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内,谨身殿中,一片肃穆。
掌控着整个裕朝的君王不喜熏香,也不喜聒噪的声音,每当他批折子的时候,宫人们连脚步声都不敢发出。
只有长案尽头的滴漏每隔一段时间,稳定地发出一声声响。
滴漏上方连接的金盘上指针转动,当指到巳时之时,一直沉默的君王突然开口。
“连中三元,古来有之,一身六首,前所未闻。”
大太监温幸知道元化帝是在说会试放榜,躬身笑道,“巳时放榜,这会儿全天下读书人的心都在贡院门口呢,不知道今年的会元是哪位,定是陛下未来的股肱之臣。”
之前主考官将一到十名的试卷送到元化帝面前,元化帝并未拆开糊名,只是根据试卷内容定了名次。
所以会元究竟是谁,元化帝并不提前知晓。
温幸清楚,元化帝刚才那句话指的是文先生的高徒杜云瑟。
连中三元,指的是一位学子乡试、会试、殿试都是第一名,得到了解元、会元、状元的名号,合称为“三元”。
这个成就虽然极其艰难,但历朝历代还是有那么一两位达成的。
而元化帝说的一身六首,则是将前面的县试、府试、院试也包含了进去,科举之途从头到尾一共六场大试,如果一位学子在这六场大试中全程都是第一名,则可以称为一身六首,从古至今还从未有人达成过这个成就。
毕竟哪怕学问再高的人,也有可能失手一两次,每一关考试都是第一,从开始保持到结束,何其艰难!
杜云瑟已经拿下了县试、府试、院试的案首,有了“小三元”,去年乡试又拿下了辽州解元,距离这个“一身六首”,只差两步。
也是最重要、最艰难的两步。
元化帝虽然看好杜云瑟,却不打算将这前无古人的荣誉直接给他,他想瞧一瞧杜云瑟有没有本事靠自己连中六元。
因此对这届会试的会元究竟是谁,元化帝有些期待。
那一份他认为妙笔生花、毫无瑕疵的试卷,是杜云瑟所做,还是另有其他英才?
无论哪种可能,君王都稳坐钓鱼台,元化帝只是很感兴趣而已。
温幸明白元化帝的想法,躬身笑道,“礼部填了榜后会立即将另一份送到御前,陛下稍等片刻便可知晓结果了。”
……
贡院这边,张榜处前人山人海,每个人都在不顾形象地奋力往前挤,想第一时间看到自己期待的名字。
柏泉下去后很快淹没在人群里,秋华年知道等他看见名次回来还需要一会儿,索性站在窗口,观察下面看榜的人缓解紧张。
他相信杜云瑟一定会在被取中的三百位贡士中,也相信杜云瑟能名列前茅,但对于杜云瑟能不能拿下第一名,他不敢完全自信。
毕竟这可是全国性考试,聚集了整个裕朝所有认为自己有能耐考中进士的举人。
虽然秋华年不停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榜上有名就好,不是非要争个第一,可会元的名号多好听啊,错过了也太可惜了。
他的卷王属性和收集癖一起燃了起来。
杜云瑟默默起身,站在秋华年旁边,陪他一起向下看。
会试杏榜牵动着全京城人的心神,看榜的人有参加会试的举人,有各位举人的下人,也有其他关注会试的府上派来的人。
挤在最前面的一批人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名次,许多榜上有名者忍不住热泪盈眶,大声高呼,将心中郁气一扫而空。
秋华年眼尖,看见有几名年龄不过三十的新贡士,前脚还在庆祝自己榜上有名,后脚已经被守在一旁的衣着华贵的仆役们拉走了。
“这是榜下捉婿?”秋华年饶有兴趣。
那几个贡士被不由分说地拉着,有些甚至被几家仆役争抢,当真是热闹极了。
杏榜上的三百贡士在殿试后都能成为进士,离官位一步之遥,直接捉一个回去,可比从头培养读书人划算多了。
当然,敢在杏榜下捉婿的人家,肯定有不俗的实力,要么家财万贯,要么本身就是高官或勋贵。
被捉住的年轻贡士已经婚配也不要紧,只要能给出诱人的条件,总有禁不住诱惑抛弃发妻和离的。
秋华年啧啧称奇道,“你看那人,虽然不能以貌取人,但又矮又胖的,竟然有三家人在那儿争着请他迎娶自家的小姐或者公子,贡士可真值钱啊。”
“幸好没把你放下去,否则下面那些榜下捉婿的人岂不得打破了头。”
杜云瑟眼中闪过笑意,“我已经有华哥儿了,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几人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星觅眼尖地看见了柏泉。
“乡君你看!柏泉回来了。”
秋华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见柏泉正奋力挤出人群朝茶楼过来。
“这是看到名次了。”
秋华年心跳加速,想从柏泉的表情上判断结果,但距离太远,实在无法辨认。
“咱们下去。”秋华年等不及,当即拉着杜云瑟下楼。
茶楼外人声鼎沸,哪怕离张榜的地方隔了一条街的距离,依旧是人挤人。
带来的下人把秋华年和杜云瑟围在中间,刚稳住身形,柏泉已经跑回了近前。
他被挤得有些衣衫不整,额头冒着汗,但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喜悦的光芒,一改往日的沉稳,应当是看见了好消息。
“怎么样?”秋华年迫不及待地问。
柏泉抬手擦了下汗,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衫,朗声说道,“恭贺老爷,恭贺乡君,老爷乃本届会试的会元,杏榜第一名!”
