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舅甥

纵观华夏古代权力更迭史,世家与皇权之争永远是绕不开的课题。

世家权力达到顶峰之时,甚至可以与皇帝共治天下,连皇帝也要看他们的脸色。

如今的裕朝显然没有到这样的地步,但先帝晚年昏聩荒唐,让渡给了世家过多的权力,元化帝登基之后,选择刻意纵容和滋长世家的自大与野心,令他们越来越一叶障目不知泰山。

秋华年知道了元化帝早已计划好对这些世家大族动手,心放下了一半。

虽然已经身处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但秋华年一直提醒自己记得脚踏实地的生活才是真实的。

钱财和权势不过是虚无的感觉,都不如土地里渐渐发芽抽穗的庄稼、普罗大众脸上幸福的笑容、家人晨起晚睡时的第一声问候令人喜悦。

过了几日,等九九和存兰一起帮忙写好了帖子,加封秋华年为县主的圣旨也终于下达了。

圣旨出了紫禁城后,由礼部派官员亲自送达至南熏坊杜府,引起京中一片哗然。

秋华年已经有接旨的经验了,着人把各处大门打开,换上正装焚香祭告之后,按照流程跪地谢恩。

三拜九叩之后,礼部官员立即殷切而和善地上前将秋华年扶起来。

“恭喜县主,县主当心身体。”

对礼部官员的善意,秋华年并不觉得意外,让星觅拿出几个装赏钱的荷包请来传旨的官员们喝茶。

无论是爵位还是官职,都是越往上越难封,越往上越稀有。

裕朝的乡君数量就不多,县主的数目更是不及乡君的十分之一。礼部官员在心里过了过,如今还在世的县主里,凭自己而非父兄之功或出身高贵得到爵位的,只有新鲜出炉的齐黍县主一人。

齐黍县主的功绩确实厉害,以一己之力解决了全裕朝军队制作冬装用的棉花,对得起封号和县主之位。

从棉花刚一丰收封爵的圣旨就下来可以看出,新鲜出炉的县主多么简在帝心。

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传旨的礼部官员自然对秋华年客气万分,不敢有丝毫怠慢。

秋华年收获了全新的县主吉服和腰牌,虽然并未获得一个县的封地,但在京畿地区得到了近二百亩的土地,此外还有许多的珠宝、丝绸、名贵香料。

县主享受正五品的待遇,每月月俸三十二两银子,一年三百八十四两,除此之外每年还有五百石的禄米。

如果说乡君的月俸和禄米可以让人生活得富足,那县主的月俸、禄米和土地加起来,就是可以让人生活得奢靡。

此外县主只是在待遇上等同于正五品,实际地位要比正五品的官员高得多,类比下来差不多等同于伯爵。

依据裕朝礼法规定,凡爵位低于县主者,见县主都需参拜行礼,也就是说只要对方不是亲王、郡王或公侯,不是郡主或公主、青君,哪怕是一品大员或一品诰命夫人,见了县主也要乖乖行礼。

这是因为绝大部分县主属于皇室成员,极少数也是皇室认可的有大功的人,在封建朝代皇家的尊严不容置疑。

秋华年封县主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遍了整个京城,不出半日府邸门口就被各家道喜的人挤满了。

秋华年让全余把写好的帖子发出去,广邀宾客参加数日后的自己的生辰宴。

到了八月十五这一日,南熏坊齐黍县主府所在的胡同被无数马车挤得严严实实,前面的贵客下了车被引入门,马车向前驶走,空出的空档立即被后面的马车占住。

乌达和全余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门前迎接宾客,打个照面就知道来的客人是谁,吩咐跑腿的丫鬟与小厮将客人领到合适的地方去。

府里的外院、内院和花园都收拾出来用来待客,西夹道通往花园的小门开着,其余的门则都锁得死死的,免得出现什么疏忽和丑事。

正房、厢房和院内都摆了席,秋华年月份渐大,听不得太吵闹的动静,便没有请大戏班子,只请了两个名角和一位为琴师、一位箫师,不用扮彩,去花园临湖的小亭子里唱几曲。

婉转动人的声腔隔着水飘过院墙,传到内院和外院中,多了几分清丽缱绻的味道。

宾客们不敢打扰有身孕的县主,不熟的拜见县主道了喜后就去别的地方松快了,内院秋华年常住的碧纱厨里只有几位熟人。

秋华年让人打开花窗,欣赏了一会儿美妙的音乐,把词曲在心里回味几番。

“他们唱的戏我好像没听过,这个词写得真好,不像是专门写戏本子的落魄文人写的那些匠气的东西。”

闵乐逸爱玩爱逛,对这些东西熟,侧着耳朵听了一下,“这是清池闲人的词,前阵子刚从南边传进京,正风靡着呢。”

过来给秋华年汇报来客情况的九九听见这句话,脚步不自觉顿了一下。

秋华年随口笑道,“是吗?这支曲子的词填得没有那么颓靡荒诞,要不是你说,我都没想到是清池闲人。”

