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一晃就是两年,这两年里发生了诸多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蒙古那边终于迎来了太平时光。
自从大明和蒙古签订了帮扶协议,蒙古族人跟着大明来的技术人员一起,研究种植牧草、合理饲养牛羊马匹,还有许多人投入到了小麦种植中去。
以往大明的各种技术都是不外传的,不管有用没用的,都会敝帚自珍,毕竟这是他们老祖宗积累下来的东西,怎么能平白给了外人?
但是自从“京报”和“卫辉时报”的发行,再加上水泥路官道从不停歇地往外延伸修建,如今大明小半地区都已经通上了水泥路,百姓欢呼雀跃,商贾们更是因为道路的畅通而获利更丰,商贸呈现出一种井喷之态,尤其是当第一辆带有橡胶轮胎的马车面世之后,马车的行驶速度比以往更加快捷,同时避震效果也越发的好了。
大明的发展可以说是日新月异,自从朝廷成立了“专利所”之后,很多人都以拥有一项自己的专利为荣,以往要出人头地,必须要读书科举,可是如今,只要你有一项应用范围很广的专利在手,别说自己一辈子吃喝不愁,就是他的儿子、孙子、曾孙子都可以一辈子吃喝不愁!
原本开始走向衰弱的大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迅速复苏,并且一路昂扬向上,国库里的税入肉眼可见地增多,去年的结余甚至比当年张居正清丈完天下土地,让那些隐瞒土地的富人们补税之后还多!
而那时候,要让国库充盈起来,可是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起了多少冲突?可是在秦修文的主导之下,这一切竟然是在春风化雨之中就办成了。
大明有了许多新的技术,新的理念,以往的一些用旧的、淘汰的东西,自然可以轻松施舍给蒙古,没有人再对此多说什么。
大明不仅仅将自己不要的技术给了蒙古,同时还在暗中给了蒙古巨额的订单。
很多人觉得蒙古是苦寒之地,但是在秦修文看来,他们是特别好的原材料集中地,西方人不是喜欢羊毛制品么?圈地运动都搞得出来,“羊吃人”都做得出来,毛纺织业的利润惊人,而吕宋岛如今成为他们对外出口的中转地,秦修文和万历手里握着原材料端,又握着销售端,这个钱不挣,就是傻子!
蒙古人也对大明的慷慨感到震惊,大批量的羊毛原材料订单甩了过来,导致草原上如今养的羊比马匹还多,家家户户都会养羊,甚至还有些人头脑灵活的,自己在当地开起了手工编织作坊,将羊毛再加工一下,根据大明人想要的花纹编织成地毯等,反正他们出多少大明就能收多少。
同时,一种名叫大明新钞的纸币在蒙古和北方地区流传开来,一开始大家还有所顾虑,只有很少的人愿意用金银去兑换这个纸币,但是后来果然发现用这个纸币可以在大明的马市上购买到所有他们想要的东西,甚至连盐铁等管制物品,都能用这个纸币买到,顿时所有人都心动了。
从少量的尝试兑换,到大批量的金银涌入大明境内,也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而已,如今在蒙古那边,官方的货币,除了金银铜板,就是大明新钞。
秦修文的计划一步一步在进行中,当申时行了解到,蒙古人果然如同秦修文预料中的那样,开始固定在草原上,生活更加富足,骚乱大明边境的情况越来越少之后,整个人更是彻底叹服了。
蒙古那边越是和平,整顿大明的边军就越是容易。
万历十八年秋,负责北方军政要务的三边总督被万历撤了回来,重新委任新的总督过去,彻查军队贪腐,从上到下狠狠清理整治了一顿,将老弱病残的士兵全部收回军籍,让他们回乡养老,消除瞒报吃空饷的军籍,清点武备情况,陕甘宁三边军务为之一清。
北方军政的清理触动到了辽东,李成梁几次上书,对此颇为不满,让万历十分恼怒,再加上言官的弹劾,于万历十九年初,罢免了李成梁的职务,同时将李成梁宣入宫中,进行了一番密谈。
世人不知道到底万历和李成梁谈了什么,总之李成梁并没有因此而造反,他儿子李如松也依旧好端端地做着山西总督,同时统领神机营,风头一时无两。
辽东那边最终还是无奈地接受了万历的军政改革。
虽然此时大明名义上还是屯田养兵制,但是实际上后面招收的士兵都是募兵制过来的,只要青壮年,也无需种田,每日只需要专心操练,一应饭食、衣物都有军队发放,每个月还是不少的军饷可以领,且可以做到按时发放。
就冲着这几点,原本老百姓逃都来不及的军营,现在成了一个炙手可热的地方,许多年轻人愿意来此一试。
做许多事情都需要金钱来支撑,而不管是大明内部的商贸繁荣爆发出来的巨额税入也好,还是从蒙古和海外掠夺过来的财富也罢,都在以一个很恐怖的速度再往大明汇聚,自然能够负担得起新式军队的巨额开支。
但是这两年对秦修文来讲,也不完全都是好事。
宋纁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从前年开始就迅速的衰老起来,请了宫中御医看了,也只说年纪大了,需要荣养,开了一些安神养身的方子,其他也别无他法。
