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年委婉表示,“这片区域的宅邸规格太高了,我们住不了的。”
裕朝礼法对几品官员、几级勋贵能住什么规格的宅子,规定得非常清楚。秋华年放眼一看就知道不行,哪怕人家真搬出来了他现在也住不进去。
十六却说,“无妨,杜云瑟迟早能官居高品,宅邸乃百年基业,可先做好规划,再徐徐图之。”
大概意思是这会儿不能住没关系,咱们先选好心仪宅子,慢慢计划,迟早给它搞到手。
秋华年觉得,这些宅子的主人恐怕不会乐意被他们“徐徐图之”。
十六的思维模式果真与众不同。
秋华年轻咳了一声,“这些之后再说吧,再有月余就是殿试了,我想找一座能尽快入住的宅子,十六有推荐吗?”
会试在东城的贡院考,会试结束后一个月举办的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在皇城内考。
一出皇城的正门承天门,隔了一条街,就是六部等中央机构的官署,再朝东一拐,就是南熏坊。
秋华年朴实无华地想,住在这里离殿试考场近,最好早点买到手,早点搬过来。到时候住其他地方的考生凌晨就出门排队,杜云瑟还能在家眯一两个小时再出发。
虽然杜云瑟适应能力极强,但有时候成败说不定就在这点细节上呢。
考状元的机会一辈子就一次啊!
十六遗憾地点了下头,把缰绳交给星觅,示意秋华年与自己一道沿街往前走。
他们这会儿在承天门刚出来的东长安街上,能直接看见皇城高耸的城墙以及围绕皇城的河流,能在这片区域建宅的,全是官职不低于三品、爵位不低于郡王和伯爷的权贵。
朝南、朝坊里走百十步,宅子的建造规格便没有那么高了,秋华年终于能想一想了。
十六衣着简洁,他虽是太子暗卫,却没几个人见过他的脸,和秋华年一起走在繁华的街道上,背后跟着星觅与柏泉,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拐进一条胡同前,他还意犹未尽地指了下街对面的一处宅邸。
“那座宅邸占地十五亩,建成不到十年,请江南第一营造画的图纸,里面亭台楼阁极为精巧,有数个不同景致的小院,还有一座内藏沟壑的大花园,你应当会喜欢。”
秋华年看了一眼宅子的门楣图案。
哦豁,是正二品的宅子。
“那座宅邸的主人是?”
“吏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毕咏时,不过他如今不住这里,常住者是他的长子毕珍。”
“毕咏时……”秋华年记得自己恶补过这个名字。
“二皇子的外祖父,宫中文妃的父亲。”十六淡淡道。
“……”
他怎么说十六这么惦记人家的宅子呢,原来本身就是立场上无法调和的敌人。
毕咏时是二皇子的有力支持者,二皇子尚武,毕咏时的官位则几乎到了文臣的顶端,已经入阁成为阁老,再往上一步就是文臣的极致——首辅。二者结合,二皇子某种程度上也算文武双全了。
和他们相比,如今的太子倒显得势单力薄了些。
虽然先皇后至今仍是帝王无人敢触碰的逆鳞,可已经死去的母亲,终究无法处处庇护到自己的孩子。
秋华年假装没听见十六的推荐,就算太子最终掰倒了毕咏时,那也不是一日之功,离现在的他太遥远了。
至于十六为什么那么清楚毕咏时宅子的内部是什么样的,秋华年理智地没有发问。
十六与秋华年朝南走了一刻钟左右时间,在大大小小的街巷间穿行,十六对这里非常熟悉。
秋华年看见自己右前方出现了一座与众不同的建筑,比起民宅更像是官署。
“这里是?”
