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大臣赵田宇突然被抄,流放千里,消息一经传出,立即引发朝野动荡。
在辽州落马的不仅是赵田宇,二皇子及其外公在边境的布置,大多都折了进去,暴露在阳光之下,其中还隐隐牵涉到了平贤王。
此事一出,正如去年太子身上的江南结党贪墨案一般,二皇子势必会吃个大挂落。
此前已经封王的三皇子,更加得意瞩目,风头无两。
因为负责查抄赵田宇之人,是教导过太子的文晖阳的弟子杜云瑟,皇上对软禁太子的态度,也重新被有心者评估了。
之前压错了宝或者蠢蠢欲动之人,心里都有了计较。
无论时局如何风云动荡,杜云瑟都按之前所约,在休沐之日陪秋华年一道去复诊。
两人乘坐马车,穿过繁华的府城市井,昨日查抄钦差之事,仍是街头巷尾最大的谈资。
秋华年在马车里听到不少人在议论昨日带头的英俊书生。
有人说那书生是另一位钦差大臣,有人说那是京中的宗室贵人,还有些人编了些风月情话,虚构了几位红粉佳人,生生凑出一场夺情大戏来。
秋华年听得乐不可支,朝杜云瑟使眼色笑。
杜云瑟无奈叹气。罢了,华哥儿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赵田宇的家眷会怎么处置?”
“赵田宇的发妻与孩子并未带到辽州,他的妻子是大族出身,应当可以运作和离,不被发配。在襄平府的都是这半年收的小妾,连纳妾文书都没有,只能按丫鬟小厮来算,被收没充公了。”
“充公?”
“朝廷有专门的官牙,抄家所得奴人会被运往别地售卖,所得银钱充公。”
“唉。”秋华年叹了口气,有些警醒,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谨慎,在古代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太容易了。
他没来由的想起了十六,十六似乎就是家族被抄之后,充入掖庭,被训练成了暗卫。小小年纪起便吃足了苦头,连原本的名字都无人知晓了。
杜云瑟拂起他鬓角的散发,“封号下来后,华哥儿便可以用下人了,到时候可以更轻松些。”
秋华年点头,穿越到这个时代,杜云瑟又迟早要科举做官,秋华年没有特别排斥使用下人。不过他肯定不会像很多古代人一样,不把下人当人看的。
“我去和信白问问,有几个就够用了,现在还不能铺张浪费。”
周老汉按指引把马车赶到了顾老大夫儿子所开的医馆,其子医术虽不如父亲,但也称得上名医,医馆门口有许多人来往。
杜云瑟提前递过帖子,顾家人把他们领到后面的宅子里。
神医在任何时候都是很吃香的,顾老大夫虽然是被迫离京,但日子过得很好,宅院修建的精巧别致,家宅和睦,是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秋华年坐在顾老大夫对面,顾老大夫拧着胡须望闻问切一番,缓缓点头。
“你的身子比我去年预计的要好,可见保养得当,名贵药材也从未停过。”
杜云瑟的神情一下子缓和了,郑重施礼道,“请老先生再赐下对症的新方。”
顾老大夫摇头,“我只是个退隐居家的老人,当不起你这炙手可热之人的礼。”
“医者仁心,方子我自然会开。你也切莫忘了自己最初的许诺,不要辜负了这一切。”
顾老大夫写下方子,让家里人拿着去前面的医馆抓药,除了几样难得的药材,其余药都配齐了。
这次他们二人有钱了,顾老大夫不再客气,连同诊金一起收了十两。
价格昂贵,但也物有所值。毕竟襄平府很多权贵想找顾老大夫看病,都请不动人,排不上号呢。
“这个方子药性不大,是细水长流的道理,你一直吃到今年冬天,再来找我看。”
顾老大夫再次给秋华年诊了脉,重新确认了一下。
“如果一直这么养着,再过几年,说不定还是能有子嗣的。”
“不过还是要看到时候的身体情况。”
作为一名医者,顾老大夫说的十分平常自然,秋华年脸上却开始发热。
之前还看苏信白的乐子呢,现在也轮到他自己了。
秋华年眼观鼻口观心,没去看杜云瑟,假装若无其事。
反正和苏信白相比他还早呢,怎么样也能拖到个金榜题名吧。
秋华年和杜云瑟告辞出来,杜云瑟扶着秋华年上了马车。
秋华年把药放在一旁,发现杜云瑟的心情甚是愉悦。
“听到还可能有孩子这么高兴?”