轰的一声,如晴天霹雳,周围听见柏泉的话的人全看了过来,四处人声比刚才强盛了几倍,叽叽喳喳震耳欲聋。
“会元?会元在我们这儿?”
“我听见了,茶楼门口,就在茶楼门口!”
“有人看见是谁吗?我压的注对不对?!”
“好像不是南边那几位,也不是晋州解檀光,究竟是谁?!”
“让一让、让一让,让我看一眼会元沾沾喜气!”
……
柏泉话音落下,杜云瑟和秋华年立即被包围了,幸好他们这次出门带了不少人,否则这会儿恐怕已经被淹没了。
秋华年兴奋地抓着杜云瑟的衣袖,一张精致秀丽的脸激动到红扑扑的,“云瑟,你是会元!你真的做到了,太厉害了!”
杜云瑟脸上闪过一抹笑意,没有因为中了会元就喜形于色,眼睛专注地看着秋华年,第一时间问他。
“华哥儿满意吗?”
“嗯,嗯!”周围杂音太大,秋华年怕杜云瑟听不见,用力点了两下头。
杜云瑟于是也畅快地笑了起来。
华哥儿满意比什么都重要。
已经连中两元,最后一元的状元,他也要为夫郎拿下来。
……
茶楼另一边的酒楼最上层,整整一层没有杂人走动,伪装了衣饰但明显身手不凡的侍卫们站在四处,保护着最中间包厢里皇天贵胄的安全。
派出去看榜的几个下人已经回来,带来了杏榜前十名的消息。
三皇子晋王嘉泓瀚皱起眉,“会元竟不是檀光,而是那个杜云瑟?”
坐在下手的解檀光立即起身告罪。
嘉泓瀚脸上表情变了变,露出一个笑意,“表兄不要紧张,我只是惊讶而已。”
“……偏偏是太子那边的人。”
他有一位头角峥嵘、才高八斗的母族表兄,太子那边就偏偏有一个能压其一头的,还是父皇亲自指过去的,叫他如何能甘心?
嘉泓瀚握紧拳头,心里起伏不定。
解檀光确实年纪轻轻便出类拔萃,但在京城有这么大的名声,也离不开他和外祖家的推波助澜。
原本想要一个“连中三元”,让自己麾下更吸引读书人,结果直接折在了第二步。
虽然解檀光名列杏榜第二名,已经十分难得,可没有会元的称号,就是少了那一口气。
解檀光把嘉泓瀚的反应收入眼中,他敛下眼睑,温声笑道,“杜云瑟是文晖阳先生的高徒,少时便有神童之名,又随文先生游学近十载,才华出众,他中会元在情理之中。”
嘉泓瀚冷哼一声,压住心中的烦躁,“只差一名而已,殿试的状元是谁未尝可知,那才是最重要最瞩目的。”
“文晖阳虽然有才气,但不过是个书呆子,一个状元为官十载才是个从五品的侍讲学士,后面更是直接辞官云游去了,他的学生擅长做文章,不一定擅长写策略。”
“表兄乃解家子,眼界见识、胸中韬略岂是杜云瑟一个农家子可比的,表兄千万不要妄自菲薄,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解檀光在心里叹了口气,笑着拱手道,“檀光多谢殿下看重。”
会试结果不尽如人意,嘉泓瀚也不想多待了,外面还有一堆烦心事呢。
他挥袖起身,“如此表兄好好准备十几日后的殿试,我就先行一步了。”
解檀光行礼恭送,直到嘉泓瀚带来的人都尽数离去,他才来到窗边,看着窗下的观榜盛景,长长叹了口气。
作为解家子,作为宫中颖妃的侄子,三皇子的表兄,有些立场天然存在,无法选择。
会试输人一筹,但殿试的状元之名,他不会放弃竞争。
……
秋华年和杜云瑟费了好大的劲,才挤出了贡院范围,回到家中,很快便有无数的帖子和礼物上门。
会元虽然还不是状元,但至少肯定在二甲前列,前途无量,谁不想提前结交一番呢?
杜云瑟和秋华年商量了一下,把不出格的礼物收下,登记造册,邀约则全都推了,理由是要专心准备十几日后的殿试。
等殿试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再在宅中大摆一场宴席,邀请亲友和那些送礼送帖子的人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