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府的管事直接让车夫调转车头,把车上的人送到自己说的地方去。
院试刚刚结束,襄平府消息灵通的人谁不知道辽州学政正在府城,这可是连知府大人都要客气对待的朝廷命官,车夫哪敢说一个不字,看到管事出示的腰牌后,立即遵令行事。
“学政?怎么又是学政,他们要把我们弄到哪儿去?”赵氏六神无主,她一向只会窝里横,碰到不敢招惹的大事立即哑火。
杜云镜丢开福宝一个箭步想冲下马车,刚揭开车帘,就被马车边的冯府的下人们拦了回去。
看见杜云镜鼻青脸肿的样子,冯府的管事笑了一声,“杜秀才这是怎么了?新郎倌弄成这样多寒碜?”
杜云镜扶着车辕半蹲半站,吸了几口气也不敢跳下去,只能强装镇定地问,“院试已经结束,我也该与家人一起回乡了,学政为何要强留我?”
管事摆手道,“杜秀才,难怪我们老爷说你不足,好好的事情被你说成什么了?”
“老爷怕你家境艰难,委屈了新娘子,他这个媒人脸上也不好看,所以特意派我们帮你操持完婚事,再让你们回乡呢!”
“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不领恩言谢,说什么‘强留’?”
杜云镜的脸黑成一片,四肢因为愤怒无法控制地发抖,他本来还想把婚事拖下去,拖到学政忘了这件事,再找个由头把李故儿处理了,反正漳县离府城这么远,小心一些消息根本传不过来。
谁知学政是真的想把他所有的路子堵死!
缩在马车角落里的李故儿听到车外的动静,眉目低垂,刺入掌心的指甲一点点松开。
事情如脱缰野马般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她早就后悔了,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顺着这条路努力地走下去。
李故儿的母亲在几年前离世,父亲另娶后,她在家中的日子立即没有过去那么舒服了,李故儿不想在嫂子和继母的手下讨生活,也不想随便嫁给一个村里汉。她要嫁一个能让自己彻底扬眉吐气,在亲戚们面前耀武扬威的男人。
李故儿盯上了舅舅家的二表哥杜云镜。
在李故儿能接触到的男人里,二表哥不仅家境富足,还自幼读书识字,在县学名列前茅,迟早能考中功名,宛如翩翩公子,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李故儿找了个机会和家里大闹一场,收拾包袱直接跑到了杜家村。
舅舅杜宝泉耳根子软不管事,舅母赵氏喜欢听奉承,他家的大儿子杜云湖和大儿媳魏榴花则没有丝毫地位,李故儿早就摸清了情况,顺利住进了舅舅家。
可惜二表哥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县学读书,短暂的回村日子里也不爱搭理她,纵然李故儿有多少计划,也无法在赵氏眼皮子底下施展。
李故儿一双眼睛一直盯在杜云镜身上,无意中发现自己选中的二表哥似乎对李寡妇家那个叫秋华年的童养小夫郎颇有意思。
李故儿嫉妒红了眼,立即添油加醋地把此事告诉了舅母赵氏,赵氏果然大怒,却打算去给杜云镜定族长大儿媳的侄子,清福镇豆腐坊的小哥儿,断了儿子的这份心思,气得李故儿半夜掰断了好几根炕席。
好在很快杜云镜在县学的先生看中了他,有意选他为婿,赵氏有了更好的选择,马上翻脸不认人推掉了孟家的小哥儿,为此还得罪了族长家大儿媳孟福月。
李故儿暂时松了口气,也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她既没有漂亮的容貌吸引杜云镜,也没有优渥的家境让赵氏心动,如果这么照常发展下去,她绝对没有机会达成嫁给杜云镜的夙愿。
