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熏鱼

王引智手头紧张,把房子租在襄平府城西南,是一大片普通百姓居住的街巷,房屋都是最普通的小院,一大片一大片连在一起,很有人间烟火气。

前两日刚下过一场大雪,道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只有街头巷尾还有一些雪堆。

不宽的街道两旁布满了贩卖吃食和杂货的小贩,穿着厚实布衣的百姓们来往其间,讨价还价,空气中飘荡着炸糖糕、小馄饨、菜盒子的香气。

马车停到王引智家门口,赶车的柏泉上前叫门,秋华年等人也下了马车。

这是秋华年第一次来王引智家,他抬头观察,这座小院院墙不高,木板门有些斑驳,上面贴了两幅水平不错的丹青装饰,提款是王引智本人。

柏泉刚一敲门,院里就传出答应声,嗓门很大,脆生生得利落,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的声音。

哗啦一声,院门从内打开。

秋华年看见一位腰上系着粗布围裙,头发用荆钗挽起的女子,她抬着两只手,手上还沾了面粉与水,脚边围着个头顶梳着总角的孩子。

女子看见他们一愣,“你们是?”

不等秋华年等人说话,她便反应过来,回头高声喊道,“大智,快出来,来贵客了!”

女子喊完这一嗓子,王引智很快三步并两步来到大门口。

“云瑟?还有乡君?大冷天的,你们怎么来了?”

“恭贺乔迁之喜。”

王引智赶快请他们进来,同时介绍道,“这是我妻子邓蝶,我儿子王岁安。”

一个五十来岁很精神的老妇人从厨房出来。

“这是我母亲。”

杜云瑟和秋华年与几人问好,王引智的母亲和邓蝶听见杜云瑟是新榜解元,秋华年是大名鼎鼎的秋记六陈背后的乡君,都有一点局促。

王引智租的房子非常袖珍,正面一个正房两个耳房,倒座一小间茅房,加一块巴掌大的院子,就什么都没有了,柏泉只能把马车停在外面。

秋华年和杜云瑟带着各自的小厮,新来的四个人加上王引智家原本的四个人,小小的院子甚至有点站不下。

他们被让到正房坐,邓蝶打开柜子把珍藏的成套茶具和茶叶拿出来,招待客人。

秋华年让星觅和柏泉把准备好的礼物拿进来,布匹、棉花和米面油肉都在马车上,炭火在后面单独拉了一辆车,也已经在门口了。

“云瑟说王公子接家人来了襄平府,要上门恭贺,我便准备了些礼物,都是冬日正用得上的,你们看看合不合心意。”

王引智赶紧站起来,“这也太多了,不用这么客气。”

邓蝶看着质地柔软颜色漂亮的棉布,眼睛有些亮,但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伸手接东西。

秋华年笑了笑,“你们初来乍到,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是应该的,这些东西都不贵重,王公子放心收下吧,冬日有了它们,家里人尤其老人和孩子能舒适很多。”

“这……”

王引智陷入犹豫,如果杜秋二人带来的是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他肯定不敢收下,当即就会回绝。

但他们带来的是过冬正用得上的东西,而且非常贴心地选了价格不高不低的,让王引智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收下吧,太麻烦友人了不好意思;不收吧,又拂了友人的好意,而且他一个人就罢了,怎么能让老母和妻儿受苦。

杜云瑟在此时开口道,“你我有同窗之谊,又同榜中举,来年春日还要一起去京城参加会试,关系非比寻常,日后还有许多年月交集,何必计较这一时的周济?”

王引智是聪明人,略一想后被说服了。

“劳烦二位贤弟关照愚兄了,云瑟说得对,我们日后还有多年交集,不必计较这一时。蝶儿,你收一下东西吧。”

邓蝶见王引智点头,赶紧把手在围裙上正反蹭了几下,去接布匹,王母则去拿米面油肉放到厨房。

柏泉和星觅要帮忙搬,结果婆媳二人风风火火一下子就把东西搬完了。

他们只能出去指挥车夫把炭拉进狭小的门,倒在墙角边堆下。

邓蝶把布和棉花都放在左耳房里,急急地重新回来,脸上全是笑意,“这些东西,够给我们全家各缝两套冬衣了!”

她壮着胆子看了下杜云瑟,又多看了看秋华年,由衷感叹道,“怪到我来襄平府后,到处都听说新解元和齐黍乡君是神仙般的人物,你们又有才,又长得好,还这么心善,老天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

秋华年被这真诚又直白的夸赞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蝶儿!”王引智小声叫她。

邓蝶根本没听到,她拍着手说,“今天贵客上门,你们多留一会儿,让我好好露一手,我就不去摆摊了。”

秋华年好奇,“蝶阿嫂每日都去摆摊?”

