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桩十分危险的生意,好在秦修文一向是懂得权衡利弊,给自己留足退路的。
这桩生意在开始之初,秦修文就和万历商量过了,当初一听到秦修文的提议的时候,万历也是震惊了,说什么都不愿意去做这样冒险的事情。
将他们好不容易研发出来的燧发枪卖给东瀛,这不是助长敌人的气焰和军备,让自己落于被动的境地么?
哪怕这卖出去的价格再高,也不能这么做啊!
万历虽然贪财,但是也知道哪些钱是可以赚的,哪些钱是没办法赚的,他并不想为了赚点钱,把自己的整个国家给赔出去。
甚至当时万历还用十分狐疑的眼光看着秦修文。
秦修文在万历心里一直是十分妥帖谨慎的性子,哪怕做的事情有时候天马行空,但是落到实处却是一环扣一环,并非无的放矢之辈,没想到竟然会提出这样荒谬的法子。
不过也正是因为秦修文之前一惯给万历的印象是十分值得信赖的,否则在当时万历发现身边居然都能出现东瀛奸细的情况下,说不定其他人说了这种话,马上就要被万历下令抓起来革职查办,看看对方是不是又是一个东瀛奸细。
秦修文当时问万历,那他为什么能同意放宽铁器管控的权限,可以将铁器卖给蒙古?
万历不用多思考,脱口而出道:“目前大明都可以研制出更为先进的火器了,铁器又算得了什么?大刀长剑再厉害再锋利,能在三百步之外射杀别人?”
秦修文笑了,恭维万历:“陛下果然英明!那如果我们大明已经有了可以在五百步之外射杀敌人的枪□□么这些射程只有三百步的枪支我们应当如何处理?”
万历一时语塞,有心想说那就把这些枪支存放起来,再造新的更厉害的就是了。
然而秦修文和他说过,如今一把燧发枪投入量产的造价是十两银子,库存数量是五万把,算一下成本就要五十万两银子。
如果就存放起来,枪支也是要定期保养上油,还要派人巡视监管,不可能随意让枪支外流,否则对所有人都是一个重大危险。
这样一来,每年的固定开销也是不菲。
现在万历不仅仅有一颗贪财之心,在秦修文有意无意的影响之下,他还有了一颗商人的精明头脑,这样一算账,确实不划算。
“爱卿,但若是卖给东瀛人,朕这心里,始终不安啊!”万历如今没有什么不可对秦修文言的,直接就说出来自己的顾虑。
万历的账算得并不准确,秦修文重新给他算了算:“陛下,你刚刚说第一代燧发枪的成本是在五十万两,若是单独存放,还要额外的人力养护监管成本,这个不算错,但是您还漏了一点,那就是当初我们研制这个第一代燧发枪的时候,就已经投入了一百多万两银子进行研发以及生产线的建造,若是您准备让咱大明的军队改款用第二代的燧发枪,那么产线要再次升级改造,原来的产线就废了。”
万历一听,对啊!这里面还有成本呢!除非他们不装配更好的第二代燧发枪,否则之前的许多东西都要废弃了。
“与其将第一代燧发枪就此堆灰,不如废物利用一下,卖给东瀛人,让他们帮我们承担第二代燧发枪的制造成本,东瀛如今四处打听大明的燧发枪,就算不从大明买,他们也会从别的地方购买,微臣听说目前大不列颠也有类似的燧发枪问世,与其让他们占了这个便宜,不如我们自己亲自下场。不仅从中获利,还能将倭国以后的武器装配情况摸的一清二楚。”
这个主意换个角度一想,竟然确实如此!
万历忍不住问秦修文,这个枪支的定价准备是多少。
秦修文轻松道:“最低不少于六十两一把。更具体的,还得看谈判的结果,毕竟要把国之重器偷卖出去,这可是通敌的行为,不要高价,都对不起冒着杀头的风险做这个事情。”
万历呼吸都放轻了一些。
五万支燧发枪卖出去,按照最低六十两一把,至少揽收三百万两银子!
有了这三百万两银子,大明可以不费一分钱,就能制造出五万支新的第二代燧发枪,同时还能有富裕的钱,再对军队进行全面武装一下。
这哪里是资敌,这明明就是从敌人那边搜刮好处,来滋养自身啊!
这个计策说起来十分无耻,但是面对倭国,万历觉得越无耻越好,他们都有胆子对着朝鲜叫嚣让他们背弃自己这个宗主国,投靠他们了,大明还以颜色又如何?
而最后,在沈维敬三寸不烂之舌的游说下,最终成交价格是七十两白银一把燧发枪,同时,东瀛订购的数目是十万支!