杜云镜去府城考院试,需要人陪同照顾两个月,李故儿意识到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可惜她平日懒散惯了,赵氏知道她干不了什么活,根本不让她去,而是选择了大儿媳魏榴花。
李故儿为了嫁给杜云镜谋划了这么多,怎么可能甘心放着机会白白溜走,她决定铤而走险。
她悄悄联系了自己在老家村子认的干哥哥,约在后山小路见面,从对方手里拿到了一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人没有精神、昏昏欲睡的药粉。
她要把这药下给杜云湖和魏榴花的柚哥儿,她知道魏榴花在婆家已经忍耐很久了,如果不是娘家太穷没有底气,男人又是个愚孝的,魏榴花说不定早就和赵氏大闹起来了。
魏榴花把柚哥儿看得和眼珠子一样,只要柚哥儿身上不好,魏榴花一定会宁死都不丢下孩子去府城,到时候她的机会就来了。
李故儿趁魏榴花做饭干活的空档,成功偷偷摸摸地把药粉分次下进了柚哥儿吃的粗玉米面糊糊里,然而好几天过去,柚哥儿的身体还是没有出问题,她悄悄隔着门看过几次,发现这个以前脸色乌青的小哥儿甚至越来越白嫩健康了。
不等李故儿探明白究竟,赵氏给上梁村秋家透露消息拐卖秋华年的事情暴露了,赵氏在村里待不下去,决定带上除了杜云湖一家三口外的所有人一起去府城,李故儿得偿所愿,也就不用打柚哥儿的主意了。
但是这么多人一起去,和她预想的情况并不一样,虽然出去了,依旧在赵氏眼皮子底下,她能做的事还是有限。
李故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和干哥哥要了一种能催|情的药粉,据说是县里的窑子中的哥儿和姐儿最爱用的,效果极好,价格也不便宜。
李故儿给干哥哥说了许多好话,保证自己发达了绝对会报答他,又耐着羞耻和恶心与干哥哥在村后山的小路旁亲热了一番,才拿到了新的药粉。
到了这一步,李故儿已经陷入了疯魔的境地,不成功决不罢休。
因为之前给柚哥儿下药不见成功,李故儿怕使人昏睡的药粉效用不够,于是打院试前半个月开始就悄悄给赵氏几人下药,力求自己下手的时候无人妨碍。
虽然她竭力避开了杜云镜,但毕竟住在一起同吃同睡,为了不太刻意引起怀疑,杜云镜和李故儿自己或多或少也误吃了些药,好在剂量不多,不影响杜云镜考试。
院试第二场复试结束后,杜云镜心情很不错,回来说复试的题目恰巧是自己在县学练过许多次的,此次院试绝对能名列前茅。
李故儿看着杜云镜难得的好脸色心神一片荡漾,悄悄把日子定在了放榜那天,时间选在百味试开始前的时候。
这是她千思万想后才选中的,一来这天杜云镜考中秀才,舅舅家所有人都会十分高兴,对自己的宽容度也会达到最高,生米煮成熟饭最有可能得到承认。
二来选在百味试之前,杜云镜要赶着去参加百味试,就不会在房里多停留,方便她收拾证据营造一些假象。
放榜前夜,李故儿再次下了使人昏睡的药粉,为保万无一失,她专门加大了剂量。
然而或许是药物积累太多的原因,明明她已经设法让自己和杜云镜只吃了一点含药的食物,放榜当天,她和杜云镜还是昏睡到了中午才醒来,隔壁屋的赵氏一家三口更是迷迷瞪瞪到叫都叫不起床。
杜云镜起来后急眉赤脸地骂了李故儿一番,急忙穿好衣服跑去贡院门口看榜。
李故儿委屈又害怕,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哪有反悔的,她吸了口气,珍而重之地把贴身藏了许久,付出极大代价才得来的催|情的药粉下进杜云镜前两日和赵氏要钱买的一小壶酒中。
不到半个时辰,杜云镜便怒气冲冲地回来了,李故儿吓了一跳,忙问他院试结果如何,杜云镜又讥讽了李故儿一顿,才不屑地说自己当然考中了。
此时的李故儿对这位二表哥的读书公子滤镜已经全碎完了,可她付出了这么多才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都必须走下去。就算杜云镜内里是和赵氏一样的脾性,那也是有功名的才子,也比村汉不知强多少倍!
