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儿?秋华年花了一点时间从记忆中找出这个名字。
九九和清荷最早相识,是在宋太太举办的桃花宴上,清荷不知为何落入河中,九九将她救了上来,二人就此结缘。
当时九九便发现了一个非常反常的事情——清荷的贴身丫鬟皂儿在自家小姐落水后,既没有喊人营救,神色也不见焦急,只是远远看着。
那次之后,皂儿便人间蒸发了,清荷换了一个新的贴身丫鬟,结合后来知道的信息,九九推测清荷那次落水十有八九是皂儿教唆的,事情被自己撞破后,宋太太立即悄悄发落了她。
九九条理清晰地说,“华哥哥之前让我小心祁雅志还有与晋王相关的人,所以我在琳琅阁二楼看见祁雅志后,立即仔细观察,一眼就认出了他身边的皂儿。”
“我请出暗卫询问,暗卫告诉我,祁雅志身边的一男一女是那个李睿聪还有他的小妾。”
九九没有亲眼见过李睿聪,不过知道这个考中举人后嘴脸毕露、大放厥词,被兄长割袍断义的负心人。
“我知道清荷姐姐的身份有些异常,怕皂儿把我认出来,进而想起清荷姐姐,把隐秘告诉李睿聪等人,所以一直等到他们离开琳琅阁才回来。”
九九说完,秋华年也捋清了思路,他摸了摸九九的脑袋夸道,“九九做得真棒。”
九九有些不好意思,想说自己已经长到秋华年肩头高了,不是小孩子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等、等再长高一点就不让华哥哥摸头了!
秋华年知道的事情比九九更多,他想到清荷出身江南迟家旁系,而迟家早就暗中站在了晋王阵营,祁雅志和李睿聪也投靠了晋王。
如果清荷真的是迟家近两年大肆寻找的那个去过别院的女子,一旦皂儿那边听到风声,把清荷还活着的情报告诉李睿聪,迟家立即就会知道!
秋华年的心提了起来,想到杜云瑟送回去的信,稍微松了口气。有了那封信提醒,宋举人和宋太太应该会更谨慎地保护清荷,拖延出应对的时间。
“华哥哥,清荷姐姐很危险吗?”九九看见秋华年的脸色,不由得又急又怕。
秋华年想了一下,带着九九一起去找杜云瑟,把各种推测说了一遍。
九九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临危不乱和聪慧,秋华年不想一味地把她保护在真空玻璃罐中,只有亲身经历,才能真正成长起来。
杜云瑟听完后,修眉轻蹙,手指无意识地轻轻点着桌面,这是他在深度思考的标志,秋华年和九九都没有出声打扰。
“九九,你和清荷是交心挚友,她过去有和你说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吗?”
九九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
上一次见面的最后,清荷姐姐告诉了她一句话,让她在觉得“你的兄长们有需要的时候”告诉兄长们。
九九曾反复思考过这个要求还有清荷姐姐让她传达的那句话本身的意思,却一直想不明白,直到此时,她终于豁然开朗。
“清荷姐姐让我告诉兄长们一句话,她说,在你们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明白其中意思。”
“什么?”
“清荷姐姐说——‘清池闲人,不是一个人。’”
杜云瑟沉吟数秒,突然一挥衣袖,匆匆朝外走去。
“云瑟,你想到什么了?”