“我是高兴你身子好了许多。”杜云瑟说,“至于子嗣,只要还有一点风险,我都不会让你生的。”
古代有靠谱的避孕方法吗?秋华年没来由想。
“避子的汤药由我来喝。”杜云瑟面色平静而认真。
秋华年扭头看向车窗外,发丝下小巧的耳垂泛起嫣红,唇角不自觉勾起。
……
十日之后,官驿的快马带来了秋华年被册封为乡君的圣旨,一同而来的还有圣上终于解了太子禁足的消息。
据说是二皇子之事,让圣上意识到太子之错并非无药可救。
太子趁机拿出秋华年的农书初稿,以及许多御书库所编农书,说自己禁足一年里潜心改错,研读农书,如今一心只在农桑之上,请父皇放他去皇庄种田,为天下农人作表率。
与太子相比,纵容窃取民利之恶官的二皇子显得尤为可恶。
圣上解了太子的禁足,不过仍未恢复他听政的权利,也未重开文华阁让重臣教导他。这个太子依旧是有名无实。
秋华年的农书还未成稿进献,也没有确认效果,就得到了乡君的封号,除了杜云瑟的请旨,太子也在其中发挥了作用。
接旨那天,杜云瑟从书院请假回家,二人一同沐浴更衣,接了圣旨。
宣旨之人离开后,家里其他人才知道这个惊天的好消息。
秋华年妥善收好明黄色的圣旨,放进雕花木匣里,供在正房上桌。
这个东西,哪怕只放在这里,也是一道护身符。
秋华年这个乡君是皇帝亲自下旨封的,礼部的人不敢怠慢,乡君的吉服和封赏也赶出来一起送来了。
裕朝乡君所穿吉服统一用的是银朱色太平花纹宫绸,上绣祥云仙鹤,头冠用玳瑁珍珠。女子和哥儿的款式有所不同,但都非常端庄大气。
因为不知道秋华年的身体尺寸,吉服多做了些放量,送到后请手艺好的绣娘稍加修改一下便好。
名贵的银朱色宫绸,哪怕在室内依旧流光溢彩,上面的刺绣栩栩如生,宫廷织造坊的手艺,代表着裕朝的最高水平。
吉服打开后,所有人都催促秋华年换上看看,秋华年也有些激动,去屏风后面脱了外衣,穿上整套吉服出来。
银朱色的绸缎在他身上滑动,暗纹忽明忽显,丝绸的光彩映在娇嫩白皙的肌肤上,让年轻的美人仿佛散发着朦胧的光,如明月出云。
杜云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秋华年冲他展颜轻笑,仿佛从古画中走下来的小神仙。
“好看吗?”
“好看,你一直好看。”杜云瑟眸中含光。
周围还有其他人,秋华年不好意思,转头去看别的赏赐。
乡君每月领月俸十五两,每年还有三十石的禄米,足够让一家普通人过上十分富足的生活了。
秋华年拿到了乡君的身份令牌,之后可以按时去当地衙门领取俸禄,月俸一月一领,禄米是秋收时一口气领的。
令牌和吉服是标配的赏赐,除此之外,皇帝赏了他两名巧匠,令他认真研究农事,不负圣恩,巧匠无法快马运送,随后几日就到。
太子也跟着赏了几匣上品贡药,理由是欣赏他所写的农书。
让秋华年没有预料到的是,宫里的康贵妃娘娘居然也给了赏赐,足足有十二匹宫纱宫绸,还有两匣宫造首饰,极其丰厚。
虽然康贵妃的理由是为同乡人贤才道贺,秋华年仍疑惑不解。
经过杜云瑟的提醒和解释,秋华年才回忆起来,一年前杜云瑟和吴深无意中破获的拐子案,与康贵妃幼年被拐的弟弟有关。
康贵妃当时就想赏赐,但因为许多原因并未做成,这次算是借着秋华年封乡君的理由,把前面的一起给了。
说起拐子案,当时的受害人之一卫栎还住在宅子里。
赵田宇被抄家后,卫栎已经没有了危险,但他流浪时熬坏了身体,惊惧之下一病不起,秋华年怜惜他,让周老汉去庄子上把他姑母卫婆婆接来,陪他再住一阵子养病。
这位姑母确实不是卫栎的亲姑母,但两人都姓卫,在流浪途中认识,相依为命。
卫婆婆正好有一位叫卫月的侄子,逃荒之时不幸死在途中,卫婆婆便让卫栎顶了这个身份,好能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家里的客房空着也是空着,秋华年告诉卫栎赵田宇已经伏法,让他安心养病,顺带想想以后的去处。
卫栎双目怔怔,垂下两行清泪,突然跪在地上,要下半辈子当牛做马报答秋华年。
秋华年赶紧把他扶回炕上,让他千万不要多想。他救卫栎是出于本心,不是为了报偿。
秋华年被封为乡君的消息传出去,认识的人们都纷纷前来道贺。
虽然只是最低一级的乡君,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封号,迈入了贵族行列。
以后秋华年可以见官不拜,参与贵眷交际,呼奴唤婢,受人敬称了。
离的最近,最早反应过来的自然是苏信白。
圣旨早上传来,下午他便登门拜访了。
“这下好了,虽然你的心不在争荣夸耀上,但有了乡君的身份,做什么都方便些。”
“这样的大喜事,我的礼你可不许不收。”
苏信白提前打预防针,当然是大手笔,他直接把那个种棉花的小庄子送给了秋华年。
秋华年拿着地契哭笑不得,“这……”
四十亩地的庄子,其中五亩是梅树林,还有盖的很不错的宅子与温泉,价值绝对在二三百两银子上,苏信白居然就这么大手一挥送了。
“你因棉花受封乡君,这庄子在你手里比在我这里强上百倍。”
“况且你对我的帮助与情谊,岂是一个小庄子能比的?”