李故儿银牙一咬,迎着谩骂和嘲讽,巧笑嫣然地端着酒壶走向杜云镜,请他喝这壶为了庆祝考中秀才专门买的酒。
被|干哥哥练出来的那些本事和经验,用到此处倒是正好。
狭小昏暗的倒座房矮炕上,李故儿还没庆幸自己的计划终于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步,就因为两种药粉的合力作用不省人事地睡了过去。
再有意识,已是天翻地覆,大事不妙。
在租住宅子下人们不齿的议论和围观中 ,在赵氏和福宝的谩骂和殴打中,在杜云镜疯狂可怖到几欲杀人的目光中,李故儿一点点反应过来,自己搞砸了所有事情。
因为她下的药,杜云镜直接错过了百味试,彻底得罪了辽州学政,被对方当着襄平府一众官员和学子们的面评价为“不堪大用”,禁止他参加接下来三届的乡试。
原本以为成功率极高的生米煮成熟饭的豪赌,赌到了最可怕的结果。
与杜云镜白日宣|淫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名声彻底毁了,赵氏与杜云镜也恨不得杀了她。
她为了高人一头机关算尽,与家人决裂,出卖身体,不惜给三岁稚童下药,步步为营到最后,落了个前路尽断的结局。
支撑着李故儿还能厚着脸皮缠住赵氏一家人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辽州学政为她和杜云镜保媒了,无论学政心里怎么想的,反正李故儿只记得对方说自己是良家女子,让杜云镜娶她善待她。
这是李故儿最后的救命稻草,事已至此,她一定要缠死杜云镜,绝不放手落入无处可去的境地!
听见马车外冯学政府上的管事要帮忙办杜云镜和自己的婚事,李故儿在赵氏几欲杀人的目光中把头埋的更低,嘴角一点点勾起。
她还有希望,还没有输!
……
秋华年和祝经纬商议好红腐乳坊合作的细节,写了契书,一人一份去官府公证盖章,敲定了配方入股的事。
祝经诚围观了全程,不时指点弟弟几句,杜云瑟则只是一直默不作声地专注地看着秋华年。
祝经诚面上不显,心中暗惊,杜云瑟的这位小夫郎的能力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祝经诚原本以为秋华年只是手巧一些,心思活泛一些而已,真正到了商议契书细节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位襄平府新院案首的夫郎是多么超出年纪的老练周到,把所有可能出问题的地方都有条有理地提了出来,并且几句话就能让别人接受他的解决方案。
这样的行事风格,根本不像一个未及弱冠之年的乡下来的小夫郎,襄平府中那些大商人家中花费无数资源培养了二三十年的继承者,许多也比不上他。
祝经诚想来想去,最后只能用有些人就是天赋异禀、生而知之来解释此事。
见识到秋华年的本事后,他更加坚定了与杜云瑟交好的心。杜云瑟绝非池中之物,这样的人出生在襄平府,在微末时被经纬和他所认识,或许本就是他们祝家的机缘。
秋华年和祝经纬商定好的契书上,秋华年以配方入股与祝经纬合作开办红腐乳坊,分净利润的一成;祝经纬负责场地、原材料采购、制作和销售,给秋华年十两银子的定金后,他们分净利润的九成,秋华年分一成,合约以十五年为期限,十五年后祝经纬经营的红腐乳坊不用再给秋华年分红。
除了这些,契书还具体写了红腐乳坊入不敷出、祝经纬经营不善、红腐乳坊账目出问题、配方不完整有藏私等情况的解决方案,这都是秋华年提出来的。
其实秋华年完全可以仗着祝家兄弟想交好的心理多要一成利润,但他还是决定按照市场估价来定契书,丁对丁卯对卯的算。
稳固的合作关系,一定要从最开始就建立在充分的利益平衡上,这是秋华年在大厂干了几年PR耳闻目染得来的经验。
祝经纬第一次有正经事干,拿着详尽的契书兴奋地找不着北,当即就想去选址盖腐乳坊,再去招人做工,立即把红腐乳坊运作起来。
弟弟难得这么有干劲,祝经诚十分欣慰,提点了他几句后,放他拿着秋华年给的红腐乳坊布置示意图去忙活了。