“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份让我们束手束脚的探子名录应该有着落了。”杜云瑟回头道,“我要立即去见殿下,华年,你让人速速快马加鞭追上乌达,送信暗示宝义叔保护清荷的安全,记得找好借口,不要被人发现端倪。”
杜云瑟匆匆离开后,秋华年也着手准备。
他让九九去给存兰和清荷都写一封信,在信中做了暗示,接着派人带着信去追乌达。九九下午不在,晚上回来后知道家里派人回乡,想给小姐妹们捎封信很正常,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送信的人出发后,秋华年安抚了九九,九九知道这件事需要保密,努力调节情绪,没有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紧张和不安。
当天晚上,杜云瑟回来得很迟,秋华年没有坚持住先睡了过去,陷入梦乡前,他还在想有关清池闲人的事。
清池闲人是火遍裕朝大江南北的一代风月词宗,凡有作品问世,很快就会风靡全国,据说如果一位名伎能得他一首词,身价立即会翻上数番。
秋华年曾读过清池闲人的词集,觉得那词虽然清丽奇瑰,音律优美,写情写景俱是一绝,但字里行间带着浓浓的颓丽之风,如同濒死之人的挣扎呓语,读多了会让人觉得人生荒唐无望。
据说清池闲人成名数年,但从未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久居江南。
江南……迟氏一族是江南的豪门望族……
清池闲人的词风虽然大体上统一,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现细微的变化……
清池闲人,不是一个人……
带着这些东西入睡的后果是,秋华年做了一个极为光怪陆离的梦,他梦见清荷坐在江南水乡的花窗前执笔作词,转头说自己就是清池闲人。接着他看见了无数看不清脸的女子,每一个都说着同样的话,声音层层叠叠,千般叹息,像哀婉的咒歌。
第二天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杜云瑟早早就去翰林院上班了。
星觅进来说,“哥儿醒啦,来喝口水润润嗓子。”
“老爷临走前让我告诉哥儿,说事情都在计划之中,让哥儿不要着急,咱们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星觅不理解这番话的意思,只是一字不差地转述,秋华年听完后,心里陡然一松。
他们已经提前发现了皂儿这个隐患,占据了先机,以杜云瑟和太子的能力与势力,不可能玩不过迟氏和晋王。
……
京城北城,教忠坊,铁狮子胡同里有一座去年新精修过的三进院落。
这里是国子监丞李睿聪的府邸,作为一个月俸只有十两银子的正九品官员,李睿聪的府邸无论是大小还是装饰都超出了正常水平,买宅子和装修的钱都是他的商贾岳丈出的。
李睿聪搭上江南迟氏一族,留京成为京官后,岳家白家对他的讨好更上一层楼,夫人白承欢也不再“耍小性子”,主动帮他和娘家要钱修宅子,还经常替他寻美人、纳小妾,让李睿聪的日子过得舒心极了。
时近中午,后院又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李睿聪前些日子从晋王府带出来的侍女和皂姨娘又闹起来了。
丫鬟控制不住看热闹的心,竖起耳朵偏着头努力辨别,白承欢跪在佛堂里念着经文,任凭那些动静划过耳朵。
“夫人,她们天天闹,您不管管吗?”
白承欢看了她一眼,“让厨房记着给在前院读书的小公子送饭,叫小姨娘用过饭后来我这里,然后你可以自便了。”
丫鬟不想留在佛堂里发闷,见目的达成,高高兴兴地走了。
白承欢缓缓舒了口气,抬头看着神龛里慈眉善目的佛像,第一万遍告诉自己,不要急,慢慢来。
她起身关上佛堂的门,狭小的室内顿时昏暗下来。
白承欢靠近烛火,点燃三炷清香,正欲更换香炉里快烧尽的残香,手中的香突然从中央齐生生断了。
白承欢一惊,感觉身后传来一阵诡异的微风,一道阴沉清越的声音已经贴着她脑后响起。
“不要动,我们来聊一聊,白承欢。”
白承欢不知道背后的东西到底是人是鬼,是凶是险,她想放声尖叫,下一秒想到在前院读书的儿子和在后院的妹妹,咬死牙关硬生生忍了下来。
“你、你想干什么?”
背后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无波古井般一条条念着白承欢藏在最深处的秘密。
“你虚报了从娘家要到的钱以及修宅子用的钱,暗中攒下了一千多两银子。”
“你和妹妹白承钰多次以生病为由变换药方,偷藏药材,那些药方单看没有任何问题,可加起来却能组成好几副效用不同的秘药。”
“你悄悄记录了你丈夫李睿聪一年多来的所有书信与行迹。”
“你非常希望他去死,对吗?”
白承欢双手抓着胸口的衣襟,紧张到极致后,反而放松了。
她可以确定,背后这个存在,是为了李睿聪来的。他不是凶也不是险,是大吉!
白承欢轻轻吸了口气,下定了决心,“我希望他死,但要以对我最有利的方式去死。”
……
九九认出皂儿之后,杜云瑟便忙了起来,经常在书房工作到深夜。
十六来了几次府上,替太子传递绝密消息,每次来都要偷偷看一看谷谷和秧秧。
他的手握得住杀人的利刃,折得断坚硬的骨头,面对两只柔软的小团子,却连抱都不敢抱一下。
秋华年抱起谷谷,把他放在十六的左臂里,又抱起秧秧放在右臂的臂弯,十六连呼吸都不敢了,目光谴责地看向秋华年。
秋华年笑了,“小舅舅连我都拎得起来,抱两个孩子肯定稳稳当当的。”
十六抱孩子的手法非常专业,一看就知道专门观察学习过,他的不敢只是心理作用。
十六后背挺直,僵硬得像一块铁板。谷谷和秧秧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十六皮肤上,让他忍不住微微战栗,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开口让秋华年把孩子们抱开。
秋华年忍俊不禁,心想无口无心无表情的三无美少年终于有喜欢的事了。
十六作为暗卫洞察能力显著,看见秋华年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竟生出几分尴尬。
他微微偏过头,转移话题道,“我这几日要离京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