邓蝶边点头边坐下来,见秋华年态度和善,而且像是真的感兴趣,她说话也放松了许多。

“我本来说不来襄平府的,在府城过日子多费钱啊,可大智非要接我们过来。”

“到了府城后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巴掌大点的小地方一个月租金就要一两半银子,吃饭喝水甚至上茅厕都要花钱,谁受得住?”

“大智明年还要去京城考试呢,我一合计,索性做点小吃食在外头街上卖,多少赚一点。”

王引智已经是举人了,虽然没有买下人,但有使用下人的资格,里头有很多操作空间。他的妻子自己做点小吃到外头售卖,不会有不长眼的跳出来说什么商户的问题。

王引智无奈道,“我乡试放榜后努力攒了些银钱,本来看好了另一处大一些的宅子,还想带家人们去成衣铺子买套好衣裳,结果……”

结果被来府城的邓蝶训了一顿,钱也全被收走了。

邓蝶自然有自己的道理,“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还没当官领俸禄呢,现在不缺衣少食就行了,钱攒着给你读书考试用多好。”

“你说对不对,乡君?”

秋华年忍着笑说,“蝶阿嫂说得对,钱是该管紧些,量力而行,该花的地方花,该省的地方省。”

他边说边看了眼杜云瑟,无声地问杜云瑟有没有什么意见。

没有丝毫家里财政大权的杜解元微微颔首,表示夫郎说得都对。

邓蝶见两人都认同自己,得意地冲王引智扬起下巴,王引智只好无奈地笑着点头。

“蝶阿嫂在外面都卖些什么?”

“就是和我婆婆一起炸些糖糕、麻花、菜盒子,跟着街上其他人一起卖,除此之外还卖我娘教给我的祖传熏鱼,可惜熏鱼材料贵定价高,卖不出去多少。”

见秋华年感兴趣,邓蝶让儿子王岁安去当厨房用的右耳房的架子上取熏鱼过来。

熏鱼端上来,是顺着鱼身竖着切开的厚度半寸左右的大鱼块,呈漂亮的焦褐色,在盘子里散发着浓郁的香料和酱油的复合香味。

邓蝶说,她母亲一家当初是从松江府逃荒来辽州的,这熏鱼是南边的手艺,方子祖传多代,因为材料费太高,她之前一直没做过,到了府城后才想做出来卖钱,但原材料价高售价降不下来,附近没有多少人舍得买。

秋华年拿起一大块熏鱼,这盘熏鱼虽然是用刺较多的大鲤鱼做的,但处理生鱼时取过一次刺,又经过切块油炸,剩余的小刺全都变得酥脆,完全不影响食用。

外酥里嫩,入味十足,不知不觉间,秋华年就吃完了一整块。

味道和外形都很像他上辈子去上海旅游时尝过的熏鱼,可惜当初没想办法学一个秘方。

邓蝶见秋华年喜欢吃,招呼杜云瑟还有柏泉与星觅都尝一尝。

熏鱼成本太高,王引智自家的人都没怎么吃过,七岁的王岁安下意识咽了下口水,明显有点馋。

秋华年递给王岁安一块,王岁安没有接,先看母亲,邓蝶点头后才开心地拿过吃起来。

秋华年心里有了一个想法,秋记六陈的小吃该添新品了。

“蝶阿嫂的熏鱼方子愿意卖吗?”

邓蝶一愣,这怎么就扯到卖方子上了。

“乡君要是喜欢,我教你怎么做吧,谈什么钱。”

秋华年笑着摇头,“我是打算添到秋记六陈的小吃柜台里售卖,怎么能不给钱叫阿嫂吃亏。”

邓蝶去秋记六陈买过东西,是拗不过王引智才去的,转了一圈只买了一点高粱饴和一品烤鸭,爆米花都没舍得买。

“我这熏鱼哪里能放到那里卖……”

“阿嫂的熏鱼味道好,易保存,在襄平府是新鲜口味,明明特别合适。”

“真能卖?”

“真的。”秋华年主动提价,“阿嫂看二十两银子怎么样?”

