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的交谈, 氛围充满压力,言辞极其激烈。中原千礼在滑梯上远远扫了一眼,察觉到风雨欲来, 他一看过去, 中原中也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视线。
中原千礼:“!”
他意识到自己待在这里或许是种微妙的打扰,于是呼朋引伴着出门, 去店外的小广场上玩。
短短十来分钟的功夫,儿童乐园的小孩们已经自发拥簇他为老大, 于是一帮小孩热热闹闹地出门去,滑梯和木马都腾了出来。
临走前,他对中原中也挥挥手。
中原中也对他点头,将视线转回到太宰治身上。
太宰治说:“你认为我离开MAIFA是背叛吗?”
听到这样的问题,刹那间, 中原中也感到惊异,这比一道小学算术题题更简单, 是无需多言、即刻盖棺定论的结论, 无论过去多久, ‘叛徒’的烙印始终盖在太宰治与Port Mafia之间。
于是, 中原中也懒得废话,只是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散漫表示‘不然呢?’。
他是黑手党的叛徒, 不止是黑手党的叛徒。
“果然。”太宰治说。
虽然猜到中原中也的想法, 但他也笑了, 怒极反笑。
仅是离开了Port Mafia,中原中也就不再将他视作搭档了, 在这个人的面前,个人立场高于一切, 包括他。
而太宰治,尽管他从未口头承认,但他从始至终认为,这段搭档关系凌驾万物之上,无论是港口黑手党还是其他的暴力机关,武装侦探社还是别的侦探组织,这些不配与他和中原中也的关系相提并论。
一切变迁很快,十年二十年后,勿论港口黑手党,或许整个国家都会破产,或许侦探社分崩离析,没有异能也没有侦探,唯独他和中原中也依旧是搭档。
易碎的破碎,坚固的融化,完整的解体,没有山没有海自然也没有山盟海誓,有名无名的它们总会尽数逝去。
当‘双黑’这一称呼和它所代表的羁绊放置于一侧,天平的另一侧,足够与之势均力敌的筹码,全世界只那么一个——命运。这是太宰治推演七年的答案。
但中原中也还停留在表面,甚至坚持用‘前搭档’这样冷酷的词汇重新定义他们,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双黑’本该高于一切。
这种剧烈的失衡感,让太宰治越发怒火中烧。当然,他的愤怒完全不形于色,表情甚至看起来更冷漠——可惜躲不过中原中也的眼睛。
某种程度上,太宰治像一个任性的小孩子。
他愤怒不满,他愤怒的着力点在于‘中也不像我重视他那样重视他’。可他又绝不会直白地将这种情绪表达出来,因为他必须要中原中也主动发现并给予,然而中原中也给出的礼物,他又不是肯完全接受的,生怕糖果里包着毒药。
弯弯绕绕、曲折迂回地前去求证,却不想要证明结果,非要拆解其目的,他要的甚至只是‘中原中也主动发现并给予’这一路径中表现出来的信任与在意。
此人绕八百个弯的思维方式,直觉派的中原中也注定无法理解。
“你好像很生气。”中原中也越发气笑了,“说你是‘叛徒’,难道委屈你了么?这不是事实?”
“对,我是叛徒。”
太宰治站起身,冷冷地说。
“想方设法迁就一个叛徒,真是辛苦了,不愧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大人。”
话毕,他离开了,留下中原中也一个人恼得锤了下桌,深呼吸平复心情。
而太宰治,他总比过去的自己成熟一些,没有一昧沉湎于颓丧与不满的情绪中,他将自己从环境中抽离,重新审视这一场对话,发现中原中也似乎仍然对他叛逃之事介怀。
否则也不会在盛怒中说出‘他不会背叛我’这样的话。
太宰治:“……”
这令太宰治冷静了一点。
他的‘背叛’——虽然在他本人看来并不是——已经过去了四五年,对于中原中也而言,依旧是埋在心底的暗雷,时不时炸响,发作,耿耿于怀。这不能说明爱,但一定说明中也恨他。
中也恨他,咬牙切齿地恨,半夜辗转反侧地恨,没有被时间冲淡。
而他也恨中原中也。
这代表着他们扭曲的、交缠着恨意的关系能继续下去。
太宰治忽然好受了许多,甚至感到一阵轻松。只要中也足够恨他,永远恨他,其他的一切都有商量余地。
太宰治信步向前,推开门,广场上的小孩子们正在互相追逐打闹,似乎在玩捉鬼游戏,一片欢声笑语。
这个世界上会无时无刻发笑的只有小孩子。
“哎哎哎!”
“……哎呀!”
“嘭!”
“呜哇!好痛!”