秋华年则心满意足地带着契书和十两银子,与杜云瑟一起离开书肆来到街上。
“红腐乳方子以这种方式卖出去,我总算放心了。”秋华年脚步轻快地边走边说。
别看一成利润少,但他从本金、到精力、到销售渠道什么都不用出,只用等着分钱就行,还是分足足十五年,全部加起来得到的钱估计是方子原本价值的上百倍。
“我们来府城后,吃食一直是舒家提供的,这些日子几乎没怎么花钱,大笔的开销只有一两半的房租,把来去的车费和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加上,总共也就花了不到二两半银子。”
“加上刚才到手的这十两,家里已经有二十三两银子了,回去就能盖房子。”
说起盖房子,秋华年眼睛都亮了一些,盈盈笑意让杜云瑟心中一片柔软。
秋华年把脑海里过了不知多少遍的设想说出来,“要盖就盖好,反正我们手里钱多,直接一步到位。”
“青砖瓦房是肯定的,家里的院子有些小了,也没有园子,我想回去后把房后面邻居家的大园子买下来一半,填土盖房。”
“正面盖三间正房,两边的耳房盖大些盖成两间的大小,东西厢房也要有,九九和春生长大了一人一间,还要专门的有厨房,和耳房间修一条通道,这样刮风下雪的时候去做饭也不会冷了。”
秋华年详细地描述着自己规划的新房子,已经有些等不及要回家了,他忍受家里的破草房和塌了一半的炕已经够久了!
穿越来几个月,他终于靠自己的双手挣到了盖新房子的钱,秋华年相信,他们的未来一定会更好。
杜云瑟静静听秋华年说着,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盖好的新房子,整齐的青砖瓦房、宽敞的院子、果树菜园、美人稚童……
杜云瑟眼底盛满笑意,不动声色地握住了秋华年的手,秋华年轻轻挣扎了一下,眼睛瞟向一边,任由他握着。
他迫切地想尽快考中功名,为官做宰,有更好的房子、更好的衣食、更好的名药把华哥儿好好养起来,让华哥儿的脸上一直是现在这样松快开心的笑容。
这么好的小夫郎,不该跟着自己一直吃苦。
……
秋华年和杜云瑟牵着手一路慢悠悠地往舒宅走,端午之后,气温回暖,天朗气清,微热的风拂在脸上吹起发丝,给人岁月静好的感觉。
秋华年走着走着,笑出了声。
“怎么了?”杜云瑟问。
“没什么,就是感觉挺好的。”
秋华年只是想到上辈子忙来忙去,都没个机会找位男朋友牵着手在大街上约会,这辈子在古代居然实现了,还是杜云瑟这样从颜值到性格到能力都无可挑剔的优质对象,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秋华年不说,杜云瑟也不多问,他知道华哥儿八成又在心里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捏了捏对方纤细柔软的手。
两人走了一会儿,快到贡院附近,路过一家卖灯火的铺子时,秋华年眼尖,看见了一个熟人。
秋华年拉了拉杜云瑟,压低声音说,“赵氏怎么还在府城,她旁边那人是谁?”
府城的开销可不便宜,院试也结束了,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赵氏一家人不该尽早灰溜溜回漳县去吗?
杜云瑟也不知原因,出于对这家人总是作妖的坏印象,他拉着秋华年往旁边避了一下,“我们且看看。”
赵氏和那个穿着绸缎衣服的中年男人没有在灯火铺子里停留太久,全程都是男人在说话,赵氏哭丧着脸唯唯诺诺站在一边听。
敲定买卖后,铺子伙计一口气包了二十四根红蜡烛递给赵氏,赵氏犹豫了一下,在身边中年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哆嗦着摸出三钱银子,又数了六十枚铜钱,欲哭无泪地交给伙计。
他们走远之后,秋华年和杜云瑟走入灯火铺子,伙计看见两人都穿着簇新的绣花衣服,又生的一个赛一个好看,立即笑着迎了上来。
“二位贵客想买些什么?”
