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每隔三年举行一届,有秀才功名且无罪、无重孝在身的学子可以报名应考,考试共分三场,每场三日,由皇帝亲派的翰林主持。
乡试上榜,即为举人,拥有了做官的资格,可以使用奴婢,有赏银与赏田,免五十亩地的赋税。
对古代许多读书人来说,功名考到举人这一步,已经称得上功成名就了。
这是真正称得上鲤鱼跃龙门的考试,襄平府是辽州都府,府城里读书人众多,时间来到七月,大街小巷上似乎都传递着考前的紧张氛围。
许多家住的远的、祖籍在辽州的秀才已经提前来到襄平府,预备着八月份的乡试。
秋华年出门逛街时,常看见路边有小摊小贩售卖讨好彩头的东西,那些书坊书肆,也把历年各地乡试的锦绣文章重新刻印,大赚了一笔。
祝经纬如今算半个闲人,买了一堆有用没用的东西,趁杜云瑟休沐上门拜访,美名其曰在办正事。
“坊间都在赌这一届辽州乡试的解元是谁,开了好些盘呢。”
秋华年感兴趣地问,“哪些人身上的注多?”
“云瑟兄自不用说,除他之外,还有位祖籍在辽州的秀才,今年二十有八,名叫祁雅志,学名不低。”
“如今解元的人选里,呼声最大的就是他们二人了。”
秋华年看向杜云瑟。
“这位祁雅志是谁?你见过吗?”
杜云瑟点头,“他七月初来襄平府,到清风书院拜访过闵山长,也与甲字班的学子们切磋了一番。”
“如何?”
“是位学问扎实的实干之人。”
这个评价相当高了,秋华年点头,并没有太过担心。
祁雅志厉害,但他也十分相信杜云瑟的能力,有位惺惺相惜的竞争对手,其实是件好事。
官场上有同榜、同乡之说,如果祁雅志能力出众、人品上佳,未来一同入朝为官,互相也是一个照应。
秋华年问祝经纬,“你不会也下注了吧?”
祝经纬脸上一苦,苏信白有身孕后,祝经诚的精力几乎全集中在了自家夫郎身上,他这个弟弟松快了许多,不免多出去游逛。
要是让兄长知道,他肯定又要挨教训了。
“只浅浅压了五两银子,就当讨个好彩头嘛。况且我相信云瑟兄肯定不会让我输钱的。”
秋华年劝诫,“无论如何,赌博不是正道,上瘾都是从小注开始的,你去把钱要回来,别赌了。”
祝经纬怕被祝经诚知道挨训,也不在乎赚的那点银子,点头应是。
秋华年转而说道,“我还以为郁闽也是有力的竞争人选呢。”
祝经纬这些日子把这打探的清楚。
“也有一些人压郁氏一族的天才,不过比起云瑟兄和祁雅志就差远了。”
“乡试是整个辽州的厉害秀才一起考的,和院试不一样,大家更看好年纪大些,经验丰富的。”
“如果不是云瑟兄书生钦差的名头传的响,他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看好。”
元化二十二年八月前夕,所有辽州籍有把握下场举业的秀才齐聚襄平府,预备着鲤鱼跃龙门的那一试。
作为舆论的焦点,被无数人看好的解元人选,杜云瑟依旧神情平静,一切如常。
所有在考前试图递贴子与他攀谈的人,都被拒绝了。杜云瑟照常在清风书院认真读书,每五日休沐时早早回家,与秋华年对坐闲谈,相拥而眠。
被他波澜不惊的表现感染,家中其他人也不再紧张,静静数着日子,等待乡试的来临。
乡试的地点也在襄平府贡院,贡院的人已经提前搭好了合适数量的号房。
因为一场要考三天,考试时考生不许离开号房,所以号房比院试时的稍大一些。
但因为地方紧张,大的也有限,里面依旧是一高一低两张木板,低的当板凳,高的当桌子,睡觉时就把两张木板拼起来。
除此之外,再给一盆炭火,两根蜡烛,褥子什么的都要自带,并且不许有夹层,防止舞弊现象。
秋华年打听了许多经验,早早就开始帮杜云瑟准备乡试用的东西,现在家里条件好了,他不求省钱,只求东西是最好用的。
带进场的东西不许有夹层,秋华年便买了两大张纯色狐狸皮拼起来的褥子,轻便又保暖,既可以垫在干硬的木板上,也可以在湿冷的号房里御寒。
衣服也不能穿夹层的,就多做几层,现在天气转凉,不怕热就怕冷,大不了白天脱下来垫着,晚上再穿上。
秋华年思及自己在现代考试时的经验,把衣服做的很宽松,还别出心裁地做了一双“拖鞋”。
连坐一整天不换鞋,脚绝对会肿。
而穿宽松睡衣去考试的快乐,大学生只要体验过,就绝不会忘记。
秋华年把这一样一样东西拿给杜云瑟看,杜云瑟一直配合着,让试穿就试穿,让夸赞就夸赞。
“如果用起来不错,说不定还能卖呢。”
秋华年这句话说完,杜云瑟的脸瞬间沉了一下,像是不高兴了。
秋华年挑眉,“怎么?这个醋你都吃?”