万历十九年夏,秦修文右迁至户部左侍郎,成为宋纁手下第一人,碍于秦修文如今在朝堂中威严积重,同时内阁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申时行与王锡爵都对秦修文有些另眼相看,哪怕有一些反对之声,说秦修文升职升的太快,应该再继续在鸿胪寺卿的位置上磨炼几年,还是被压了下去,最后顺利成为户部二把手。
秦修文再次回到了户部,因为宋纁身体每况愈下,许多事情都只能交给秦修文处理,可以说,秦修文实际上已经成了户部的主导者。
可是哪怕秦修文帮宋纁处理再多的公务和烦心事,让他多注意身体多休息,宋纁的身体也依旧没有好转,在一次突然晕厥后,无奈致仕,在家中疗养。
秦修文一有空就会去看看宋纁和文氏,休沐日的时候更是会陪上宋纁一整天,给他讲讲朝堂上的变化,户部的人事调动,以及一些新的发展点子,宋纁身体虽差,但是却很是爱听秦修文讲这些。
“师父,吕宋那边说发现了一种新农作物,叫做马铃薯,是从南美洲那边获取的,据说很好种植,产量高,吃了饱腹感很强,同时味道也不错,可以做成各种菜肴。”如今实际管理吕宋的掌权者是叶向高,秦修文命他多关注一些舶来品的农作物种子,果然有可喜的发现。
秦修文修长的手指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将橘子皮拢好放在身边的小茶几上,然后又将上面的白线细细挑了,一囊一囊放好在盘子了,端到宋纁手边。
宋纁却迟迟没有应声,也没有去吃橘子。
秦修文不禁看向宋纁,初秋的天气,风中还带着几分炎热,但是宋纁很怕冷,晒着太阳,躺在醉翁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只露出一个脑袋出来。
六十九岁的宋纁头发已经全白了,秦修文记得第一次见到宋纁的时候还只是半白,没想到几年过去了,一下子就成这样了。
秦修文记忆力很好,当时在户部“正德厅”第一次见宋纁,宋纁人精瘦干练但是却神采奕奕,走路生风,接连提问了好几个户部的官员问题,见谁答得不对,就马上脸色一摆,开始声音洪亮地骂人。
当时秦修文就在想,这个小老头挺有劲的,脾气这么暴躁,一点都不像个文官,但是骂人有点水平,都不带重复的。
然而现在,宋纁十分安详平和地躺在这里,人更加的瘦了,颧骨高高耸起,脸上似乎只有一张皮在包着他,双手交迭放在胸前,一点都没有了以前暴脾气的架势。
秦修文等了一会儿,心里揪紧了一下,正准备探过身去看看宋纁,便看到宋纁转过头来,浑浊的双眸眯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似乎做这个表情有点费力,宋纁只笑了一下就放下了嘴角,但是看向秦修文的眼中却是充满了肯定:“元瑾啊,你做的很好,十分好。比我想的还要好。大明交给你这样的年轻人,我就安心了。”
秦修文打了一个激灵,见宋纁的手伸了出来,连忙握住了宋纁的手想扶住他,但是宋纁并不是要起来,他已经没有起来的力气了,他只是紧紧握着秦修文的手,虚弱到有几句话都只是气音,秦修文必须耳朵凑近了才听得清楚:“元瑾,能收你为徒,是我一辈子最高兴最自豪的事情,你要带着为师的理想一路走下去,你会成功的。为师有点累了,让我先去睡一会儿吧。”
宋纁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秦修文的手背,眼里是许多的不舍,但是最后宋纁的眼睛还是慢慢合上了,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得笑意,原本抓着秦修文的手也失去了力道,慢慢滑落了下去。
秦修文起先是愣了一下,一向充满了各种想法的脑子,在这一刻,一片空白。
等到他回过神来,他尝试性得轻轻推了推宋纁,哑着嗓子唤了两声“师父”,可是宋纁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伸出手指,放在了宋纁的鼻翼下探了探,连最微弱的呼吸都没有了。
秦修文嘴唇颤动了两下,想要叫他师娘过来,可是喉咙口就像被堵住了一块巨石似的,一点都发不出声音,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文氏刚刚去给秦修文端茶水去了,等从厨房出来,走到小院的时候,她一失手,直接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到了她的脚背上,她去恍然未觉,她快步走了过去,看到了宋纁的模样,嘴巴里“啊啊”叫了两声,有些茫然地看向秦修文,等看到秦修文脸上都是泪水,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哭倒在了宋纁身上。
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秦修文的眼眶中蓄满了泪水,他忍不住跪了下来,给宋纁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这个给了他无数支持,待他如亲子的师父,再也睁不开眼睛看他一眼了,在这个初秋,永远地与世长辞了。
那个会骂他鲁莽,责备他不信任别人,将自己所有的政治资源全权托付给他的老者,此生再难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