秋华年只得收下,“以后你孩子出生,我一定备一份厚礼还上。”
苏信白清冷的脸瞬间不自在起来。
两人在花厅说话,附近没有旁人,秋华年饶有兴趣的问,“怎么样了,进展如何?”
苏信白装作不明白,“什么如何?”
秋华年笑眯眯的说,“自然是情投意合,鸳鸯戏水……”
苏信白急的去堵秋华年的嘴,“你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秋华年呜呜告饶,“我这不是在关心你吗?你刚才还说我们的情谊呢,有为难的地方,我帮你出主意。”
苏信白坐端正了,难以启齿。
“难道是你不行?还是他不行?”
苏信白吸了口气,知道自己必须立即开口,免得秋华年再口出惊人之语。
“我与大公子虽关系缓和许多,但仍止乎于礼。几年一直如此,我该如何、如何……”
苏信白抿着唇,扭过头去,修长的手指抓皱了衣袖。
秋华年想了想,其实他也没有实践经验,和苏信白真是一个敢问,一个敢教。
“要不你参考一下那些话本?”
“嗯?”
“话本粉戏里,这样的情节不少,你生得如此好看,稍微用用功,还怕对方不心动吗?”
苏信白博览群书,那些不能明说的东西也好奇看过,“那也太过轻浮。”
他不知想到什么,一张清冷的脸霎地红得透粉,像晶莹玉润的冷玉被添了暖色,长长的睫羽上下颤动。
“夫夫之间,闺房之乐,怎么能叫轻浮?”
秋华年笑道,“实在不行,你去买一壶春酒吧,骗他喝下去不就好了?”
“……”苏信白沉默了片刻,“我就不该问你。”
秋华年乐不可支,打算以后每隔几天就问问苏信白逗他玩。
成为乡君后,秋华年有意办一次宴席,一方面为了庆祝,一方面也认一认人,好踏入交际圈子。
他重新整理了一下家里现有的资产,掏出一匣子尘封的首饰。
“我不太懂首饰的工艺和价钱,信白,你帮我看看这些大概值多少?”
这些首饰是去年在漳县,撷芳园宴会上,秋华年从白彦文手里敲诈来的。
因为当时还不清楚背后的利害关系,秋华年一直没有出手变现。
现在钦差赵田宇都被抄家收押了,秋华年终于能拿出它们换钱了。
苏信白大致翻了翻,他也没有比秋华年了解太多。
“大多是银的和鎏金的,有几个上面的珍珠品相还不错,最贵的应当是这支累丝镶宝牡丹簪。我带回去帮你问问懂的人。”
秋华年道,“没什么问题的话,顺便卖了吧,换来的钱我办一个小宴。”
苏信白叮嘱,“这是你第一次以乡君的身份办宴,邀请哪些人,宴会上怎么安排都要想好。可惜我也不太擅长这个。”
新的身份带来了新的技能需求,秋华年点头,“还有些时日,不着急,我慢慢摸索一番。”
说到办宴,自然就要买人了。
苏信白告诉秋华年,虽然私牙手里也有不错的下人,但有可能来历不明,而且没有办事经验。
秋华年现在有资格去官牙买人,最好还是买官牙的,挑那种从罪官家里抄出来的,经验丰富的下人,而且按家按亲的一起买,别买孤仆,这样才治得住。
秋华年受教,挑了个天气好的日子,先去领了自己的月俸,然后找上官牙说明需求。
官牙的管事给秋华年行礼请安。
“乡君来的正是时候,这个月打南边和西边送来了好几波人,还没被挑完呢,我给乡君推荐几个。”
抄家被收走的下人和被没为奴籍的人,通常不会在本地附近处理,官牙会把他们按小家打散,送到远处发卖,让他们彻底翻不出水花来。
秋华年的要求简单,要一个厨艺好的,一个会赶车的,最好还会些女红,其余的便没了。
官牙的管事很快就想到合适的,“我们这里有一对刚过五十的夫妻,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孙女,之前是在南边某府的通判府上的,通判犯事被抄家,他们也被收官了。”
“女人之前是在厨房里干活的,女红也会一些,男人是喂马的,自然会赶车。那小孙女也能干活,乡君家如果有年纪小的主子的话,可以先用着。”
官牙的管事对这些下人的情况如数家珍。
“怎么只有老夫妻和孙女?他们家其他人呢?”
