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文慢了一步,万历在秦修文进宫之前已经得到了消息,初闻东瀛人的嚣张之举,万历的脸色极不好看。
是人都要脸,更何况万历还是一国之君。
所谓的万寿节朝贡,不就是给万历送生日礼物么?结果礼物还没收到,送礼的人居然在他家里闹了起来?这换做是谁,都不会开心的。
王泉小心翼翼地给万历续了一杯茶,禀告消息的人已经被万历挥退,今日是王泉轮值,外间还有一群宫女太监随侍,但是书房里面却只有王泉和万历两人。
王泉有着陈矩做助力,又认了张公公做义父,再加上他识文断字、做事机敏,几次在万历身边伺候,都让万历留下了印象,后来另外一名在万历身边伺候的御书房老太监到了年纪之后,就让王泉给顶了上来,在御书房随侍。
御书房伺候的太监一共有十三名,专门掌管收纳书籍、字画,同时还要洒扫、研墨、奉笔等事物,虽然王泉此时还不算是有实权的大太监,身上品级不高,但是能够在十三名太监中脱颖而出,专侍笔墨,等于是贴身服侍了,能被大领导越多的看见,自然能被赏识的可能性也更高了。
所以此刻万历看着杯中茶水,压抑着怒气道:“真是岂有此理,看来朕必须给这群东瀛人点颜色看看!”
王泉面上露出了挣扎之色,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万历显然是看到了王泉的表情,面色有些狐疑道:“你有什么要说的?何必吞吞吐吐?”
王泉诚惶诚恐地跪下来磕头:“陛下,奴婢不敢说话,奴婢才疏学浅,如何能妄议国事。还望陛下赎罪!”
万历审视地看了一眼王泉,嗯,这个人不是一个老面孔,自己隐约有些印象,似乎是叫王泉,随侍的宫人太多,万历不可能每个人都记得名字。
能被万历记住名字,说明这个人是有点过人之处的,此时万历心中十分愤慨,想要和人交流,所以就直接道:“朕恕你无罪,你先说说,你刚刚想说的是什么?”
王泉小心翼翼地低着头,看着玉石铺就得地面纹路,有些忐忑地回答道:“奴婢是想说,那些东瀛人怎么会这么蛮横不讲道理,会不会是他们故意如此,好让陛下按耐不住,到时候再引起两国纷争,这些东瀛的什么浪人、武士就更有理由跑到大明作乱了!”
王泉说到这里的时候,抬起头看向万历,阴柔的面庞上,露出了如同女子一般的楚楚动人之色,因为肤色极白,眼眶红了之后就更显得他可怜哀悯:“奴婢家乡就在定海县,饱受倭寇袭扰之苦,几次差点死于倭寇刀下,也是因此才抛家舍业一路逃难到京城,入了宫后有了陛下的庇佑,才能苟且偷生至今。今天奴婢本不该多嘴多舌,实在是心有余悸,想到了往昔,才忍不住说了刚刚那些话,不过奴婢见识浅薄,愚昧之言,还望陛下赎罪。”
王泉的相貌,完全脱离了男女性别,哪怕万历看多了宫中绝色,此刻也对王泉生出了一丝怜惜,尤其是王泉说起家乡往事的时候,感情真挚,让万历也忍不住一起感慨了起来。
同时,万历心中也在深思:是啊,东瀛人敢在自己的地盘上就如此施为,会不会这就是一个计呢?
若是自己为此大动干戈,会不会就中了这些人的奸计了?
万历的怒火被熄灭了一些,脑海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到底应该如何应对。
秦修文的宫牌是万历亲赐,无需禀告,就可以直接入宫,等到秦修文被引入御书房偏殿等候的时候,一位御书房外间洒扫的太监进来上了一盏茶,恭敬道:“秦大人,请稍等片刻,奴婢已经派人去通报了。”
很快,秦修文便被传唤进御书房,一扫御书房内只有王泉在里面伴驾,同时王泉看到秦修文的时候,瞳孔一缩,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之色,但是转瞬即逝,马上就低垂下头,束手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些。
秦修文行过礼之后,快速说了一番东瀛人的闹事之举,万历坐在上首,头疼地挥了挥手:“这事朕已经知道了,但是说到底,这伤的还是朝鲜人,咱们自己人伤的并不太重,若是以此来大动干戈,显得我们大明实在太过斤斤计较,若不然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秦修文微微愣了一下,这和他的预判并不相符。
万历如今被秦修文灌输了想要在海上称王称霸的概念,同时也知道终有一天要和东瀛对上,这是他们在东海区域的最大敌手,同时也要一举解决大明东面沿海地区的倭寇袭扰之乱。
在秦修文的吹捧和肯定下,万历如今的是充满了雄心壮志的,同时因为收复吕宋的极大成功,万历甚至是有些自负地。
一个自负的人,如何会在短时间内变得谨慎起来?