邓蝶看王引智,王引智说,“这是蝶儿你的方子,你决定吧。”

邓蝶舒了口气,“好,我待会儿就把方子给乡君讲明白。”

秋华年笑道,“不急,我回头派个人过来好好学。”

邓蝶捂着怦怦跳的胸口,觉得今日天上简直像是在掉馅饼。卖方子的二十两银子,她给娘寄回去五两,剩下的再攒一攒,留着明年丈夫进京考试用。

……

第二日,秋华年让金婆子和木棉一起去王引智家详细学了熏鱼的做法,回来后先在自家做了一顿。

做熏鱼要选那种大鱼,仔细刮掉鳞片、清洗黑膜、去除集中区域的刺后,把大鱼竖着切成半寸厚的鱼块,再从中间劈开,放在一旁晾干水分。

接着便是调配至关重要的泡鱼的料汁,先在锅里将葱姜炒香,再加净水和一大把冰糖,加大量酱油、少许醋、干辣椒、八角香叶等香料熬煮直至黏稠,再过滤料汁,放在冷处让其冷却。

最后便是炸鱼,晾干水分的鱼块放进油里炸酥,复炸几次保证脆度,让鱼块变成令人食欲大动的金黄色,趁热捞出来,泡进冰冷的料汁里,冷热交替下鱼肉才能充分吸收料汁的香气。

就这样泡三五分钟,熏鱼便做好了,捞出来的鱼块咸香四溢,外皮口感还是酥脆的,内里则鲜嫩多汁。

从炸鱼这个步骤开始,孟圆菱就眼巴巴守在厨房外了,家里其他人也都被吸引。

秋华年让金婆子和木棉做了一大盆熏鱼,人人有份,下人们的自己端走吃去了。

熏鱼趁热吃好吃,凉了后也别有一番滋味,孟圆菱一连吃了好几块,依依不舍地留下一些,打算再尝尝放冷后的味道。

他和秋华年说起秋记六陈的生意。

“到了冬日,爆米花买得好了些,但清凉油已经卖不动了,花露也做不了了,有了熏鱼,多少能补一些,但还是有限。”

熏鱼的定价和爆米花一样,一百文一包,一点都不便宜。但襄平府作为辽州都府,百姓生活水平较高,以秋记六陈的名声,上了新品不愁卖不出去。

“夏天生意最好的那一两个月,每月净利润接近三百两呢,现在只有一百两出头了,主要靠蚝油撑着,华哥儿你快想想办法吧。”

其实每月净利润一百两已经很高了,但孟圆菱赚到过月三百两,自然难以就此满足,总想重振夏日盛况。

秋华年给孟圆菱把薪酬涨到了每月十两银子,孟圆菱现在完全把秋记六陈的生意当做自己的事业,在秋华年的带动下,越来越朝着卷王的方向发展了。

有时候云成休沐回来,他都一时不舍得放下手里的账本。

然后就挣扎着被云成直接抱回屋里制裁去了。

“想想办法啊……”秋华年开始思索。

家里现在存款有一千八百两左右,一大部分是卖棉花的钱,还有就每月秋记六陈的收益,加起来已经非常可观了。

但秋华年想到明年杜云瑟会试后可能要留京任官,那就得在京城买宅子,在京城生活、交际走礼……他们家的底子还是太薄了,遇上事的话不一定够用。

秋记六陈的生意能有今天的规模,归根结底是一直能推出别人一时半会儿学不会的旗舰产品。

现在花露和清凉油不行了,冬天还能做些什么来填补空位呢?

星觅过来把熏鱼撤下去了,秋华年想着想着,鼻子突然嗅到一缕幽香。

“好香啊,是什么东西?宅子里的花早就谢完了吧。”

木棉阿叔拍了下脑袋,“今早庄子上的栎哥儿让人送来的,说是早冬的梅花开了,请乡君赏梅,我忙着学熏鱼,摆在花厅里给忘了。”

秋华年起身来到花厅,看见一枝半人高的红梅插I在素净的长颈大瓷瓶中,盛如烈火,幽香扑鼻。

“庄子上的梅花开了?”秋华年看着眼前的红梅,似乎已经看见了成片成片绽放的梅林。

他暂时不想生意的事了,兴奋地跑去书房找杜云瑟。

“云瑟,我们明日去庄子上赏梅吧!”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关于熏鱼方子价格的问题——

当初的红腐乳方子贵,是因为黄大娘和杜云瑟在百味试上做了营销,全府城有身份的人都知道了,还有一堆文人写诗,卖的是“方子+方子自带的人气和销路”,此外很多人包括祝家愿意高价买,也有看中杜云瑟院案首身份的原因,能谈成分红,还因为他们提前和祝经纬交好。

而邓蝶的方子不存在这些先决条件,她甚至自己做了熏鱼卖不出去,是要靠秋记六陈的名号才能卖出去的,方子也不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如果不是华年想帮她,只考虑划不划算,完全可以以比二十两银子低一两倍的价格从别人手里收个熏鱼方子。

是不是秋秋现在太能赚钱了,让你们产生了二十两很少的错觉喂!想想最开始攒银子有多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