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话时, 虽然没有直接的互相攻击,但气氛相当微妙,尤其在太宰治笑出声时, 剑拔弩张感达到顶峰。
中原千礼看看左边, 看看右边,踌躇、犹豫。
“中也。”太宰笑道, “你……”
他话没说出口,因为中原千礼拿了个鸡翅, 眼疾手快塞进他嘴里,物理意义上的堵住了他的嘴。
“不行。”中原千礼严肃地说,“你不许说话。”
小孩子对负面情绪的感知,就像小生灵对自然灾难的预知一样灵敏。
太宰治拿掉鸡翅,阴沉着脸, 还想开口。
又一次中原千礼劝止:“你现在生气了,生气的时候, 不可以马上说话。”
太宰治:“谁说我生气了。”
中原千礼:“那你证明自己很高兴。”
太宰治:“……”
太宰治不满极了, 面色难看, 但没说什么, 无论他自己是否承认,他对中原千礼确实称得上颇有耐心。
吃瘪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令中原中也身心愉悦, 轻笑一声。
“中也笑什么。”太宰说。
中原中也:“笑你。”
太宰治皮笑肉不笑, 跟着扯动嘴角:“很好笑吗?”
中原中也:“好笑极了, 简直是价值百亿的名画。”
“你……”太宰治的话刚开了个头,嘴里又被塞了鸡块。
中原千礼警觉:“你想说让啾啾伤心的话, 禁止。”他双手在胸前画了个叉。
太宰治:“……”
太宰治:“你到底想怎样,连话都不让我讲吗?”
“当然可以。”中原千礼说, “但要等你不生气的时候讲。话是不可以乱说的,一旦说出来,你就要变成它的奴隶了!”
太宰治冷笑,没有回答,看来心情确实颇为糟糕,连随口编两句好话糊弄小孩的精神都没有。
中原中也啼笑皆非。
“你去那边滑梯玩会吧,小千。”中原中也说,“我和太宰有事要说。”
“好吧。”中原千礼说。
临走前,他察觉到什么,担忧地看了看两人,嘱咐道:“你们不要吵架哦。”
中原中也:“行。你去吧。”
他目送着中原千礼走向儿童乐园的滑梯。
挤在他们之间的小朋友离开了,被挡住的椅子缝重新展露,那道缝一点也不窄,甚至极其鲜明。
并排坐不方便对话,中原中也起身,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往后一靠。
“行了。”中原中也说,“又是什么事让你不满意了,现在小千不在,就你我两个,有话直说吧。”
唯独这件事,太宰治绝对没办法直言。普通人尚且要兜着圈子委婉,他更是需要一百倍的曲折。
太宰治学着他的样子,往后一靠,无所谓道:“没有啊。”
“啧。”中原中也说,“连小孩都看出来你在生气了,太宰。”
太宰治:“他是小孩子,他不懂事。”
中原中也:“他是小孩子,又不是傻瓜。”
太宰治:“……”
中原中也:“说出来吧,究竟是哪里不满,解决一下问题,免得让小千为我们的关系担惊受怕,小孩子很敏感的。”
这句话从父母立场出发,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已将太宰视作家庭中的一员,中原中也没有察觉到,而太宰治同样没听出来。他的关注点在于‘中也为了【别人】才愿意主动找他沟通’,哪怕那个别人是他们的孩子。
太宰治阴阳怪气:“中也还真是关心小千礼,连心理健康都那么重视。”
“不然呢?”中原中也感到匪夷所思,“你当我真乐意听你那些九曲十八弯的想法?”
太宰治:“既然如此,直接不理我不就行了吗?”
中原中也心想不理你就会更生气,但他显然也不是能把心里话直接坦白的类型,嘴上说:“都说了,是看在小千的面子上。你这家伙,稍微一点不如意就去搞破坏……”
“所以说,中也。”太宰治直截了当打断了他的话,皮笑肉不笑,“你现在是觉得,我会因为和你吵架,就去伤害小千礼吗?”
