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文一醒过来,万历那边马上得到了密报,心情在如此大起大落之下,也是五味杂陈。
但是更多的还是大石头落地的轻松。
没有秦修文,就要万历自己一个人去面临这些棘手的问题,不是不能解决,而是解决完之后,事情将会走向何处,他也把握不准。
甚至于,两个皇子的教导,海禁要不要废除,东瀛那边的处置方案,朝堂内部的动荡后果,这些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万历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忌惮一个人,依赖一个人,信任一个人,这些情感都埋在了万历的心底,郑贵妃伺候他洗漱的时候,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就如此吧,天命也不让秦修文就此消失于这个世间,那么就接受上天的指引,有秦修文在,他才能开创盛世,才能当明君啊!
让渡出去一些权力,那也不是不行。
万历其实心里门儿清,君臣这几年相处下来,秦修文事情办的漂亮,做出来的一项项政绩,都是可以载入史册的程度,大明的中兴已经近在眼前,而自己又不算一个勤快皇帝,底下朝臣虽多,能用起来的人却不多。
哪怕秦修文的权势日隆,但是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就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聋不哑,难做家翁啊!
之前秦修文好端端的,万历没有深想,后来秦修文被刺杀,命悬一线,万历动过点心思,而现在,这些小心思全部压下,万历风头一转,再看许国和周邦彦,眼神中就露出了几许杀心。
毕竟这两人,可是差点逼得他出来,亲自下场解释秦修文海贸走私之事,到时候是不是要将他这么多年在海上赚取到的利益也来给大家数一数?
那可都是进入了万历自己腰包里的银子,虽然陆陆续续撒出去投入的也不少,但是比起最初的时候几万两银子都得省着花的状态,如今万历的内帑,可谓是堆满了金山银海。
但是巨额的财富增长,并没有让万历感到满足,和财富一起增长的,是他的贪欲之心,海外的银子像是赚不完一般,有了这条生财之道,万历感觉自己在赚钱一道上,实在是天赋异禀!
只是如今,这件事不管如何收场,他的秘密赚钱渠道算是没了,怎么不让他恼火?
只是扛大旗的人还没回来,万历这几天又在称病中,不好出手,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默默等待。
秦修文告别李时珍等人的前一夜,李时珍拉着秦修文到了他房间里长谈了一个时辰,等秦修文离开李时珍房间的时候,申兰若正好在从外面进来,要给李时珍送六妙安神汤,老人家晚上睡眠不好,喝一盅有助睡眠。
申兰若没想到这么晚了,还能在这里碰到秦修文,两人最近一段时日朝夕相处,申兰若总算可以镇定自若地行礼说话,等见完礼,却发现秦修文用一种很奇妙的眼神看着自己。
像是探究,又像是……疑惑?
一直到秦修文离开的时候,申兰若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暗自疑惑:脸上没什么啊?刚刚秦大人那是,什么眼神?
第二天一早,秦修文的队伍就秘密出发了,申兰若和施勤前去相送,看着秦修文钻进了马车,被一百多人的护卫队簇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申兰若站在关外口的杨树下,痴痴地看着他们这一行人行出去老远,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有些落寞地低垂下了头。
施勤是过来人,他算是看明白了小师妹原来是心有所属了,可怜了师弟李朗宇的痴心一片了,看来注定是有缘无份了。
和别人比,李朗宇也算是一表人才、出身名门了,但是和秦大人比,不是做师兄的不帮忙,实在是,实力悬殊啊!
只是那秦大人说话做事冷冰冰的,也不知道和小师妹能不能成?
哎!太复杂了!
施勤自小和妻子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等到了年纪就成婚,如今孩子都两个了,根本没有经历过这么复杂的情感历程,所以此刻只能干巴巴地安慰小师妹:“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回吧。”
申兰若的双腿也站的有些发酸了,轻轻点了点头,东方慢慢露出了鱼肚白,空气中的温度也慢慢上升起来,今日无风,显得尤其闷热。
更闷热的是申兰若的心:这一别,也不知道再次相见,又是何年何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注1)
秦修文放下车帘,闭眸沉思,小院中的闲适轻松一晃而过,难怪世人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那种欢乐安详、没有处心积虑勾心斗角的日子,确实是让人有些沉迷的。
但现如今,还不是时候,京城中的烂摊子得先去解决了。
秦修文一行人一路上十分低调,但是安防十分严密,除了明面上的百人护卫队,暗地里万历还派人接应,但是考虑到秦修文大病初愈,所以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算快,不过如今四处道路已经修好,从辽东到京城,也不过是五六日的路程。
秦修文秘密入京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回季方和。
这次季方和闹得实在有点大。
不仅仅在两处报刊上大书特书秦修文这么多年的功绩,还联合朝堂官员,卫辉府到松江府以及京城的大豪绅一起带领民众上书陈情,捍卫秦修文的官声,甚至还准备告御状,使出浑身解数要将许国等人拉下马!