“你们这儿的蜡烛和油灯都是什么卖法?”秋华年没急着打听赵氏的事。
“白蜡烛一根12文,红蜡烛15文,油灯的话底座看材质和样式,从二十文到一两的都有,灯油一百五十文一斤,里面放的捻子一条五文钱。”
见秋华年点头不语,伙计又道,“我跟哥儿说实话,整个襄平府你也找不出比我家更公道的价格。别看灯油和捻子贵了一点,可贵有贵的好处,我家铺子的灯油是上好的芝麻油,不是那种点上冒黑烟的桐油能比的。捻子也是添了东西秘制的,用来点油灯比普通的要亮不少,许多读书人为了晚上看书清楚,专程来我家买灯油和捻子呢!”
伙计这倒不是虚话,就在外面观察赵氏的一会儿功夫里,秋华年已经看见两个书生来这家铺子买灯油和捻子了。
在古代,因为蜡烛和灯油太贵,很多贫穷人家晚上根本用不起照明装置,夜里有什么事只能摸黑去干。
有月亮的时候还好,没月亮屋里屋外一片黑咕隆咚,一不小心就会摔倒绊倒。
秋华年这几个月深受其苦,现在手头稍微宽裕了些,他打算给新房子配上油灯,一步步提高生活质量。
灯油和灯座携带起来不方便,而且漳县卖的会更便宜,秋华年不着急在府城买,但这个特制的灯芯捻子,秋华年有些兴趣。
干别的事不用太追求亮度,读书时光线太暗可不行,容易看坏眼睛。现在刚刚立夏,昼长夜短,等到了秋冬时候,东北一带黑夜会长达十几个小时,杜云瑟读书时必须得点灯,要点当然要点个亮的。
秋华年笑着说,“芝麻油哪里买不到,倒是你家特制的捻子我从没见过,我先买几条回去试试,如果好再回来多买。”
“好嘞,哥儿你要多少?”
“就先包两根,你放心,只要东西好,我肯定还要来买。”
趁伙计包捻子的功夫,秋华年状似随意的问他,“对了,方才出去那两人是干什么的,怎么穿着绸缎衣服的男人买蜡烛,反而让旁边的布衣妇人掏钱?”
那两人的行为确实奇怪,秋华年好奇问一句也没什么,伙计没有多想直接说,“哥儿有所不知,那个男人是冯学政府上的管事,他得了个替那妇人的儿子办婚事的差事,陪妇人出来采买东西呢!”
“办婚事?”
“据说是学政大人亲自吩咐的,谁知道内情呢!”
伙计嘴上不敢多说,心里早就啧啧称奇了。按理说,能让学政专门吩咐下人帮忙办婚事,那妇人的儿子应该很得学政看中才对,可冯府的管事却对妇人连恐带吓,不但一文钱不出,还刻意让妇人多花钱。
就说这洞房里点的红蜡烛,以妇人的打扮和掏钱时心疼的样子,哪里用得到二十四根!可冯府管事就是坚持要买这么多,问就是学政亲自做媒,婚事必须大办特办,不能给学政丢脸。
按伙计看,那妇人的儿子恐怕不是得学政看中,而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学政,主子不喜的人,下人们自然会变着方的为难。
秋华年接过包好的捻子付了钱,和杜云瑟一起走出灯火铺子后,才感慨又新奇地说,“我还以为冯大人说的主婚是气话,没想到第二天居然真的会派人跟进此事。”
杜云瑟道,“冯大人做事是出了名的有始有终,只要说过,就必须要看到结果。而且冯大人应该是真心觉得李故儿无辜,才在听回禀的小吏说李故儿哭着要杜云镜娶自己时,亲自做媒保下这场婚事。”
“不过冯学政事务繁忙,没有时间专程关注这种杂事,他应该只是吩咐了管事,让其在襄平府城给杜云镜和李故儿办好婚事。管事如此为难赵氏,应该是听说了百味试上发生的事后,自己揣度决定的。”
