楼姑姑习惯了自家娘娘的性子,没有劝什么,让另一个大宫女去挑礼物了。
“下午老爷应该会让夫人递牌子进宫给娘娘请安贺喜,娘娘要准备一下。”
燕楼口中的老爷是文妃的父亲,吏部尚书毕咏时,夫人则是文妃的母亲。
“与虎谋皮。”
“什么?”
文妃轻轻摇头,仿佛方才根本没有发出过声音。
她在春光中沉默着站了许久,“燕楼,你去坤宁宫请康贵妃娘娘,就说我下午想请她去御花园赏花。”
……
秋华年听到二皇子封王一事,下意识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他正在和九九一起研制一种能够古法制作的洗发膏。
裕朝平民洗澡洗头用的一般是天然皂角,讲究一些的富贵人家,会用皂角与各种药材、香料粉末制成澡豆使用。
澡豆配方五花八门,许多都是店家的不密之传,最名贵的澡豆能卖到数两银子一匣子,这种日常生活消耗品永远不愁销路,京城中数得上名号的卖澡豆的铺子全赚得盆满钵满。
九九在仔细对比研究过京城脂粉首饰铺子后,决定从脂粉这个大分类下的澡豆入手,开启自己的生意。
“妆粉、胭脂、眉黛这些,只有女子和哥儿使用,每日用量不大,许久才能用完一盒。且他们都有买惯了的铺子,就算秋记六陈开始卖这些东西,他们也不一定会买回去试一试。”九九给秋华年讲自己的思路。
“但澡豆是从老到小,不分性别都要用的,消耗量也大,客人们更容易买一匣子回去尝鲜。如果我们的澡豆评价好,之后卖其他脂粉,也就能卖得动了。”
九九的思路很清晰,秋华年非常欣慰,他上辈子对胭脂等化妆品没有什么研究,但听九九说完后,他记起自己曾经看过一个能用古法材料制作的洗发膏的方子。
澡豆比起皂角已经方便多了,但用来洗头的话,那一块块的细碎粉末还是不够好用,远比不上洗发膏方便。如果秋记六陈开始卖洗发膏,绝对是对洗发类澡豆的降维打击。
因此这几天,为了转移注意力,秋华年闲暇时一直和九九一起研究制作洗发膏。
九九见秋华年神情不对,停下研磨何首乌的手,让下人们都下去,轻声问道,“华哥哥,二皇子——慎王封王有什么问题吗?”
九九自幼心细聪慧,入京来一件件事经历下来,已经养成了较为敏锐的政治嗅觉。
她不再是在杜家村时,听见邻居家的外孙女白玉钏放狠话说“我爹是替京中王爷办事的”后,就忐忑不安、紧张着急的小姑娘了。
秋华年神情不解中带着凝重,“慎王人在边境军中,支持他的平贤王也在那里,皇上此时给他封王,就不怕他拥兵自重,威胁皇位吗?”
杜云瑟晚上回来时,秋华年问了他这个问题。
杜云瑟神情中带着疲惫,他解开官袍革带,将外袍脱下挂在衣架上,秋华年替他倒了杯青梅果茶,晚上喝正经茶叶容易睡不着觉。
“陛下是为了平衡。”
“平衡?”
“只有三个皇子手中的势力在同一水平上,陛下才能长长久久坐稳皇位。”杜云瑟垂眸看着手中茶杯内淡青色的水面,“但皇子们渐渐长大,真龙天子却日渐衰老,这个平衡,已经很难维持住了。”
元化帝冒着二皇子在边关拥兵自重的风险,也要执意给他封王,说明其他皇子的势力让他感到了不安。
是太子,还是晋王,抑或是兼而有之?
屋外刮过一阵疾风,卷起轻薄的尘土和零落的花瓣,室内的灯火照亮门前方寸之地,很快就消融在晦暗不明的空旷院子中。
秋华年意识到,在自己未曾注视到的地方,无数错综复杂的大事正在发生着。
他看向杜云瑟,昏黄烛火下,青年俊美无俦的脸上写着深沉与镇定自若。
“华年,你还记得在襄平府时,我曾给你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
“不想坐以待毙,任人揉捏。从龙之功,怎能不搏?”
在意识到自家夫郎,自己想共度一生之人身世有异后,杜云瑟便脱离了元化帝的掌控,悄无声息地改变了目标。
“你是不是,一直比我多知道些什么?”
杜云瑟轻轻拉住秋华年的手,沉声说道,“华哥儿听说过二十年前的汾王叛乱大案吗?”
……
京城最近气氛紧张,闵乐逸得到兄长的叮嘱,几日都没有出门,无聊到身上快长蘑菇了。
大嫂任夙音刚生了孩子,家中不能吵闹,闵乐逸只能躲在自己房间里哗啦哗啦地翻书,半天没看进去一个字。
就在这时,虎符悄悄进来了。
“哥儿!外面有人找你!”
“找我?”闵乐逸不明所以,“专门找我的?谁啊?”
虎符神神秘秘地凑近闵乐逸,“是吴深小将军,他说想请哥儿说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