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耳顺之年从首辅之位上退了下来,接棒的是他的亲女婿,所有好友同僚见此情况,都要朝他恭贺一声。
虽然是女婿,但是女婿如半子,再加上秦修文自己是孑然一身的,这样的情况下,可不就是和自己亲儿子差不多么!
王锡爵和王家屏看着自己这位老友命这么好,可不仅仅是嘴上的恭喜,心里头也是酸溜溜的——他们怎么就没有这种好运气!
能顺利从首辅的位置上退下来,这已经是一大喜事了,结果新的内阁首辅还是自家人,政治资源一点没浪费,再加上以秦修文之能,只要申家不要作死去造反,那么保他们再富贵个几十年都不是问题!
王锡爵拍着申时行的肩膀,忍不住感叹:“你现在是好了,无事一身轻,可以回家享清福了!”
申时行只能冷笑一声: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自从他退下来后,自己就和个普通富家老翁没啥区别,他这人喜静,成天养花种草、逗鸟观鱼,同时将以前收集起来的名家字画拿出来邀请一些门客友人过来品赏,没有政务挂心头,一开始倒也确实乐得自在。
但是有些人就看不得他这么清闲了,非要再给他安排一个差事——给秦寒星开蒙。(注1)
申时行老大不乐意了,但是吴氏压着他,说自家孩子,他成天闲着没事干,给开个蒙怎么了?
女儿女婿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你忍心看着小姑娘家家一个人在家请西席?
再说了,你的这点学问,应该开个蒙不成问题吧?难道是年纪大了都忘光了才不乐意?
吴氏连珠炮似的发问,把申时行都说蒙圈了。
他堂堂一个状元出身,宦海生涯数十年,曾经的大明第一首辅,居然被质疑没有给孩童开蒙的能力?
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要不是对面站着的人是自家老妻,申时行都恨不得拂袖而去了!
“你知不知道当年,想要求我看文章的举子有多少?遥想当初……”
吴氏挥手直接打断了申时行的“当初”,笑眯眯地开口:“那你能力还在,有什么好推三阻四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一会儿就去兰儿那边和她说一声,让他们只管去忙他们的,我把我们小乖乖接过来!对了,还得把东厢房洒扫洒扫,小乖乖用惯的东西也得都拿出来……”
吴氏直接拍板下来,申时行根本来不及反对。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闲啊,昨天还和老友约好了要去夜钓来着……
说实话,申时行也不是不疼爱外孙女,实在是外孙女的腔调和她爹那是一模一样,长得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就不说了,就连说话的语气,有时候抬眼看他的眼神,都和他爹一模一样。
申时行除了教养过几个儿子女儿,其他的孙子辈的孩子他都没怎么操心过,一来那个时候自己身处首辅之位,政务繁忙,二来孙子孙女们都有些怕他,没人敢往他面前凑。
但是秦寒星不一样,她是根本不怕他的,小孩子说话又都毫无遮掩,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实在是让他心梗。
记得去年有一天,他带着三岁半的秦寒星去老友家作客,老友夸奖这孩子文静乖巧,自己也是谦虚一番,说她平时在家里可没这么听话。
当时他说这话的时候,秦寒星老老实实站在他身边,乖乖巧巧的,一张小脸又玉雪可爱,礼数周到地给几位长辈见礼,把老友的妻子稀罕的不得了,直接搂在怀里抱了好一会儿,还将一枚见面礼玉佩亲自系在秦寒星的身上。
祖孙两人在老友家呆了一下午,宾主尽欢,等到两人登上马车后,秦寒星直接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身去,给了申时行一个小小的后脑勺。
申时行莫名,怎么好端端地就生气了?
摸不清小孩心思,申时行只能好声好气去问。
就听秦寒星奶声奶气道:“外祖不好,让我没面子,哼!”
申时行奇了:“我什么时候让你没面子了?”
秦寒星回头,小脸板的正正的,一字一顿道:“我今天都有很听话,因为娘说今天和外祖出去作客,要给外祖面子,但是外祖刚刚在别人面前说我在家里不乖,这就是不给我面子!”
小孩年纪小小,长句倒是能说出来了,但是有些字说的快了有些吃音,却不影响申时行理解她的意思。
申时行着实被惊着了,这么小点孩子,心思还挺重,刚刚在别人家里波澜不惊笑嘻嘻的,还以为她根本没听懂或者没放在心上,结果一到车里就马上甩脸子给自己看。
他女儿小时候可完全不是这种性子。
申时行摸了摸鼻子,默默想到。
为了哄好这个小屁孩,申时行还被迫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条约,停下马车,带着她去排队买了秦寒星最喜欢的枣泥糕,并且彼此拉钩约定,以后出门在外,祖孙两必须都给对方面子,这事才算揭过了。
平日里秦寒星虽然也到申府来,但是之前申时行忙于政务,真正带孩子的时间不多,现在却要整天对着个小孩,况且还是个不好搞的小孩,这能不让他头疼么?