秋华年想到赵氏方才那敢怒不敢言的受气筒模样,笑叹道,“赵氏在杜家村时仗着辈分和家境,从来都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如今境地反转,不知她想起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会不会有所反思。”
“若能反思,便不会走到今日,赵氏如此,杜云镜亦如此。”杜云瑟淡淡评价。
华哥儿的心太善太软了,总是希望好人有好报,恶人也有回头的时候,在外时见多了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的杜云瑟却知道,有些人骨子里的恶一旦成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正改掉,如果掉以轻心,反而有可能被抓住弱点反咬一口。
不过,他喜欢华哥儿现在的样子,也不希望华哥儿因为吃了亏去改变什么,夫夫一体,他会好好护着他。
……
秋华年和杜云瑟本打算收拾一下就返回漳县,谁知当天下午回去后,他们又收到了清风书院山长闵太康的帖子,帖子邀杜云瑟明日前往襄平府城南岫岩山上的清风书院一叙。
“你现在可真是名人了,帖子一张一张就没断过。”秋华年笑道。
除了闵太康的帖子,还有许多打听到杜云瑟住处的人送来帖子邀他,杜云瑟全都回帖推却了,但这辽州最有名的清风书院山长的帖子,却不能轻易推掉。
“岫岩茶会,邀襄平府才子们品今年山长新得的一罐正山小种红茶。这种书院中办的茶会,是不是还得边品茶边讨论学问啊?”
“品茶为名,山长的目的应当是趁襄平府读书人聚集府城之际,广邀宾客前往清风书院与院内学子们谈学论道。”
“那你去吧,我们再多留一天,我正好看看祝经纬那边建红腐乳坊的进度。”秋华年一听是关于四书五经、经事学问的论道,顿时没兴趣了。
听不懂,用不到,不想听。
杜云瑟含笑点头,他如今看华哥儿是怎么看都可爱极了。
秋华年察觉到杜云瑟的目光,眼神乱飘地轻咳一声,“我去主院借一盏油灯,晚上试试今天买的灯芯捻子怎么样。”
秋华年和舒婆子借了一盏黑陶油灯,到了晚上,他把捻子放进浅浅的灯油里,浸透后露出一截用火折子点燃,豆大的火焰倏地亮起,映亮了一身周转的空间。
“感觉是比蜡烛亮一些,云瑟你觉得呢?”
“比大多数油灯更亮。”
秋华年转身取了一本书,放在油灯下翻了两页,字看得非常清楚,也不费眼睛。
“我明天去那家灯火铺子多买些捻子,下次来府城不知是什么时候,索性买一百条吧,一晚上烧一条也够用很久了。”
第二天一早,杜云瑟换上秋华年提前拿出来的洗干净的新衣服出发去了清风书院,秋华年闲着没事,留在舒宅和如棠翻了一会儿花绳。
他发现从几天前开始,如棠就一直兴致不高,到如今还没好转。舒家夫妻忙着客栈生意,对唯一的女儿多有忽视,秋华年想了下后,一边按如棠的提示翻花绳一边问她,“如棠你每天都待在家里,怎么不找些同龄朋友一起玩?”
甜水巷里住着的和如棠差不多年纪的哥儿和姐儿有好几个,秋华年这些天进进出出见过不少。
“原本是有的,但我最近不想和他们玩。”
秋华年心头微动,如棠今年十一岁,难道古代孩子也有青春中二期?他想到了自家的九九和春生,这两个孩子再长大一些,又会是什么光景呢?
秋华年有些遗憾在现代时没有多看些育儿相关的书籍,他现在就像一个操心又充实的老父亲,期待孩子们的成长和变化,又担心出现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
秋华年半是关心半是好奇地问如棠,“是不是有人说了如棠不喜欢听的话?”