闵乐逸虽然不是才子,但在父亲家学渊源的影响下,说起这个头头是道,“诗词是作者胸中之意的具现,同一个人在不同时候也能写出不同的味道,说不定写这支曲子时他正巧高兴。”

秋华年把这个随意提起的话头丢开,笑着问九九外头的情况。

九九赶紧回神,“绝大部分接了帖子的人都来了,少数没来的也让下人送来了贺礼,兄长在前院接待男人们。”

“对了,那个郁家的光禄寺卿夫人没有来。”

秋华年看了眼闵乐逸,闵乐逸撸起袖子挥了挥。

“她这是怕了,要是来了还要当着我的面给华哥儿行礼呢!这种人可受不了这么丢脸。”

秋华年原本还想过如果不好的人来了该怎么处理,谁知郁氏一族的大夫人直接避战了。

过了一阵子,栖梧青君也来坐了一会儿,送了一堆名贵礼物。看见栖梧青君后,秋华年更深刻地意识到了郁大夫人不来的原因。

一个县主、一个青君,身份都要比她高,还都和她不对付,对郁大夫人这种把脸面和排场看得比天还大的人来说,这场生辰宴和刀山火海没什么区别。

八月十五是中秋节,在裕朝这是大节,衙门休沐一日,从布衣黔首到达官显贵都要团圆祭月。

所以下午三点左右,秋华年府上的生辰宴就差不多散场了,残羹冷炙与桌椅被收拾起来,数不清的礼物堆满了库房。

秋华年穿越三年终于再次精准地知道了当前的时分秒——太平侯康忠送给他一座半人高的大座钟,据说是福州那边敬献的从海外来的贡品,类似的钟表整个裕朝拢共只有几十个,大多数都在宫里。

秋华年看见此物,心中颇为感慨,让全余不要收库,直接摆在了内院正房的堂屋里,一抬眼就能看见时间。

九九等人对这个大座钟都非常好奇,杜云瑟常入宫讲书,懂得如何用西洋钟表看时间,给孩子们讲解起来。

而秋华年则悄悄来到寸金院,以想静静读一会儿书为由让下人们都下去。

不大的小院里安静下来不到一刻钟,秋华年听到了期待已久的动静。

他坐在桌案后单手撑着下巴,笑眯眯道,“小舅舅给我送生辰礼来了?”

十六悄无声息地顺着台阶来到二楼,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秋华年甚至怀疑他的脚尖到底有没有踩在地上。

因为今日是小外甥的生辰,十六特意换了一件新衣服,虽然依旧是黑色的,与平时几乎看不出什么区别。

他那张阴郁的脸上也没有别的表情,只在将手里的大包裹放在桌案上推给秋华年时,努力动了动唇角,试图露出一个十分生疏的笑来。

秋华年看十六把包裹推到自己眼前,利落地揭开,露出里面琳琅满目的物件。

因为秋华年强调不要贵重的东西,十六又不愿意敷衍他,所以每一件礼物十六都绞尽了脑汁。

秋华年仍撑着下巴,眼睛盯着十六坚持道,“小舅舅给我一件一件讲。”

他摆出一副想听故事的好奇模样,十六实在拒绝不了,只能从第一件开始讲述。

“一对刻了百福纹的小银镯。”十六顿了顿,努力补充,“如果你出生时我在你身边,我会送这个。”

秋华年用轻松的语气笑着问,“这是家里的习俗吗?小舅舅出生的时候有没有?”

十六低下头嗯了一声,飞快拿起第二件。

“我没怎么学过女红,但姐姐的手艺很好……你一岁的时候什么都玩不了,我应该会给你缝一个帽子。”

秋华年把巴掌大的歪歪扭扭的婴儿帽接过来,理直气壮甩了个锅,“我的女红也做得乱七八糟的,都说外甥像舅,总算找到原因了。”

“……”十六张了张嘴,没有回答,心头却霎地一松。

接下来,两人之间聊天的氛围越来越自然,秋华年一边收礼物,一边把握分寸与十六闲聊起过去的事情,点到即止,只唤起美好的回忆而不触碰伤疤。

“这是口哨,能模仿马嘶鸣的声音。”

“这是玉簪,六岁可以梳发髻了。”

“这是桃木做的小剑,我有两位表兄,他们很擅长做小玩具……”

……

十六把包裹里一件件不值钱但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礼物交到秋华年手中,看着对方的笑容和惊喜的眼神,感觉自己缺失的东西,也在一点点被补上。

“到了二十岁,梅家嫡系都会得到一柄宝剑,你的那柄我已经给你了。”

“是伏暑剑?”那把剑是杜家村初见时十六送给他的。

“嗯,可惜只有剑胚。”十六一点点垂下眼睑,“梅家的字样与铭文,不能刻在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