“他家儿子没等到抄家就死了,儿媳有几分姿色,被专门划到其他地方卖去了,怕是隔了十万八千里呢。”
管事见秋华年不说话,忖度着意思说,“那小丫头今年十二,长相不随亲娘,十分普通,人也老实听话,乡君不必担心。”
有的人挑下人专挑好看的,有的人却只要容貌普通的,管事见得多了。
秋华年当然不是担心这个,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你带我去瞧瞧吧。”
管事笑着应声,弯腰在前面引路。
这三个人老的老小的小,也没个特别擅长的手艺,要买还只能买一家子,其实并不好卖。
不过最好的不一定是最合适的,对秋华年来说,这三人已经够用了。
官牙后院盖了几长排低矮的排房,里面一应是大通铺,等待售卖的下人们按小家庭住在一起。
毕竟是要卖了赚钱的,官牙的人没有刻意磋磨他们,里面的下人们都还算衣衫整洁,脸色健康,但神情具是惶恐不安。
管事领着秋华年过来,站在院中,所有人都规矩的低下头,忍不住偷偷瞄秋华年。
见秋华年年轻面善,不像那种爱折磨人的主子,许多人都祈祷他能把自己一家买走,别继续挤在这里担惊受怕的吃苦。
如果一直卖不出去,官牙也不会养闲人,谁知最后会落个什么下场。
角落里一个形单影只的年轻姑娘咬了咬牙,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有些意动。
这个哥儿这么年轻,自己出来买人,肯定是已经成家了。他家男人年纪也不会大,只要能进去,总有办法往上爬,只怕这哥儿有些心计,不愿意买漂亮的丫鬟回去……
她掐着辛苦留住的葱长的红指甲,犹豫要不要拼一把。
走神的时间有些长,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
“皂儿,管事让我们各自去干活呢,你愣在这里干什么?”
管事洞察般的目光已经看过来,皂儿咬碎一口银牙,只能转身离开。
太可惜了,如果今日这个哥儿的男人陪他一起来,她就能找个法子摔一跤扭一下,扑进怀里勾引对方带他走了。
下一次再有主家来挑下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她曾经可是像副小姐一样,从小陪着过去的主家小姐享福的,何曾住过这样腌臜的地方!
都怪那个人面兽心的宋太太,表面上慈悲心肠放她走,实际不过是演个戏让迟清荷宽心,转头就给县衙送了帖子告她偷盗主家财物,她去县衙消奴藉,被逮了个正着。
她被官牙收了后,运到西边去卖,好不容易爬上了小妾的位置,又得罪了正房夫人,被重新送回官牙,兜兜转转带回了襄平府。
皂儿长长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回到襄平府,这万里挑一的几率,何尝不是天意?如果有朝一日她能发达,绝对不会放过害自己沦落至此的宋太太和迟清荷!
……
秋华年没有亲眼见过皂儿,自然没认出这个当初为了自己能回家,教唆小姐迟清荷投河自杀的丫鬟。
他的目光放在被管事带来的那爷孙三口身上。
三人大抵知道自己不好卖,都有些忐忑,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容,祈祷能入秋华年的眼。
秋华年温声问了他们都会什么,与管事说的大差不差。
三人的脾气都很温驯,看手脚和身形,是常勤快干活的样子。
秋华年问管事价钱,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小姑娘转身拉奶奶的手,年长的女人赶紧示意她继续站好。
“老的这两个一个二两,小的是三两,若是一家全带走,便宜个五钱,六两五钱银子就可以了。”
不是青壮劳力,不是美人坯子,也没有特别的手艺,一个人不值一亩好地。
秋华年沉默不语,从刚领的月俸中取出六两五钱银子,签了文书,拿过三人的身契,带着三个人回了自家宅子。
已经买了人,那巧婆子和周老汉就不用了,秋华年给他们结了月钱,周老汉干了不到一个月,也按一月的算了。
新来的三个下人见秋华年如此行事,心里更加放心,抄家之后被一路运到北境的心酸与紧张,终于彻底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