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朝廷军队征战,除了朝廷拨的粮食,途径各地还要继续调用各地粮仓争粮,毕竟这个年代的战争,没有太过迅捷快速就结束战斗的,有时候围攻一个城池,花上几个月的时间都属正常。
几个月的时间听起来也不算什么,不过是围困敌人而已,但是战线一拉长,士兵们都是需要吃饭的,每日消耗的粮食就是海量,需要后勤端源源不断地支持才能支撑下去。
一场战斗,打的不仅仅是前线的战士,也是后面的后勤。
但是现在,朝廷的召令已经出了,辽东这边要抽调四万精兵出来,不说在这边大肆征收粮食,居然还倒给他们粮食和药材?
实在是没听说过。
刘平打开折子一目十行看下去,一共是十条指示,将目前的这些涌入的难民如何处置,规整的明明白白,青壮如何使用,伤员怎么治疗,妇孺如何安排,都有了去处。
刘平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这位传说中的秦大人。
他们这些地方官员,距离京城遥远,但是各种风声还是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有人说这位秦大人是靠谄媚君主、同时拜了个好师傅宋纁,受他提携才会升的那么快;也有人说秦大人确实能力卓绝、靠着自己的真本事,在这个年纪就成为了三品大员。
众说纷纭,但是眼见为实。
刘平信了后者,就光这个难民十条解决之法,就足以看出这位秦大人做事的能力,同时手段的果决。
有时候作为一个官员,是很复杂的一件事,不是说你光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就好了,还必须要有决断和取舍。
而秦修文的难民十策中,有一条就很好的诠释了秦修文的冷酷和决绝:
伤重难治者,弃之;需要珍稀药材者,弃之;桀骜不驯、扰乱治安者,杀之!
在秦修文眼里,这些难民只有能被他所用的和不能被他所用的,没有价值的人,都可以舍弃。
刘平叹服了。
秦修文到的第一天,让辽东都司紧绷的情况缓和下来,刘平根据秦修文提出的办法,快速收拢城外的难民,健康的难民分批次运往辽东各地开始投入到各项需要开荒的工作中去,而身体有恙的难民,则是根据他们这些大夫的判断,进行清理。
很快,许多人开始被转运出去,而这些大夫们,第一次发现他们有了一种一言定人生死的能力。
这种能力让人惊恐,一开始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话会产生这种作用,但是当兵士们问清楚这个病人的救治难易程度后,直接就做出了判决,让这些后知后觉的大夫们知道,目前是什么情况。
李朗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治疗了三天的病人,直接就被拖走了,他抹了把脸,有些着急地摇了摇申兰若的胳膊:“师妹,你不说那位秦大人本事很大吗?为什么就把人这样丢出去了?这是什么意思?”
申兰若的病人也有好几个直接被士兵们拉走的,从这些士兵雷厉风行的手段里,以她的聪慧,她也知道了事情的轻重,确实这是目前最快速解决这个烂摊子的办法。
但是理智上知道是对的,情感上她也接受不了。
直到看到她救治过的另一个病患也要被拖走的时候,她忍受不了了,这个病患是她第一个救治的伤员,一刀差点劈开他的大臂,但是撒了金疮药又连服了三天汤药后,明显有了好转,后面没药了才会再次陷入高热,她已经说过了,只需要再吃七天药就有可能好转,她说的药方也都已经捡最便宜的药材去配了,难道七天都等不了了么?
申兰若去拦,但是兵士根本不理睬她,冷着脸道:“还要连服七天汤药,而且只是可能好转,他的手臂这几天也没有好转的迹象,申大夫,我们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只是集中放置,若是有挺过来的,那就可以收编入队。”
“怎么可能?!你们集中放置了,他们没有药吃不下东西,如何会好转起来?只不过是等着他们死掉而已!”
李朗宇面色十分不好,他冲过去就要和这个士兵理论,可是这些士兵早就接到了上头的死命令,哪里肯退让,李朗宇又不是习武之人,直接就被士兵抓住双手反剪到身后,威胁道:“京城来的总督大人说了,若是有闹事不听从者,杀无赦!”
之前需要这些大夫,是因为要稳定人心,让这些难民不闹事,现在上头已经有了决议,大军也驻扎下来了,就是将这些难民闹了起来,又能如何?
要他说,那位总督大人也算仁慈了,反正不是什么大明人,直接就把所有有病的朝鲜人集中到一起,坑杀了事,还不费神,这些大夫也无须再为这些人耗费精神了,所以这些兵士在判断病人情况的时候也有些随心所欲,有些人病的不重,但是需要他们照料的,嫌麻烦,也直接就拖走了,任他们自生自灭。
施勤等人听到了动静连忙赶了过来,施勤最为年长一些,跟着李时珍走南闯北经验多一些,连忙上去说好话想要那位兵士能放李朗宇一马,但是李朗宇却是受不了疼痛,对着那兵士破口大骂起来。
那兵士双眉倒竖,正要把李朗宇押解起来,申兰若连忙上前一步阻拦道:“这位兵大哥,能先不要将这些病人拖走吗?我认识总督大人,我想见总督大人一面!”
