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拂晓,季方和就起了个大早,将昨夜整齐叠放在床头的新郎服穿好,推门出去的时候,府里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季明达夫妻忙着指挥下人检查贴的窗花和喜字,新房那边也从头到尾地检查,就怕有什么疏漏之处。
马氏去了厨房,看今日送来的鸡鸭鱼肉新不新鲜,结果便看到京城“状元楼”的大厨都过来帮忙了,手法娴熟地切菜配菜,指挥婆子洗菜摘菜,忙的团团转。
而那些一筐筐送过来的鸡鸭鱼肉,鸡是一只只四五斤重的大公鸡,还在鸡笼里来回踱步;鱼也是一尾尾鲜活的大鲫鱼,活蹦乱跳的,甚至还牵来了四头羊,说也是今天的主菜之一。
蔬菜更加不用说了,好些才都还沾着露水,显然是上半夜就去地里摘了,城门一开就给送了过来,水灵灵的看着就新鲜。
除了这些,甚至还有一些她都没见过的干货海鲜,说是松江府的人送过来的,菜单上,光是点心都有四样呢!
马氏在心里念了一声佛,这季方和成亲的菜色,可是比他们镇上最有钱的富户都要有排面了!
今日特意选了休沐日,很快,以秦修文为首,叶向高、严知行、石飞羽还有宋星达都来了,这几人都身穿淡蓝色儒衫,头上带着儒生网巾,长相气质都是不俗,除了宋星达年纪略大外,其他人都与季方和年纪相仿,长相不俗。
季方和看着这群人,突然脸一跨,对着秦修文闷声道:“元瑾,我看要不你们还是请回吧,我怕到时候新娘看了你们这帮人,不要我了。”
季方和说的可怜兮兮,惹得众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严知行拍了拍季方和的肩膀,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道:“明朗,你放心好了,人家崔管事可只对你有笑脸,看到我只会抓着我写文章。”
秦修文笑着颔首:“明朗,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季方和闻言浓眉一挑,对着他们几个人挨个看了一圈,直看得大家心里发毛,才听他道:“我对自己是挺有信心的,对你们更有信心!今日可是有好几个女先生要来出考题的,你们一个个两榜进士出身,朝中机要官员,甚至还有一个状元在这里,到时候你们可不要给考倒了,害的我娶不到媳妇啊!”
崔丽娘这几年管事的时候,培养了好些个女学生,如今这里好几个都能独当一面了,在报社做事,天天与文字和消息打交道,信息汇聚之所,见识比一般的文人学子不知道高多少,季方和当时听了就心里打鼓,硬是让秦修文安排最强战力去接亲。
石飞羽第一次给人去接亲,闻言毫不在意道:“你放心好了,有我们和秦大人在,怎么会让你接空?”
在一旁的宋星达也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年轻人不用这么担心,娘子是跑不了的。”
就连一向低调谦虚的叶向高目光中也流露出了一丝好笑,认为季方和太过于紧张了,有他这个状元郎在这里,怎么会被区区几个小女子难倒?