如棠抿了下嘴,手里的花绳没撑住乱成了一团,她把花绳从手指上解下来丢到一边,低着头不说话。
秋华年见状知道自己问到了点子上,笑着说,“如棠不想说没关系,叔叔只想告诉你,没必要太在乎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话,自己高兴最重要。”
舒家夫妻与秋华年和杜云瑟称兄道弟,如棠自然小了一辈,虽然只比九九大不到两岁,但是得管秋华年叫叔叔。
如棠听见秋华年温柔含笑的声音,眼眶微红,她小幅度地转头确认舒婆子不在附近后,犹豫着说,“华叔叔,我、我……”
“嗯?”秋华年耐心等她。
如棠眼睛一闭,下定决心问,“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你可以随意问,回不回答在我,不用有负担。”
如棠撑着尖尖的下巴,垂眼看着手边乱成一团的花绳,张了几次口后勉强组织好句子,“就是,昨日云瑟叔叔说的话,你真的信吗?”
秋华年挑眉,如棠急急补充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当时大家都在跨院屋里,我听大夫说你的药需要新鲜的灯芯草做药引子,我记得跨院屋后的树下有灯芯草,屋里太挤了,我就自己出去找灯芯草了,回来时才发现其他人都走了,我本来该进屋问问情况,结果正巧听到顾老大夫和云瑟叔叔的话……”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和我父母都没有说。”
秋华年没想到昨日屋外还有一个小姑娘,他倒是不太在意如棠听到了顾老大夫和杜云瑟的话,只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昨天杜云瑟情动之下说的那些话,绝对称得上深情告白,冷静下来一回想,怪让人面红耳赤的。
“我知道如棠不是故意的,也不会怪你,只要像现在一样别说出去就好。”
如棠松了口气,接下来的话出口顺畅了起来,“云瑟叔叔说他可以不要孩子,只想和你共度余生……但是,大家都说云瑟叔叔是文曲星下凡,未来要去京中当大官的,别说大官,襄平府有些钱的人家谁不是妻妾成群,就连、就连我家隔壁银楼的老板都新抬了一房妾室,华叔叔,你真的相信云瑟叔叔的话吗?”
秋华年静静等如棠说完,才笑了一声道,“如棠真正想问的不是我信不信你云瑟叔叔吧?你在犹豫该不该信谁呢?”
见如棠不知该如何表述,秋华年善解人意地轻声问,“是与你的父母有关吗?”
如棠盯着自己绣花的缎面鞋尖局促地说,“我、我听到了华叔叔你的事,也把我的事告诉你,我们要一起保密哦!”
这是她煎熬了一晚上后想出的良心不受谴责的解决方法。
秋华年失笑,如棠虽然因为在府城长大稍微早熟了些,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好,我们一起保密。”
如棠再次确认舒婆子不在附近,才低声对秋华年讲述起来。
“我娘怀我的时候,家里生意还没起来,我娘每天起早贪黑和我爹一起在城里驾车运货赚钱,不小心伤了身子。”
“我出生后,大夫说她以后很难再怀孕了,我爹当时跪下发誓说他一定会好好照顾我娘和我,等我长大后招赘,这辈子绝对不会有二心,这事很多和我家关系好的人都知道。”
秋华年眉头微皱,他虽然不知道这些内情,但听黄大娘说过舒家夫妻二人是从贫贱时一路扶持过来的,在府城这些日子,也能感受到两人之间深厚的感情。
如棠突然说这个,难道说舒华采背地里干了什么对不起郑意晚的事?
“如棠可是……发现了什么?”
如棠赶紧摇头,小声解释,“不是的,但我爷爷一直为这件事逼我爹,之前还直接闹到府城来了,虽然我爹把他们送回去了,但我娘还是偷偷哭了,被我看见还不叫我告诉我爹。”
“你爹有其他兄弟吗?”秋华年刚来时就有些疑惑,舒宅里住着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古人一般讲究阖家团圆,舒家夫妻在府城买了宅子后却没有接老人一起来住在古代挺不合理的。
如棠咬了下牙,“就是有,我娘说那一家人都是坏人,当初差点逼死我爹,我爹跑到府城遇到我娘打拼下现在的家业后,又贴上来想摘桃子!”