追赶过程中,不小心发生‘连环车祸’,几个小朋友人推人,脚绊脚,抱着团摔下,明明摔跤很疼,合该大哭才对,但突然有人‘哈哈’笑了声,于是摔倒的孩子跟着发笑,热热闹闹。
太宰治扫一眼,刚准备离开,发现摔倒在地上笑的那个小朋友是中原千礼。
于是,他调转脚步,往孩子们所在的方向走去。
眼见着大人过来,小孩们面面相觑,中原千礼从地上爬起来。
他拍了拍手掌,说:“太宰先……”
太宰治蹲下,握住他的手腕,说:“流血了哦。”
摔倒的时候,掌心撑了下地,被地面蹭破了皮。
太宰治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撕了张一次性湿巾,擦拭他的手心,仔细避开了蹭破皮的地方,然后接过旁边小朋友递来的卡通创可贴,将它贴在细小伤口的位置。
做这一系列动作之前,他挽起了风衣袖口,肘部缠绕的绷带因为小臂肌肉发力而略微绷紧。
太宰治手指抚平创可贴表面,把塑料片随手揣进自己的衣兜里,说:“好了。以后要小心点。”
中原千礼始终一言不发,太宰治一抬头,看到他有如见鬼一般的紧张表情,瞳仁都几乎被吓得涣散了。
与他对视的瞬间,中原千礼警惕瞪眼:“!”
太宰治:“……”
太宰治没忍住:“……噗。”
中原千礼:“!!”
“怎么了。”太宰治说,“为什么这么怕我?”
中原千礼:“你你你……我我我……”
就算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太宰治也大概能猜到,是作恶多端的同位体们给了他相当不好的印象,导致他对上自己也万分紧张、战战兢兢。
确实有这样的原因。
但更多的原因是,太宰治此时此刻温和平静的表情,被中原千礼解读出了一层更深层次的意思:‘现在很不爽,准备搞点事发泄压力’。他贴OK绷的举动,和首领宰替他捞小金鱼一样,有种最后的晚餐的危险感,山雨欲来。
中原千礼瑟瑟发抖,像只被雨打湿了羽毛的小鸟团,欲言又止,不敢吱声。
而这略显可怜的模样,让太宰治的心情稍微轻松些许,事实上,他一看到中原千礼就总是暗自愉快。
这个孩子的存在,像话剧中精彩绝伦的转折,一句隐喻极深的潜台词,诗歌选段中唯一的标点。值得反复品味。
“你害怕什么?”太宰治兴致盎然地问,“怕我欺负你?还是打你?”
中原千礼抖抖抖:“你你你……你不要欺负啾啾…也也也不要欺负我……”
太宰治笑了笑,眼底栖着玫瑰色的日落。
“我不会。”他说。
中原千礼:“真的?”
太宰治:“真的,不欺负你。”
中原千礼警惕:“啾啾呢?”
太宰治:“我从来就没……嗯。也不欺负中也。”
“我不会食言。”太宰治伸出手,小拇指弯了弯,“要拉钩吗,小首领?”
中原千礼狐疑地盯着他,几秒后,将信将疑地与他尾指拉钩,大拇指盖章,一个简单的承诺仪式就此完成。
“去吧,中也在那里等你。”太宰说。
中原千礼点点头,往快餐店的方向跑去,刚走出几步,又忽然意识到什么,回过头,嗒嗒几步转回来,重新在太宰治面前站定,他抬起头。
“你……”中原千礼担忧地说,“应该也不会欺负别人吧?”
太宰治笑了笑,那笑容经由夕阳增色,温暖又善良。
中原千礼:“!”
中原千礼:QAQ
有如变魔术般,太宰治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玩具,是购买儿童套餐送的限定玩具,四种小动物玩具,中原千礼没有抽到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发条小青蛙,而此时,小青蛙正躺在太宰治的手心。
太宰递给他:“看。”
中原千礼:“!”
太宰治手掌往前送:“要吗?”
中原千礼:“嘎嘎,谢谢太宰先生!”
中原千礼捧着小青蛙,欢天喜地地离开了。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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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东京下了雨。
夏油杰等到了被太宰治和保罗·魏尔伦送来的米格尔。
咒术师躯体强健,与魏尔伦交手受的皮肉伤,此时已经不太明显了,只是精神有些萎靡。
夏油杰确认过米格尔安然无恙,这才将目光投向太宰治。
“小千呢?”他问。
“小千礼感冒了,中也送他去医院挂水,我代他来。”
太宰治环视着会谈室的装饰,可以说是十分质朴,这位夏油教主物欲不高,坑蒙拐骗来的资金在装潢上没有半分体现,没一件艺术品,他看着陈列柜里的两个坑坑洼洼的小人玩偶,称不上漂亮,但十分独特,问,“那是手工艺品吗?”
“是。”夏油杰答。
这是菜菜子和美美子做的,但他和这人没有那么好的关系,不欲多解释。
“那两个小姑娘做的吗?真好啊。”太宰治说,“看来你的家庭关系不错。不像我,总是为此困扰。”
对方直勾勾地盯着他,笑容温和有礼,但那眼神让夏油杰十分不适,像是在盯着一盘菜,思考从哪里下筷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