当万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忍不住看着密奏上的数字有些发呆。
果然秦修文说的一点都没错,放眼整个东亚,也只有倭国这么丧心病狂的国家,才能有这么大的需求量,甚至可以说,倭国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大主顾。
甚至通过沈维敬这个中间人,秦修文同时了解到了许多倭国目前的真实情报,对于倭国膨胀到要攻打朝鲜的事情,也提早了一个月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并且边关那边的军队早就开始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只等到事情一经发酵,朝堂之上掀起腥风血雨后,就投入到战斗中去。
因为这里面有许多事情都是秦修文和李如松在秘密沟通处理的,所以这次的朝鲜之战的总督,只能由秦修文来担任,毕竟他和万历做下的许多事情,目前还并不适合公诸于众。
一切局势目前都在秦修文的掌控之中,蒙古人在老老实实地修剪羊毛,跟在大明屁股后面捞点钱,秦修文是可以允许的;辽东那边目前努尔哈赤还在四处征战,收拢女真各部,而秦修文这两年也没闲着,悄悄给海西女真和东海女真部族提升了一些实力,努尔哈赤想要将他们打下来,可不会再像原来那么轻松了;唯有倭国,是目前东亚局势中的一根刺,这根刺卡了大明多年咽喉,这次秦修文就是要去拔刺的。
此战,要一举打服倭国,才能震慑所有宵小之辈,确认大明在东亚地区老大哥的位置和威信,不容人挑衅!
秦修文安排好京中的一应事情后就要奔赴战场,走之前季方和几次表明自己要和秦修文一道前行,但是却被秦修文拒绝了。
季方和与崔丽娘去年刚刚诞下一女,如今一岁多一点,已经会走路了,还能简单地喊“爹爹、娘亲”,见到了秦修文会叫“叔父”,很是愿意亲近秦修文。
季方和知道秦修文的想法,但是他依旧不放心,出行前一天直接堵了秦修文。
“元瑾,我这次来,不是以下属的身份请求你,而是作为与你出生入死十几年的好兄弟的身份来和你说,这次,我必须和你一同前去!”
哪怕秦修文的布局再精妙,那又如何?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又是在朝鲜国作战,那里可谓是人生地不熟,东瀛人派遣了二十万军队大肆前来,如今已经完全打下了朝鲜国,是他们的主战场了,朝鲜国全局被他们所掌控,不说这二十万人都是精兵强将,哪怕就是普通二十万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人淹死,季方和如何都放心不下秦修文撇下他,一人前去。
见秦修文要拒绝,季方和再次坚定道:“这不仅仅是我的意思,也是丽娘的意思!是,我才智不如你,心性不如你,但是你我相识这么多年,配合最为默契,若是有任何机密之事需要派人去做的,我永远是最佳人选,因为你知道,这世上,我季方和,永不背叛你秦元瑾!”
季方和站在秦府庭院中,如今正是春意盎然的时节,庭院中草木勃发,两棵巨大的银杏树低垂下来枝桠,上面的银杏叶嫩绿青翠,在一片郁郁葱葱之中,季方和扬起头,憨实但是如今也精明的脸上,除了郑重外,还露出了一丝着急的祈求神色,就怕秦修文再次拒绝。
秦修文今日身穿一件青绿色常服,腰间用同色青玉革带束紧,更显得整个人宽肩窄腰、身量颀长,同时眉眼中褪去了曾经还残留的一丝对这个世界的局促不安,只剩下了一片坦然的成熟和睿智,甚至于过去如同锐器出鞘一般的气质,如今也平和内敛了许多。
秦修文摘了一枝条的银杏叶,给季方和递了过去,季方和木然接过,便听秦修文道:“小珍儿每次来我这里,都要摘走一条,今日她没来,你就给她带回去吧。”
季方和女儿名叫季珍,确实季方和夫妇爱她若珍宝。
说到女儿,季方和眉眼一软。
“明朗,我不让你去是因为,”
秦修文刚起一个话头,季方和就想打断,却被秦修文用手压下,便听秦修文继续道:“是因为你我二人之中,必须有一个人好好地留在安全之地,而你比我,更需要也更应该留下,你还记得当初在新乡县,李明义之死时,我对你说的话么?”
季方和记忆力不错,并且这件事他也给他留下过深刻的印象,他当然记得当日秦修文的话。
当时,秦修文曾说”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间,争的是权,斗的是利,赢了我们光宗耀祖,输了那也不枉来世间一趟。只是那些后院女眷,又何其无辜?”
他还说:“别人尚且不论,只是方和你,若真的到了那么一天,我也定会给你谋一条生路。”
他一向知道,秦修文一诺千金,从不会轻易许诺,却将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
季方和的眼眶忍不住有些红了。
“况且,你看我至今孤身一人,无妻无儿,小珍儿叫我一声“叔父”,叔父也是父,若是以后我有任何不测,小珍儿就是我的后人,给我捧牌位也是应当,你说是不是?”
秦修文重重地拍了一下季方和的肩膀:“明朗,我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能理解么?我做这一切,是希望大明百姓能更好地活着,但是我更希望我所关心的人,能更好地活着。况且,你对我还没有信心吗?我定会凯旋而归!”
季方和喉结滚动了几下,却是哽咽到说不出话来,给了秦修文一个大大的拥抱,嘴唇嗫嚅两下,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秦元瑾,不管用什么手段你一定要给我平安归来!”
凯旋归来是最好,若不是凯旋,苟且偷生也好、用其他人的命去抵也罢,他只要他秦元瑾活着。
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