按照思维逻辑,万历应该是怒不可遏,要求狠狠惩治一番东瀛使团才对。
是什么让万历平息了怒火,甚至采用保守的手段去处理这件事?
东瀛人闹事的事情就发生在午膳期间,石飞羽就在现场,事发之后马上就回来禀告给他了,然后他马不停蹄地进宫,就算万历比他早一步知道消息,这个时间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那么,这半个时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是谁在万历耳边说了什么,从而打破了他对万历的预设?
肯定是有人影响了万历!
时间如此短促,只有可能是两拨人,一拨人是来报信之人,另一拨人是在万历身边伺候的宫人。
报信之人秦修文尚且不知道具体是谁,但是在万历身边伺候的宫人,看眼前这个样子,只有王泉。
但是王泉是自己人。
疑虑重重,但是此刻不是抽丝剥茧的时候,秦修文将嫌疑者锁定之后,马上进入了和万历的谈话之中。
“陛下,微臣认为,不能就此轻轻放过,一定要严惩东瀛人!”秦修文马上将自己的结论放了出来,万历略微蹙了蹙眉头,王泉的话先入为主,他如今确实有些举棋不定。
见万历不吭声,秦修文容色肃正道:“严惩东瀛人的目的,并非找回大明的颜面,而是要让朝鲜人知道,大明永远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让朝鲜人明白有大明的保护,他们无所畏惧。东瀛人今日确实是故意挑衅之嫌,作出这般姿态,若是我们不马上发难,恐怕朝鲜军心不稳。”
万历刚刚想到的一直是大明的颜面,确实根本没有考虑过朝鲜这个小弟,被秦修文这样一点,才想起来东瀛之前给朝鲜寄送的两份让朝鲜投降的国书!
当时所有人包括万历都觉得这只是东瀛的狂妄之言,但若是将今日这事串联起来,那么东瀛的种种奇怪做法,就都说得通了!
万历一时之间,面色大变,甚至在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目光隐晦的扫了王泉一眼。
差一点点啊!自己举棋不定间,若是采用的是保守观望之态,说不定就要酿成大祸了。
秦修文说完这段话后,一直在严密监视着万历和王泉的表情动作,抓住每一丝不可漏过的蛛丝马迹。
王泉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一个普通宫人在旁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立于一旁,原本秦修文都以为自己可能多心了。
可是就是万历那隐晦的一撇,让秦修文目光一厉,但是他没有将目光多放在王泉身上,而是恳请万历速速派兵,严惩东瀛使团。
万历也知道,若是要惩处东瀛使团,自然是宜早不宜迟,立马就下令锦衣卫指挥佥事李文贵前来,带千户包围会同馆,让东瀛人交出闹事者,若是执意包庇,那就全部羁押!
李文贵接到命令后马上就去安排,君臣两人又说了一下接下来的部署,秦修文这才离去。
一直站在万历身后,头都不敢抬一下的王泉,一直到秦修文告退了,才敢抬起头来看向秦修文的背影,身上的宫衣内里早就被冷汗浸湿,贴在了皮肉之上,哪怕如今已经七月了,王泉还是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这个秦大人,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王泉第一次开始后悔收了东瀛人的好处,这般蛇鼠两端,真的会有好下场吗?
但是事情已经做下,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了。
王泉看向秦修文的目光中,不仅仅有忌惮,还有深深的嫉妒,他对万历说的那些关于他出身的话,并没有虚言,毕竟这些只要稍微一调查,就能查出来,他不会犯这种错误,甚至他还要利用自己之前的不幸,掩盖他现如今的野心。
他不甘心只是做一个附庸,他希望有一天也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朝堂上,而不是做一个奴颜婢膝的宫人。
在大明他是做不到了,但是东瀛人却答应他,事成之后,能让他在朝鲜称为一方大员!
他只是阴差阳错,才成为了大明后宫中的一个奴才太监,以他之才,为什么不可以比肩秦修文?
每一次的深入接触,都让王泉更向往成为秦修文这样的人,也让王泉嫉妒的面目全非。
这一次的行动,按照目前的情况,应该算是功败垂成,但是只要他藏的够深,最近不要再有任何轻举妄动,应该没人能抓住他的把柄。
只能以待来日了。
王泉如是想着,下了值后就急匆匆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结果刚一入房间,直接被人一掌劈在后颈,整个人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