当季方和听到秦修文命悬一线的消息时,简直已经是慌乱到不知所措了,结果还遇到许国等人趁机发难,当时他就头脑“轰”地一下热了,崔丽娘劝阻他先再等等,他也等不了了!
在他心里,秦元瑾这个傻子,都为了大明抛头颅洒热血了,结果不受到表彰也就罢了,居然还要被扣上这种帽子!
甚至季方和,连万历都恨上了!
季方和为秦修文办事,里面的枝枝绕绕都一清二楚,秦修文当初是为了谁去做了这种事?现在不应该站出来至少是澄清么?就让秦修文一个人去承担骂名?
季方和自己也是秀才出身,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三纲五常的思想影响了他不少,但是此刻,季方和第一次觉得,当皇帝的人,是如此无耻!
在季方和看来,秦修文这么多年,虽然一开始还贪过一点小银子,但是到后面,给大明带来了多少的好处?为整个大明付出了多少?为百姓又付出了多少?
他可以不眠不休,一年三百六十日地处理公务,为此,他到现在还孑然一身,人家像他这个年纪的,早就儿女绕膝了,他呢?
本身就是一个无父无母之人,居然到现在连个家业都没有!
季方和如今也是当了父亲的人了,他心里清楚,人成了家,就会为自己的小家考虑,但是秦修文连正儿八经的家都没有,他这么多年在为谁考虑?
还不是为这个朝廷,为这个天下考虑!
季方和实在是出离了愤怒了,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微弱,但是他身后支持秦修文的力量可不微弱,不管秦修文是生是死,那些人休想给秦修文身上泼一滴脏水!
季方和将心中的担忧害怕忐忑,都化作了为秦修文的奔走之中,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不去深想,秦修文这次到底能不能挺过来。
而当季方和终于再次见到了活生生的秦修文时,他忍不住哭了。
一个大男人,嚎啕大哭,比他家女儿被她娘亲收拾的时候哭的还要惨烈,他一把熊抱住秦修文,一边大哭一边嘴里口齿不清道:“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秦修文被他勒地快窒息了,连忙退出一点距离,艰难道:“你要是再抱得这么紧,拍我后背拍的那么用力,可能我本来不用死的,现在要死了。”
季方和闻言,立马吓得跳开,又赶忙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秦修文,见他只是比出征前瘦了一大圈,其他气色都还算不错的时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秦修文眼中冰雪消融,季方和的眼泪也用衣袖随意地擦掉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畅快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两人又说起了正事,季方和将一份厚厚的册子递给了秦修文:“既然你回来了,这事还是你做起来方便,他们既然敢揪咱们的小辫子,我也没放过他们的!这帮子人从出生起到现在做过的恶事,我都搜集了起来,都察院那边现在也有好些我们的人,既然他们敢开战,我们就和他们打到底!”
这几年,秦修文在朝堂上的手段算是温和,除了几个针对他的人,他基本上是春风化雨,很少真正与人为敌,就是周邦彦之前得罪了他,他也没有将人置之死地。
不是秦修文特别好心肠,而是他知道,只有平稳的政权下,才能让一切顺利进行,若是深陷朝堂之争,那么什么都做不好,每天光是勾心斗角都来不及。
但是现在,是时候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了!
季方和办事与秦修文越来越有默契,这恰恰就是秦修文需要的,季方和之前就想过了,若是秦修文回不来,他就只身去告御状也要给秦修文洗刷冤屈,若是秦修文回得来,那这些将是他对付这帮人最有力的助力。
两人商量到了半夜,等到计策一定,第二日开始季方和慢慢地将联合起来的人在明面上散了,开始暗地里帮着秦修文一起部署,等到三日后,万历宣布再次复朝的时候,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来了。
今日关于秦修文的事情,必出论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