但是女儿女婿的忙碌程度,申时行不好说自己不知道。
女婿接了自己的班,现在手里头几个大事情在搞着,忙成什么样,他心里有数;女儿现在的名医之名已经十分响亮了,由她创办了一个医学期刊,一月一发,上面解答各种全国各地投稿寄来的病例信件,同时,最近好像还要搞一个医学院,开始面向全大明招生,汇聚整个大明的名医,大家一起交流技术和思想,矫正过去的方子,可谓又是一个可以载入医学史册的壮举。
秦修文那头没有父母家人,秦寒星如今已经四岁有余,到了要开蒙的时候,确实那小家伙只能自己接手了。
申时行原本以为教导一个小孩子,会是非常吃力的一件事,但是没想到秦寒星的接受能力非常强,小小一个坐在书案后面,也很能坐得住,虽然是个好奇宝宝,讲到什么东西都喜欢多问一个为什么,但是同时也很擅长举一反三。
尤其是秦寒星的记忆力,简直可以称之为神童一般!
申时行他自己小时候就因为记忆力卓绝,读书背文章几遍就能学会,但是秦寒星更甚,她几乎能做到过目不忘,教导起秦寒星来,申时行可谓是毫不费力,甚至还隐隐有些得意,感觉自己做老师十分有成就感。
这就像他们申家人了!随他,脑瓜子好,一点就通!
但是祖孙两个呆的时间长了,秦寒星慢慢地也就在申时行面前不收着了,这孩子学习的时候是真的坐得住,但是在玩的时候也是真的胆子够大!
看着文文静静乖乖巧巧的一个小姑娘,冷不丁就敢往池塘那边跑,申时行原本让她课间休息一会儿,自己拿出“京报”一边品茗一边看,结果就听到池塘边有丫鬟婆子在那边叫唤,申时行一抬头就看到秦寒星被一个健壮的婆子拎上来了,脚上的鞋子还在滴着水,还知道把衣袖挽上去,上衣倒是没湿,看到他看过来,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怜兮兮地张开双手,对着申时行喊:“外祖,抱!”
申时行原本想要训斥一番的,结果行动快过嘴巴,直接将秦寒星抱在了怀里,秦寒星连忙用小胳膊圈住申时行的脖子,眼圈红红的:“我想去抓小鱼,给外祖和外祖母做鱼汤,不下心就脚滑了一下,外祖能别告诉外祖母我差点掉进池塘的事情吗?我保证下次不敢了!”
然后又“(* ̄3)(ε ̄*)”亲了一下申时行的脸颊,撒娇道:“外祖,你最好啦!”
申时行:……被拿捏的死死的。
申时行妥协了,结果发现妥协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他的一本古籍不见了!
急的申时行团团转,脑海里盘了一遍又一遍,是自己看了忘在哪里了?还是夹在哪本书里了?
申时行在书房转了一大圈,最后突然视线一凝,看到外孙女在玩一个小娃娃,小娃娃身上盖了一床让他十分熟悉的“被子”,他立马拿起来一看——好家伙,这不就是他的那本古籍么!
古籍,古籍,年代自然久远了,纸张更是有些脆弱不堪,稍微大力一点,都可能是一个洞,他一向拿出来看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结果被他外孙女当娃娃被子直接盖在娃娃身上,书页两侧还直接贴在地上!
“你,你这是哪里拿的?”申时行捧着古籍,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秦寒星抬起头,小脸上写满了得意:“我在你书桌上拿的呀!外祖,我可是特意挑了一本破破的书做被子的哦!”
申时行这回可是气恼了,把小家伙拎到墙角,让她面壁思过,她却一边哭一边还振振有词,说是他自己看完了乱丢乱放,没有收好,她才会以为是不重要的书的!
吴氏正好走进来听到了祖孙两人的官司,直接瞪了申时行一眼,将秦寒星抱在怀里安慰:“小乖乖不哭,你外祖就是小气,咱们不跟他玩!走,外祖母给你吃好吃的去!”
吴氏疼秦寒星到骨子里去,如今家中的奶娃娃就她一个,难免就宠溺了一些。
申时行再次无语望天:
他上辈子是欠了姓秦的了!
自己这是在还债啊!女儿嫁给姓秦的,自己的首辅之位让给姓秦的,老了老了,还要给姓秦的带孩子,还一点都不省心!
造孽啊!
就在申时行腹诽的时候,走出去一些距离的吴氏突然扭过来头冲他喊道:“他外祖,你赶紧过来,小乖乖说要让你一起吃枣泥糕,说你也爱吃,人家记着你呢!”
申时行思绪一收,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点笑意,连忙跟了上去:“诶,这就过来!”
【作者有话说】
注1:将孩子的名字改了一下,望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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