“詹事府,太子官署。”
秋华年了然点头。
其他皇子想结交大臣,培养自己的势力,必须偷偷摸摸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参上一本,扣个结党谋逆的罪名。
但太子是不一样的,裕朝权力体系中有一个专门为太子设立的机构——詹事府。
詹事府对太子负责,主官詹事为正三品,一般由六部侍郎或尚书兼任,下设少詹事、府丞、主簿等官职,教导太子的同时,也听从太子的命令。
詹事府虽然不在刚出承天门的那块区域,但也只与六部等官署隔了一条河,河上还专门架了桥,来往非常方便。
元化二十年冬江南结党贪墨案事发后,圣上暴怒下将太子软禁,詹事府便被撤了,哪怕太子现在已解除禁足大半年,元化帝也没有重建詹事府的意思。
太子无詹事府辅佐,作为储君便名不正言不顺,也说明圣上心里依旧留着根刺,这对其他皇子的支持者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十六不是带秋华年来看大门紧闭、墙头已经有杂草出没的詹事府旧址的,他回答了这是什么地方的问题,就继续朝前走去。
两人从侧面的小巷走进去,拐了几个弯后,来到一座大型宅院的后墙。
十六给秋华年介绍,“此宅占地五亩,主院三进,正房面阔五间,另有书楼与三间一进小院,侧面还扩建了一个小花园,勉强可以暂住。”
秋华年保险起见先问,“这宅子的主人又是谁?”
看不见大门,他不好判断官职高低。
“吏部员外郎,曾为詹事府府丞,元化二十年冬在江南一案里诬告太子,之后升迁入吏部,斥巨资购买修缮了这处宅院。”十六对这些如数家珍。
原来是太子手下的叛徒啊。
吏部员外郎是从五品的官职,詹事府府丞是正六品,这个人背叛了太子,只升了半级官,似乎不太划算。
但吏部乃六部之首,吏部员外郎的前途可比詹事府府丞高多了。如果没有受人指使诬告太子,他也没本事在寸土寸金的南熏坊西南部购买这样一座大宅院。
秋华年从十六冷淡的表情中读出了“天凉了,叛徒该抄家了”的意思。
想想也是,以太子的心计和能力,都两年多了,这个卖主求荣的前詹事府府丞的把柄肯定早就捏在手里了。
之前只是信手拈来又无关紧要,不急着动手,现在既然杜云瑟和秋华年需要个南熏坊的宅子,那他也该把背叛太子得来的东西全吐出来了。
秋华年想到刚才皇庄上太子那句“孤便想办法叫人腾出一座吧”,他可以肯定,这个吏部员外郎的宅子,就是太子计划好要给他“腾”的。
那么十六刚才为什么又要问他喜欢住在哪儿,给他“推荐”阁老毕咏时的宅子呢?
……就当是十六兴趣使然,喜欢“抄家快”房产中介业务,提前踩踩点吧。
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的宅子上,一个从五品吏部员外郎的宅子,对现在的秋华年来说挺合适的,入住时只需稍微改一下大门,换一换屋檐就合规了,不像那些一二品大员的宅邸那么难办。
——他怎么也开始想一二品大员的宅邸了?
秋华年摇了摇头,都怪十六的抄家快业务。
现在的问题是,这宅子什么时候、多少钱能拿下呢?
十六心有灵犀地开口,“你想何时买宅子?”
“越快越好。”
买下来还要收拾收拾才能住呢。
“那便明日抄家吧。”
“……”
秋华年无语凝噎,秋华年竖起大拇指,秋华年觉得十六帅极了。
咳咳。
“准备好一千五百两银子,后日会有官府之人上门与你签订房契。”
“这么便宜?”
这座宅子占地不小,处于黄金位置,还刚斥巨资修缮过,秋华年以为怎么说也得两千五百两。
“此人买宅子时用了幕后之人的人情,只花了一千五百两,后面的修缮用费过于杂乱,无法统计,抄家后卖出自然仍以一千五百两计。”
强词夺理,但秋华年喜欢。
能省钱谁不高兴呢?他这可是正儿八经给太子上课打工换来的,拿得很安心。
十六还要回皇庄侍奉太子左右,不能出来太久,确定好宅子后便要走了。
告辞之时他补充道,“除了毕咏时的宅邸,这附近兵部侍郎、左佥都御史、通政史的宅子也很不错,你可以对比看看更喜欢哪个。”
“……”
这算是太子的死亡名单吗?