那兵士直接就笑了:“就你一个大夫,还能认识总督大人?那我还认识皇上呢!”
若是一个声名远播的老大夫,那兵士可能还会相信一些,但是区区一个小女子,混迹在男人中间行医,看年纪还年轻的很,怎么可能认识秦总督?
秦总督就算是治病,也只会找宫中御医吧?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一个秦修文身边的亲兵找了过来,打量了两眼申兰若后,就问道:“请问您是否是申小姐?”
申兰若点头后,对方直接恭敬地行了一礼:“总督大人有请,请随我来。”
兵士这下瞠目结舌了,没想到这女大夫还真的认识秦总督!!他们到底什么关系?到时候自己不会被处罚吧?
兵士直接放开了李朗宇,也不敢再擅自做主,将一些病的不重的病人往外拖,心头忐忑地继续做事去了。
秦修文与李如松汇合后,准备一起见过了朝鲜君主李昖以及他的部下,从这个当事人口中再次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同时要求李昖交出了一张汉城军机布防图给他们,并且还需要他们表态大明帮他们光复朝鲜后,他们朝鲜以后会内附于明的忠心。
说白了,以后就是大明可以让他们指哪打哪,绝对听从。
这些是秦修文这次过来谈判的重点。
为什么万历和秦修文要等到这个时候才愿意出兵,除了需要朝廷内部的支持外,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朝鲜方面一直没有明确的要求明朝出兵保护,对倭国让他们一起攻打大明的事情讳莫如深,而大明那边听到的消息,则是倭国准备直接攻打大明,需要加强大明东南沿海地区的布防,在这种情况下,因为秦修文的先知先觉,就去出兵攻打东瀛,显然是不理智的,这不会得到内阁以及其他朝臣的首肯,就算是万历站在自己这一边,也不可以如此一意孤行做事。
同时,对于朝鲜一开始的摇摆不定,秦修文也是必须要给他尝到一点滋味的,否则帮他复国之后,又如何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献上好处?
若非他们自己浪费了先机,上奏给明朝的奏折上对这件事支支吾吾,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秦修文知道这两年东瀛那边的发展的非常迅速,在丰臣秀吉的统治下,大一统的东瀛确实靠着海上贸易将底下的士兵养的兵强马壮,再加上东瀛的武士道精神,悍不畏死的作战素养,比起已经承平两百年之久、军备废弛的朝鲜,确实很难有一战之力。
或许朝鲜以己度人,也会担忧同样承平日久的大明,是不是和他们一样,上下贪腐、党派林立、军队不堪一击?从之前的情况看,大明确实是如此的,三年前的一次小规模军事演习的震撼,看过了也就看过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早晚冲淡了那点震慑,面对东瀛人的咄咄逼人,朝鲜是有过反叛之心的。
朝鲜的那点小心思,在秦修文与李如松会面的时候,两人就已经交换过意见了,朝鲜那边一看大军已至,就迫不及待地要求和秦修文会面,请求明军立马发兵,但是秦修文却推说一路上快马加鞭赶路,需要休整一下再行接待。
这仗是必须要打的,但是决不能打一笔亏本账,秦修文早就将各种关节理得清清楚楚了,同时也要一来就给对方树立好规矩,不可能被朝鲜人牵着鼻子走。
秦修文来了之后,辽东都司的府衙最好的院落都给秦修文清扫出来,秦修文也顾不上太多,让亲卫将自己带来的箱笼里的地图和关于朝鲜目前搜集来的情报拿出来,放到案头,继续开始看了起来。
一路奔波,来不及细看,如今还要根据目前的局势再结合探子过来的情报,继续优化布局。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禀告:“启禀总督大人,申小姐带到。”
秦修文从公文中抬起头来,心中想到,找人这件事倒是顺利,没有辜负申首辅的嘱托。
秦修文出发前,申时行已经知道了申兰若就在辽东行动,顿时着急不已,但是这个时候派谁去找人,都没有本身就要去辽东带兵出征的秦修文来的快捷安全——秦修文届时会是辽东最高指挥官员,手底下数万将士,由他去派人找一下申兰若,比他再派人去找更方便。
秦修文当时没有多想就应了下来,这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并不需要他花太多心神,但是于申首辅而言,这是欠了自己一个人情了。
这几年,秦修文与申时行集团之间,既有合作也有斗争,总的来说,相处不算太坏。
只是见到了申兰若,秦修文眉眼一凝,也有些意外:“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