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的算盘珠子打的很响,他知道如今国库有钱,先用国库的银钱出来,帮他修“摘星楼”,然后自己的银子还是继续进行海贸走私来挣钱,到时候若是建完楼,里头的装饰倒是可以自己花钱来摆设,也不会难为户部的人。
朝廷出硬装,自己出软装,万历心想,也不赚你们多少。
但是什么都被你万历一个人享受完了,他们这些朝臣就只能吃糠咽菜了。
一味的回绝,显然并不明智,而且万历有一句话还说的特别重,他意思给太后翻新慈宁宫的钱,都是自己内帑里掏的,他当皇帝十七年了,也没叫朝廷为自己正儿八经修过什么,就建个“摘星楼”,不过分吧?
确实,前头张国柱还在的时候,就连万历大婚都是很简朴的,一直到张居正去了以后,万历才开始花钱大手大脚的,不过前头潞王大婚以及修建潞王府花掉了许多的银子,如今潞王的事情算是完了,万历也要给自己享受享受了。
尤其是上一次吕宋之战大获全胜后,万历在朝堂上说话威严愈发地重了,大家一时之间都不敢出来反驳。
只能不断用眼神示意几个内阁大臣。
他们位高权重,说话有分量,自己只是个小虾米,哪里有他们说话的份。
不得不说,有时候作为内阁大臣,大权在握是一件事,但是责任在肩又是另外一件事。
在这种时候,若是他们都不站出来说几句为朝臣们争取利益,次数一多,威信就没了,以后私底下谁还愿意支持他们?
申时行就算哪怕再喜欢中庸之道,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拱手道:“禀陛下,今年户部呈上来的预算已经将银子都开支出去了,宋尚书前两天刚刚送到内阁进行审核的折子,已经呈给陛下了,恐怕目前没有结余再去修“摘星楼”了,若不然,明年再议?”
先来一招百试百灵的拖字诀,明面上表示为难拖延,实际上一杆子支到年后去,具体年后修不修,到时候看情况吧。
而且申时行特意还点了宋纁这个户部尚书,拉人下水,虽然申时行没有看宋纁一眼,但是宋纁自然是心领神会:我已经帮你的事情说了,你也要自己出来扛一扛,否则难为的还是你们户部。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在朝堂上混迹这么多年了,宋纁自然清楚申时行的意思。
所以紧接着宋纁也出列了:“陛下,虽然吕宋截获了一大批银子,是陛下之恩德朝廷才又宽裕起来,但是也是因为这笔银子,让戍边将士有冬衣穿、有武器可以更换,能让受灾的百姓能勉强度日下去,更让朝廷中拖欠的俸禄能发下去,保持朝廷的正常运转,陛下一片仁德之心,想来是能理解的。”
万历能理解,但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们都得了好处,就朕一个人啥屁都没有!
戍边的将士是重要,但是拨过去了银子,还不是那些将领层层盘剥捞油水;受灾的民众是能不至于饿死,但是同样的地方上的官员也是要在赈灾银钱粮草里捞两把的;还有你们这些京官,要将之前拖欠的俸禄一并发了,到底是没错,但是这两年朝廷拮据,也什么都没给朕啊?
很多事情万历心里门清,只是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只能睁只眼闭一只眼。
可现在,感情就朕是个冤大头是吧?
万历越想越气,只盯着宋纁和申时行不说话,修个楼的银子他现在自己也拿的出来,但是凭什么?况且他也不希望太过高调展示自己的有钱,省的到时候还被宋纁那老匹夫给盯上了。
有了两个大佬在前面顶雷了,后面的人也敢冒头再说一说了,甚至后面都歪楼到修了这个“摘星楼”能不能和嘉靖皇帝对上话了,好几个人从各个角度以及先贤文章里引证,和死去的人沟通上是迷信思想,要不得。
万历气了个半死,但是作为君王表面上还是要维持着风度,最后这件事也没有一个盖棺定论,讨论到一半就说起了其他事情,后面直接就散朝了。
秦修文今日早朝一言未发,下了朝后也是跟在人群后面往殿外走,刚要走到鸿胪寺衙门,有一个杂役走了过来给秦修文行礼,然后低声道:“首辅大人邀请您下衙后到“状元楼”一叙”。
秦修文听罢,脸上没有什么吃惊的神色,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然后面色如常地进了鸿胪寺衙门做事去了。
等到申时行听完了杂役的回禀,了解了秦修文的反应,忍不住扭头看向王锡爵:“元驭,他似乎并不吃惊?”