杜云瑟顿了顿,“没有。”
秋华年笑了,“那我就让人照着样子抓紧多做一些,在秋记六陈卖,多少能赚一笔。”
杜云瑟浅浅嗯了一声。
秋华年大胆地挑着他的下巴,端详一番。
“怎么总感觉好像能闻到股变态的酸味儿?”
“……”
秋华年在杜云瑟脸上飞快亲了一口。
“开玩笑的,有些东西,我也只想给你。”
“在感情上,我可是很自私的。”
杜云瑟忍耐不住,伸手将他抱在怀里,用深吻回应。
一吻结束,他微微喘息着,在秋华年耳边低语。
“你已经够无私了。就在我身上,多自私一些吧。”
……
转眼到了八月,负责辽州乡试的一正一副两位主考官已经到达襄平府。
正副主考官与辽州学政、贡院官员一起组成监考机构,又分为内帘官与外帘官,内帘官负责批阅试卷,外帘官负责监察舞弊。
八月初六这日,所有考官一起抵达贡院,称为入闱,两位主考官主持了上马宴。
上马宴后,内帘官便进入了单独的院子,大门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出联络,直到批阅完所有试卷,桂榜张贴之后,他们才能出来。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串通阅卷之人,营私舞弊,破坏乡试的公平性。
八月九日,乡试第一场正式开始。
杜云瑟提前几日便回到家中居住,正式考试这天,金三赶着马车,把他与秋华年一起送到贡院外。
天还未全亮,贡院附近的街道已是车水马龙,到处都是送学子考试的马车,幸好他们出发的早,否则恐怕要堵在路上。
秋华年把大篮子递给杜云瑟。
“两张狐皮都在里面,还有三日的吃食,都是我精挑细选过好吃且味道不重的,号房里有炭火,你热一热再吃。”
杜云瑟下了马车,对秋华年点头,接过篮子转身去排队入场。
秋华年看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一步步前行,贡院官员们早就知道他的名号,没有过多为难,照流程检查过篮子和穿戴后,便放他进场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杜云瑟的身影,秋华年才坐回马车座位上,靠着车厢舒了口气。
金三在旁边凑趣,“咱们公子可是公认的文曲星下凡,乡君就备好赏等着报喜的人吧。”
秋华年笑了笑,想的却是杜云瑟要在那狭窄潮湿的号房里待足足三日,做八道大题,写将近两千字不容出错的锦绣文章。
这还只是第一场,中间只出来休息一夜,便又要考第二场、第三场。
古代的科举不仅考文采,对身体的要求其实也不低。
身体真的差的,根本撑不过这密集的三场九日考试。
第一场考试主考四书五经,一共三道四书题,四道经义题,外加一首五言八韵诗。
这场考的是学子们的基础功夫,在古代无论做什么学问,四书五经都是必不可少的正统。
杜云瑟在里面考试,秋华年在外面也睡不安稳,不只是他,九九、春生、孟圆菱和云成也都十分紧张,只有奶霜仍无忧无虑地玩着自己的毛线球。
三日之后的下午,秋华年就坐着马车去贡院门口等人了,傍晚时分,贡院大门打开,学子们陆续涌出,秋华年一眼就看见了杜云瑟。
在一众或欣喜或懊恼的人群里,波澜不惊如闲庭信步的他无比瞩目。
杜云瑟上了马车,秋华年立即递给他准备好的热甜羹。
杜云瑟喝了几口,靠在秋华年身上闭目养神。
秋华年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体温正常。
“怎么样?”