“他们打的主意,要么让我爹纳我小婶娘家的女人生儿子,要么让我爹过继我叔叔的儿子,反正就是不能‘绝后’,其实就是想要我爹娘的家业!”
秋华年叹气,终于明白如棠心情不好的原因了,在古代一个女孩或者一个哥儿遇到这种情况,实在是无解,只能寄希望于父亲的承诺永远不会改变。
“我之前和隔壁那家银楼老板的女儿朱霞玩得好,前阵子听说她爹新纳了小妾,还为她不平,她娘明明那么好,而且已经生了一儿两女了,结果还是要这样……”
“我去安慰朱霞,没想到她对我说,有钱有本事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应该的,她娘贤良淑德,不会在意,还让我劝劝我娘,我家没有儿子,一直这么下去会惹人笑话的。”
“我再也不要和她玩了!”如棠光是复述这些话,眼睛都被气得通红,声音激动又哽咽。
秋华年把手边的帕子递给如棠,如棠擦了擦眼睛,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这些话她憋在心里一直没敢和任何人说,面对这位明明只认识了半个多月的年轻叔叔,不知为何竟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华叔叔身上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感到信任又安心。
“华叔叔,我、我真的是错的吗?”如棠心底那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迷惘,一点点流了出来。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其实不明白,她只是不想让母亲难过,不想他们幸福的三人小家被破坏,但亲戚、玩伴乃至世界上大多数人都说,她不接受的东西反而是对的,这让如棠感到惶恐。
一只温柔的手落在如棠头上,轻轻揉了揉。
秋华年像对九九时一样摸了摸如棠的头,认真而亲和地对她说,“习以为常的事,不一定是对的,它只是还需要时间来被推翻而已。在我看来,如棠的想法和做法都非常正确,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些想法不一样,也无关紧要的人,直接无视掉就好。”
“至于你父母的事,相信你父亲的许诺,也相信你母亲有能力面对任何结果。”
“如果还不放心,就努力提高自己吧,哪怕是女儿也可以干出一番事业,你母亲还有你黄家姨姨们不都是现成的例子?”
见如棠的心结有解开的迹象,秋华年看着暖风中习习舞动的花叶,轻轻勾起唇角,这个回答是给如棠的,也是给他自己的。
他相信杜云瑟的许诺,也相信自己有能力面对任何结果,只有这样,他才能一直走在通往幸福的路上。
……
快吃午饭的时候,祝经纬带着家里的管事和小厮上门了,一来就急急给秋华年说,“华哥儿,我已经按你说的把红腐乳坊布置好了,趁你还在府城,快和我一起去瞧瞧,有不对的地方尽早改了!”
秋华年没想到祝经纬动作这么快,他还等着祝经纬万一有不懂的地方来问自己呢。
“全都布置好了?”
见秋华年不太信,祝经纬被激起了好胜心,“华哥儿你都画好图样了,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买一个大院子,买一批坛子、架子、竹帘子之类的东西按你说的摆好吗?”
跟在祝经纬身边的祝家管事笑着帮他说话,“小公子昨天回家后立即就叫上人去买东西、选地方,今早又亲自去红腐乳坊看着下人们把东西全摆好了。我在祝家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小公子做事这么上心呢,一上手就有模有样的,不愧是我们祝家的嫡子嫡孙。”
祝经纬被夸的高兴,嘴上却谦虚道,“蒋二,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本公子不过是看见不对的地方稍微指挥了一下而已。”
蒋二笑了两声,对秋华年说,“华哥儿别见怪,我是太太的陪房管事,太太知道小公子愿意干正事后别提多高兴了,要不是大公子说你和杜公子忙拦着,她恨不得立即亲自见见你呢。太太派我帮小公子料理红腐乳坊的事,咱们日后少不得打交道。”
秋华年含笑点头,心想这就是祝家这样的豪族的底蕴,有经验丰富、行事老道的蒋二帮忙看着,就不怕祝经纬因为欠缺经验,一时不察做错事了。
“那好,我们就去看看经纬公子亲自指挥布置的红腐乳坊怎么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