中原中也没有这么想,然而他一提,想到有个太宰确实那么干过,当Port MAFIA首领的那位,中原千礼狠狠告了此人一状。
“难道你不是吗?”他反问。
这话一出口,太宰治立刻难以置信地望过来,那目光中有惊讶、愤怒,更有埋得极深的刺痛感,中原中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暗自苦恼。
说来惭愧,他这几年脾气确实变好许多,但一对上太宰治依旧很轻易地修养尽失,像回到咋咋呼呼的十六岁。
“哦。”太宰说,“所以,你现在是为了小千礼跟我虚与委蛇?害怕我伤害他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中原中也说。
“那是什么意思?”太宰问,“隐瞒有关他的消息,整整四年,森先生和红叶姐都知道,唯独我一无所知,不就是害怕被我知道,采取行动,直接或者间接地伤害他吗?”
“有一部分原因是担心你带坏他。”中原中也说,“也担心你讨厌他,一个孩子来到自己世界上,没有被自己的双亲喜爱也就罢了,如果是厌恶,那对他来说太过残忍。所以,我不想让你知道,能晚一天是一天。”
他相当坦诚了,太宰连自己都厌恶,一个讨厌自己的人,难道会喜欢拥有他血脉的后代吗?这是合情合理的猜测,然而在太宰治听来越发刺耳。
他听出来了,中原中也不相信他。
喜欢容易迁移,爱情容易变质,一生一世的承诺会说嘴打脸,太宰治害怕一切易变的,所以他宁可不要,中原中也可以恨他,永远恨他,但唯独‘信任’这一点不可动摇,绝对不放手。
信任,是他们作为搭档、交付后背的根基,绝对仅属于彼此的双人密码。可现在,连它都出现消失的趋势。
“嗯,是这样啊。”太宰治平静道,“中也,既然你根本不信任我,也不在乎我们搭档的七年,又何必留下小千礼。”
中原中也察觉到他状态不对。
他双手交叠,声音沉冷,顶光落在头顶,眼睛却沉在碎发盖下的阴影。
“你冷静一下。”中原中也说,“我们之间,就不能靠体面一点的方式解决矛盾吗?不想和你吵架,我嫌累。”
此话一出,太宰治愣了愣。
接着,他开始笑,断断续续的,“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相当尖锐,由滞涩变得流畅,逐渐大声,像是听到了一个非常优秀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围几桌的客人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
连滑梯边上的中原千礼也看了过来,踮着脚张望,眼神忧虑,中原中也对他微笑,挥了挥手,做口型说‘别担心’。这一幕,自然被太宰治注意到,他笑得越发畅快。
中原中也回过头,平静地看着他,脸上只有无奈。
他被太宰治这态度搞得也有些恼了,但知道他们两人的争吵会带给中原千礼伤害,就像二手烟,于是正在努力抑制脾气。
“……哈。”太宰治笑够了,说,“中也啊,你是在跟我谈冷静和体面吗,我们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关系了?你真有礼貌啊,谦谦君子,彬彬有礼,你客气得让我恶心。”
“中也,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虚伪的人了?还是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只是我没有发现?认识我很后悔吧,拒绝不了森先生的命令所以被迫跟我成为搭档。明明是我的狗,却对别人言听计从,对我不肯展露半点的好脾气,还学会了摆出这副客套的样子恶心人。”
中原中也缓缓收紧拳头,指关节嘎吱作响。
难听的话像是一种防御机制,越是受伤,就越会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似乎刺伤别人就是一种成功保护自己的手段。明明心里其实没有那样想。
太宰继续说:“你真的有把我当成搭档吗,中也?不会连和我上床也是因为森先生的命令吧?是因为他想要一个继承人?真是辛苦你了啊中也,堪称忍辱负重……”
“砰!”
中原中也狠狠揍了他一拳。
于是太宰治的话被强行截断,牙龈隔着皮肉受到冲击,他面无表情地啐了口血,苍白的嘴唇染上点血色。
“怎么,被说中心事,心虚了吗?”太宰死死盯着他,说,“倒也不用那么过激吧,毕竟你早就选过了,在我和小千礼之间——你不相信我,也并不需要搭档。”
“嗯,是啊,不然呢?”中原中也冷笑,闹成这样,他也不想再收敛脾气了,“他和你不一样。”
“他不会背叛我,他的立场永远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