秋华年嘴角抽了抽,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挑选,并督促杜云瑟早日升官有资格住进去的。
十六对督促杜云瑟这点很满意。
“你身体不好,不要太操劳,殿下身边有全天下最好的名医名药,日后有机会可请殿下叫太医帮你诊治一番。”
“这个口由你自己开,我不能说。”
秋华年又想问十六为什么要刻意疏远自己,可十六已经走向远处的星觅,接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走了。
……
秋华年回到东城暂住的小院,邓蝶出门去了,王引智在厢房读书,秋华年来到正房,关上门后和杜云瑟说起今日的遭遇。
听见秋华年在皇庄见到了太子,杜云瑟有些讶异,却并不震惊。
“真没想到,你那三十亩地是从皇庄挖出来的……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用考虑安全问题,皇庄有什么好东西也能蹭一蹭。”
“就是以后肯定要经常被‘讨教’了。”
秋华年顿了一下后说,“我们俩这是不是都被抓去给太子打工了?”
杜云瑟笑了笑,“华年有周公、管仲之能,能者多劳。”
“……”秋华年磨牙,“你也乱比喻打趣是吧?”
杜云瑟不再忍耐,起身抱着秋华年,把人一路带到了床上。
“呜——”
秋华年拍了两下杜云瑟结实的肩膀,没有效果,只能放弃。
唇齿辗转摩擦,暧昧的水渍声在密闭的房间里回荡,秋华年听见两道越来越剧烈的心跳,缓缓趋于同步。
直到头昏脑胀,舌根又酸又麻,秋华年才获得了大口喘息的机会,杜云瑟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呼吸,手臂仍紧紧箍着他的腰背。
“……”
考试在即,这些日子两人一直没有真正亲密过,但杜云瑟每次休息时,都要抱着秋华年亲一阵子,再抱许久。
秋华年渐渐反应过来,杜云瑟这些举动,和他吸猫是一模一样的。这是杜云瑟缓解考前压力的独特方式。
……吸就吸吧,考生最大,反正他也不吃亏。
秋华年把下巴搁在杜云瑟头顶,来回蹭了蹭。
……
吏部下马了一个员外郎,罪名是纵容家人侵占民田,勒索钱财,掠百姓子女为奴,证据确凿,当日就下狱抄家了。
此案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盖因这个吏部员外郎,此前是詹事府府丞,他在三年前突然站出来检举太子授意党羽在江南贪赃敛财,训练私兵,致使太子被元化帝软禁,羽翼全除。
会试在即,太子突然对此人动手,是终于不再“醉心农事”,打算重振旗鼓了吗?
京中各方势力因为太子再次露出利爪各有反应,繁华雄伟的都城暗流涌动。
不过这些暗流都还波及不到秋华年,他愉快地和找上门来的官府之人签了房契,以一千五百两银子的价格全款拿下京城核心区域豪宅一栋。
十六还托人传了话,说宅子的前主家刚“搬走”,里面可能有不好的东西,让他等几天再去。
秋华年想到古代乱七八糟的暗器、秘药、巫蛊之术,决定乖乖听话,等十六派人把宅子掘地三尺地清理一遍,再拎包入住。
马上就是会试了,秋华年的心思全在这场至关重要的考试上,也没有太多兴致独自去看豪宅。
还是等杜云瑟会试结束,两人一起去看未来几年居住生活的宅子更有趣。
时间过得飞快,一下子就到了二月九日这天。
会试第一场,就在今日。
不到卯时,秋华年就睁开了眼,屋里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杜云瑟已经起床洗漱过,正在屋子那头给带进考场的东西做最后的检查。
杜云瑟看见秋华年醒了,“我吵醒华哥儿了吗?”
秋华年摇头,“本来就睡不着……把灯都点亮吧。”
杜云瑟又点亮了两盏灯,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屋外仍是一片黑暗。
秋华年翻身起床,静静看着杜云瑟清点考试用具。
身份凭证、笔墨纸砚、没有夹层的皮毯、舒适的棉拖鞋、柔软的毛线手套和护腕……
秋华年抱着膝盖感叹,“总觉得离你还是童生的时候没过多久呢,今天居然要参加会试了。”
会试之后的殿试是不淘汰人的,只会排个名次,把考生分为一、二、三甲。也就是说,只要通过会试,就是板上钉钉的进士或同进士了。
这场关卡重重的科举之路,他和杜云瑟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关面前。
一旦通过,便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