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村中各项事务的一个清晨,秋华年一家收拾好东西,踏上了返回襄平府的路。
晚春时节,气温已经有了热意,清晨太阳还未升起,一阵阵暖风拂动着挂着露珠的草叶。
护送状元的京兵排成队列,将三辆马车围在中间,马车上来时带的许多礼物都留下了,换成了乡里乡亲们送的各种土特产。
杜家村的人纷纷来到村口,在熹微晨光中送行远游人。
这样的场景,秋华年已经经历过数次了,他和送行的人们打过招呼,放下了车帘,靠在内壁柔软的车厢上轻轻舒了口气。
外面传来马鞭的声音,车厢微微摇晃,向前移动,越来越快。
顺着随风扬起一角的车帘,秋华年看见小路两边青翠的农田,玉米已经有半人高了,水稻和高粱也长势可喜,不知名的野花粉的白的蓝的开成一片,在田间地头上蔓延。
一只蝴蝶从车窗外飞过,扑闪的翅膀振动了秋华年的眼睫,他下意识后仰,揉了揉发痒的眼睛。
秋华年心里意识到,这一次离开杜家村后,下一次回来就不知是何年了。
这个他刚穿越来时生活了很久的小村子,终究被远远遗落在了身后。
快马加鞭下从杜家村回襄平府需要两天左右时间,不知是不是因为感慨和伤怀,秋华年的精神头一直不高,晚上在客栈休息时只吃了几口饭便吃不下了。
星觅出门买了一些松软的糕点送进客房,这样秋华年晚上饿了可以吃一些。
洗漱过后,秋华年半歪在客栈的炕上,身下是自己带的柔软被褥,熟悉的感觉让他稍微舒服了一些。
杜云瑟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四神汤。
“我让柏泉去配了材料,在厨房亲自盯着熬的,华哥儿喝一点吧。”
四神汤的四样主材料是山药、茯苓、莲子、芡实,比起药更像是一种健康汤饮,有健脾养胃,清热祛湿的功效。
秋华年挣扎着坐起来,杜云瑟把汤放在桌上,过来拿起一个夹纱的大抱枕放在秋华年身后,确认他坐舒服了再把汤端过来。
秋华年半抱着膝盖,一口一口喝着喂到唇边的四神汤,温热的汤水滑入喉咙,一点点驱散着身体的不适。
喝了小半碗后,秋华年摇了摇头,杜云瑟把碗放了回去。
“这一路太赶了,时间紧事情多,大部分时间还在路上,华哥儿辛苦了。”杜云瑟眼中藏着心疼,过来帮秋华年按摩头部。
秋华年舒服地蹭了蹭,转身抱住杜云瑟的腰,头就搁在杜云瑟结实的腰腹上。
“可能是一直赶路,有些、额……晕车了。”秋华年总结了一下自己的症状,“我这两天一直觉得很热,穿少了又冷,没胃口吃不下饭,有时候还犯恶心。”
杜云瑟的手下意识紧了一点,又立即松开。
“我让人去问问这里有没有冰卖,明天在车上放一个冰盆,再把被褥搬上去,你躺着舒服一些。”
“等回到襄平府城,立即请顾老大夫来看一看。”
秋华年失笑,“我就是稍微有些不舒服,你也太小题大做了。”
于是杜云瑟微微蹙眉,就这么看着秋华年,几秒后秋华年改口认错。
“好啦好啦,我知道要注意身体。肯定是最近有些累了,等到了京城,我就好好休息一阵子。”
杜云瑟对秋华年非常了解,没有信他的话,“华哥儿到了京城真的能休息?”
已经在心中罗列出一二三四五六条京城待执行计划的秋华年摸了摸鼻子。
“好问题。”他讪笑道。
杜云瑟捏了捏他薄薄的耳垂,看着指尖的肌肤泛起红晕。
“唔——”
抱枕滚到一边,柔软的炕铺陷了下去。
灼热而缠绵的吻掠夺着口腔内每一寸地方,秋华年浑身发软,小小地报复性地咬了口杜云瑟的下唇,换来更深的投入。
……
秋华年本以为在客栈好好休息一晚身体能好一些,谁知第二天反而更难受了。
车厢角落放着好不容易醒来的冰盆,秋华年盖着层薄被,穿着睡衣半躺着,靠在杜云瑟怀里闭目养神。
靠近襄平府城的官道还算平整,柏泉赶车很小心,没有太大的颠簸感。
幸亏车厢足够大,也没有外人,他可以这样放松地休息。
杜云瑟拉着秋华年的手臂,认真帮他按摩几个可以舒缓精神的穴位,神情有些焦急与凝重。
虽然这两年秋华年的身体渐渐养好了,但杜云瑟一直记得顾老大夫最初的话,他太害怕秋华年走在自己前面,把自己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了。
秋华年敏锐地察觉到杜云瑟的情绪,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小杜大人下巴上有点不明显的胡茬,肉眼看不出来,柔软的嘴唇却可以感觉到。
秋华年有点痒,勾起了唇角。
杜云瑟抚摸秋华年的脸,将下巴搁在他的额头,沉默着没有说话。
“别担心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真的不严重,就是累到了。你不放心,傍晚咱们到府城后直接请大夫看看。”
杜云瑟低低嗯了一声,埋头嗅着秋华年发间的清香。
知道齐黍乡君身体不适,车队里所有人都绷着精神赶路,太阳还没落山就到了府城。
杜云瑟把自己提前写好的帖子交给一个京兵,让对方快马去顾老大夫的宅子请人。
杜云瑟的恩师文晖阳对顾老大夫有救命之恩,杜云瑟和秋华年也和顾老大夫有旧,老人家乐得卖新科状元郎一个人情,收拾了医箱就让长子赶马车过来了。
秋华年靠在炕上,脸色有些苍白,面带歉意地笑道,“天都快黑了,麻烦老先生了。”
顾老大夫捋了捋胡须,“医者仁心,你在我这里看了几年的病,我该来一趟的。”
“况且你又不比那些趾高气扬的权贵,救了齐黍乡君,就是救了天下无数黎民百姓啊。”
秋华年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老先生谬赞了。”
顾老大夫摇头,“老朽从不说虚话,我住在襄平府,这两年把许多东西看得明明白白。百年之后我到阴曹地府算那功德簿,救治你一事绝对写得在头页。”
星觅拿来一张小案,秋华年把胳膊搭在上面,方便顾老大夫把脉。
杜云瑟站在近前紧张地看着,九九、春生、孟圆菱和原葭姐弟全都在屋里等着结果。
不知自什么时候起,秋华年已经成了这个家绝对的主心骨,他身体不适,所有人都静不下心。
顾老大夫熟稔地把手指并排搭在秋华年的手腕上,侧过头去感受了一会儿,微微挑起一边眉毛。
杜云瑟摸不准这个表情的意思,“老先生,华年的身体可有大恙?”