“一切如常。”
秋华年放心了,“你快眯一会儿,到家了我叫你。”
第一场结束后的第二日,也就是八月十二日早上,参加乡试的学子们不容多休息,再次来到贡院参加第二场。
有了第一场的经验,秋华年依旧早早送杜云瑟到贡院外。
第二场考试固定要写诏、判、表、诰各一道,换算到现代也就是应用文写作。
诏是皇帝颁发的命令文书;判是官员对案件下达的裁决文书;表是陈述重大事件的正式文书;诰是帝王任命或封赠的文书。
在古代做官一定要握得住笔杆子,只会四书五经不会写应用文是做不好官的,而第二场考试的这四种文体覆盖了绝大多数实用场景。
每一种文体不仅有不同的格式要求,也有不同的行文风格要求,想要全都写的出彩,十分不易。
第二场考试又是三日,秋华年发现已经有学子在贡院门口晕倒,那些没晕倒的,大多也是满脸疲色,浑浑噩噩。
相比起来,杜云瑟的情况已经算最好的了。毕竟他不是一个只会坐在房间里寒窗苦读的书生,身体素质好的多。
秋华年远远看见了一眼郁闽,他一出贡院就被郁氏的人接走了,秋华年收回目光,没有多看,帮杜云瑟轻轻按摩太阳穴。
“这一场怎么样?”
“依旧如常。”
杜云瑟的如常,在秋华年耳中可以自动换算为十分好。
“家里给你煮了四神汤,炖了一锅鲜嫩的羊羔肉,快回去好好歇一歇吧。”
转日便是第三场考试了,在贡院前排队的学子明显少了一些,有些人甚至是被家人搀扶来的。
乡试三年只有一次,寒窗苦读许多年,除非迫不得已,实在撑不住,没有人愿意放弃。
第三场考的是真正的实践,一共五道时务策,要求考生们结合经学要义评论时事政务,发表见解,提出解决之道。
前面两场,杜云瑟自然擅长,到了第三场,才是他真正超脱于所有人的地方。
多年游历的见识、扎根乡野的微察、深陷权势斗争的机敏与聪颖天资相结合,让他在时事政务上无比老辣,如有神助。
五道时务策看过题后稍打一下腹稿,答案立即如行云流水般呈现在试卷上。
写完之后,杜云瑟不急着誊抄,又细读一遍,润色修改,在第三日下午,才不紧不慢地用规整的馆阁体抄写在正式答卷上。
一切完成,他长舒了口气,把号房里自己带的东西一件件装入篮子,垂眸静待外帘官收取试卷并糊名。
考试结束,钟声响起,一切尘埃落定。
杜云瑟挥袖起身,拎起篮子,穿过一个个或忐忑、或沮丧、或痛不欲生的众生百相,没有理任何人的攀谈,径直走向贡院大门。
家里的马车和秋华年依旧在原地方等待着他。
这一次秋华年没有问考得如何,而是塞了他一大捧用黄绸束着的木樨花,幽幽清香在鼻尖荡漾。
杜云瑟将花放在膝头,靠着秋华年,就像一个在雨天徒步行走用尽了所有力气的人,终于来到一处完全安心的温暖所在,沉沉睡去。
秋华年还在说着什么,一转头便看见杜云瑟安静的睡颜。
他愣了一下,轻轻吻了下爱人的额头。
他压低声音,话尾轻轻翘起,“辛苦啦,好好睡一觉吧,杜云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