王锡爵在申时行对面坐下:“此子年纪轻轻,心机深不可测,但是看如今这局势,不能再让他完全倒向陛下这一边了,今日之事就是一个投石问路,看一看对方是否和我们有合作的可能性。”
所谓合作,自然是双方实力旗鼓相当的时候,以前申时行一派是打压秦修文、限制秦修文,为的是用暴力手段或让其臣服、或让其消失。
可是如今秦修文一路走来,朝堂之上智计百出不说,而且还有真实才干和能力,远的不说,就说如今已经修好的从卫辉府到松江府的那条官道,那时候他们还因为江南那边的势力压力之下,一味阻拦。
可是如今修建成了之后呢?就算让利出去了一部分权力,但是江南之经济因为这条官道的修完,越发繁盛,所有大小商人所获之利比之从前有大幅度增长,更别说还有一些江南商人搭上了修路这条船,在里面赚的是盆满钵满,到后来所有人心里想的都是为何自己当初不早点参与进来!
再也没有人说这路修的不好,再也没有人会因为前面损失的那一点小利而抓着不放,大家不约而同地忘记了之前的摩擦,反倒是许多人在他们面前称赞其好处,甚至还有人在申时行等人谏言,希望江南官道的其他地方也都修一修,内阁厚着脸皮上奏,但是却被万历搁置在一旁没有理睬。
不是万历不想修,而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这事是秦修文的功劳,你们谁也别想越过他,再重起炉灶,去摘果子。
这或许是万历对于秦修文的维护,也或许是因为秦修文的能力,让万历都不敢太过于得罪他。
若是前者还好说,只能说明君王偏听偏信,再找一个比秦修文更谄媚者就能取代掉对方;若是后者,那就着实可怕了,就连君王都要有意无意地讨好对方,这如何不让人心惊?
然而从秦修文展示出来的种种能力表明,很有可能就是后者。
到了这一步,和秦修文谈一谈已经是必须的事情了,甚至要在谈话中寻找合作的可能性。
秦修文在朝堂上有整个户部给他撑腰,结交了当今兵部侍郎,兵部尚书之子是他的追随者,整个鸿胪寺已经被秦修文整治地服服帖帖;在朝野之外,卫辉府、松江府对秦修文的支持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就连潞王都引其为友,卫辉府今年考中进士的人都是秦修文的马前卒,而这些人已经四散到大明各地去了,甚至连今科状元,都与秦修文牵连甚多,更别说吕宋之战,秦修文与李如松结交下情谊,以往在京城有些发臭的名声,现在早就洗白不说,甚至在民间论起这位年轻的秦大人时,都是拥护之声。
这样的人,哪怕如今只是正四品官职,但是他的能量大到超乎想象。
申时行集团的人走到想要和秦修文握手言和的这一步,并不仅仅是他们主观想法,更多是被时局逼迫到了这里。
等到了下衙时间,申时行和秦修文两人一前一后,格外低调地上了“状元楼”,申时行做东,但是只找了一个普通的包间,好在这里隔音效果不错,两人的谈话并不会被外界所窃听。
申时行先到,刚点完菜,秦修文就穿着一身常服进来了,见了申时行,先是行礼问好,表现的像是个十分谦和有礼的后生。
若不是申时行清楚知道对方能报复焦侍郎到斩草除根,能杀两千多战俘眼睛都不眨一下,申时行或许都要信了眼前之人就是一个平常的俊逸有礼的后生而已。
两人分宾主落座后,秦修文亲自给申时行斟了一杯酒:“申大人,这杯下官先敬您,多谢您平日对下官的关照。”
这话说的很虚,这个关照恐怕另有所指,但是秦修文态度诚恳,言语真挚,当时当刻,甚至都让申时行有些恍惚,觉得秦修文确实是他的亲近后辈似的。
申时行温和地笑了笑,和秦修文对碰了一杯,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来来来,尝一尝这道鲜鲥鱼,这道菜可是“状元楼”的招牌菜。”申时行招呼秦修文吃菜,秦修文仿若受宠若惊,双手捧起碗来接下了这块最鲜嫩部位的鱼肉,对申时行的态度可谓是毕恭毕敬,原本申时行想要说出口的暗示,却被秦修文几次打岔过去,让申时行一时不知道从何下手。
这秦修文真是滑不丢手,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申时行放下了筷子,突然问秦修文道:“秦贤侄,你可知道狡兔死,良狗烹的典故?”
这么浅显的道理,秦修文又如何不知,秦修文点了点头。
“那你可又知道良狗要如何避免此结局?”
秦修文知道对方话里有话,直言道:“还望申公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