顾老大夫直接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少见状元郎如此沉不住气。”
秋华年帮自己夫君给这个老顽童辩解,“云瑟是相信老先生的医术,老先生别卖关子了。”
顾老大夫收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意味深长地笑道,“我怕我直接说了,这屋里就没人沉得住气了。”
秋华年眨了眨眼,看顾老大夫的表情,难道这病不是坏事反而是个高兴事?
什么叫说出来就没人沉得住气了?
站在炕边的杜云瑟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下意识抓住秋华年的手,“难道——”
顾老大夫微微点头,神情戏谑,“老朽今日可得骗筐鸡蛋走了。”
紧接着杜云瑟反应过来的人是在屋里伺候的木棉阿叔,他脸上一喜,立即对儿子柏泉说,“快去,快让人去街上买鸡蛋,买红绸。”
秋华年听着他们的话,大脑像蒙了一层布一样,心中浮现出一个可能,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直到杜云瑟拉着他的手顺势坐下来,在炕边与他平视,那双深邃而喜悦的眸子映入眼帘,秋华年终于福至心灵般闪过一个念头。
他把另一只手下意识放在小腹上,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顾老大夫不再卖关子,“恭喜乡君和状元郎,乡君已有一月左右的身孕了,这个月份常人不敢确认,老夫却把得出来。”
“乡君如今的身体小心保养,诞育子嗣不难。只是毕竟原本体弱些,必须十分仔细,切不可多思多劳。”
“原本的药方不能用了,我再开一个更温和滋养的,配着药膳一起吃,以食补身方是正理。”
顾老先生说着各种注意事宜,杜云瑟听得无比认真,其他人也从惊喜中回过神来,纷纷问起自己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如果不是杜云瑟一直坐在秋华年身边不动,孟圆菱、九九和春生差点忍不住扑过来恭喜。
秋华年好半天才回过神,不可思议的感觉仍萦绕在心头。
一个月左右,往前推算时间,正好是杜云瑟高中状元的当天晚上。
秋华年还记得火红的状元袍在炕上起伏的模样,跳动的龙凤红烛中,杜云瑟面如冠玉,汗水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下,让人忍不住疯狂……
秋华年心跳加速,面颊发热,下意识握紧杜云瑟的手。
杜云瑟显然也想到了一处去,他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笑意,没有在此时刺激秋华年薄薄的脸皮。
秋华年吸了口气,想起自己身体内还有一个小生命,又赶快吐出来,小心翼翼地不敢有一点马虎。
原来这几日的不适,居然是因为有个小家伙在安家。
刚穿越来时,秋华年还不太能接受自己可以生孩子,后来他与杜云瑟相知相守,渐渐融入了这个世界,在这方面给自己做了许多心理准备。
但他仍未料想到,惊喜会来得如此突然,在所有人未预料到时悄然发生。
交握在一起的手掌传递着令人心安的温度,让秋华年一点点平静下来,取而代之的幸福感在身体里充盈。
“小家伙,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秋华年在心里默默说。
杜云瑟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秋华年笑着摇摇头,推了他一把。
“别在这里傻坐着了,去告诉乌达让他准备赏钱,还有木棉说的鸡蛋和红绸都准备好,再给顾老先生包一个大红包。”
普天之下,秋华年大概是第一个敢说连中六元的状元郎傻的人了。
杜云瑟没有辩驳,起身后认真道,“这些都交给我来安排,华哥儿好好躺着,不许再操心了。”
屋里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一边道喜一边忙前忙后地帮忙操持。
秋华年靠在一大团抱枕上,看着热热闹闹的亲友们,笑意在不自觉间一点点染上眉梢眼角。
“乡君。”顾老大夫突然开口。
“嗯?”
“老朽曾说遇到杜状元是你的幸,也是不幸。”
顾老大夫顿了顿后说道,“如今看来,是老朽想错了。”
“遇到彼此,是你们的终身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