知道内里的秦修文和严知行对视了一眼,然后又各自看向别处,还是别提醒这些人要注意了,到时候出丑了也算是看了一场好戏了。
等到众人在季家用过早膳,又帮着将喜床搬进新房内落定,点上龙凤喜烛,新房布置好后,吉时差不多也到了,外面锣鼓队、鞭炮队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季方和一马当先在前,其他人骑马跟在后方,今日天大地大,新郎官最大。
很快,周围的邻里都听到了外面的喧闹声,跑出来看热闹,八台大轿的喜轿后面跟着两队八名婢女,一队人手捧一托盘的铜钱,一队人手捧一托盘的喜糖,等到沿路出现了讨喜糖的孩童,她们就开始抓一把托盘上的东西往外撒,惹得围观的人都兴奋了起来,喜糖也就算了,居然还能捡到喜钱!这可没有几家人家舍得的,顿时吉祥话如同不要钱一样地往外说着,季方和住的那条街一路过去热闹的不像话。
季方和带着人在京城几乎是绕了一圈,快到时辰了才往崔丽娘的所住的小院行去。
崔丽娘在京城中也购置了自己的宅院,不过只是一个一进的小宅子,就在前门大街后头,位置算是极好的,花了她大半的身家,但是崔丽娘说这银子花的很值,以后她就不是没着没落的人了。
今日她早早起来梳妆打扮,穿好凤冠霞帔,纤纤玉手执着一把锦绣制成的团扇,心中亦是忐忑紧张不已。
按照风俗,婚前男女双方并不得见,两人婚期定的紧张,纳彩问吉都是在秦大人的见证下自己做成的,而季方和的父母已经到了京中,她还没有正式拜见过,今日却是直接要过门了。
当时听到了季方和在海外的险象环生,心里是一阵阵的揪紧和后怕,想到两人已经兜兜转转至今,年纪都已经老大不小了,尤其是季方和,像他同年龄的人,好些孩子都好几个了,可他却依旧在死守着自己,这也是让崔丽娘能下定决心的原因。
人生又有多少年华可以蹉跎,既然已经确认了彼此的心意,也用了数年的时间去证实这段情谊,又有什么好再裹足不前的?
崔丽娘长得柔软,但是性子坚毅,做事绝不拖泥带水,她做下了决定千难万难也要去实现,更何况嫁给季方和,也是自己心中所愿。
然而,越是临近婚期,崔丽娘却越是紧张,她第一次嫁人的时候,只不过是一顶小轿被人从角门里抬进去,这都不是嫁人,她是卖身而已;而今天,季方和却要用八抬大轿娶她过门,以后她进了季家的门,公婆会不会对她的以前有微词?会不会认为她嫁的草率?更会不会觉得她配不上季方和?
她没有父母家人,从小漂泊无依,靠着自己挣扎至今,总算混出了个人样,自己是否还要回到那一方小宅院?纵然季方和答应自己婚后也不会约束自己去外面做事,但是季家其他人是否也会这么想?
越想崔丽娘越慌,刚刚上好的妆面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让她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不自信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她身边伺候的婢女小橘悄悄走了过来,低声禀告道:“小姐,宋夫人来了。”
崔丽娘心里一惊,宋夫人说的是宋纁之妻文氏,有着正二品的诰命,秦修文当初为了给崔丽娘一个出身,带着她上门拜访宋纁夫妇,宋纁夫妇认了她做了义女,但是崔丽娘也只以为是看在秦大人身上的一份面子情,今日虽然也邀请了他们前来观礼,但是哪能真有这个脸将他们当作娘家人来依靠了?
所以听到文氏亲自过来了,崔丽娘也是十分吃惊的。
文氏进了崔丽娘的闺房,看到已经梳妆打扮停当的崔丽娘,忍不住赞叹道:“新娘子今日可真是漂亮,这通身的气派,季家那小子娶了你,是真的有福了!”
文氏拉着崔丽娘的手进了内室,屏退了小丫鬟,然后从袖袋中拿出了一方紫檀木盒笑吟吟地递给了崔丽娘:“这是元瑾那孩子让我给你的添妆,他说男女有别,恐怕人多想,所以让我这个做义母的送过来,还请你务必要收下。”
崔丽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这事是意料之外,又确实是秦大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她慢慢打开了这个木盒,只见里面最上面是两份叠的整整齐齐的文书,展开一看,一份是京城中的两间位置不错的铺子,一份是卫辉府郊外五百亩的田契,再往下是一沓银票,每张面额一百两,约莫里面至少有个五千两银子。
这实在多的有些烫手了。
“这,这礼太重了,义母,我不能收……”崔丽娘忙将东西放了回去,合上木盒,准备推拒出去,却被文氏按住了手。
“元瑾还有话没有交代呢!他说这些添妆是你这么多年为他办事应得的,不用有什么负担,这些作为你的嫁妆带到季家去,就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和退路,你在季家完全可以挺直腰杆做人,季方和父母对你十分满意,让你不用有任何顾虑。”
崔丽娘真的没想到,一向看着冷心冷情,只对季方和有些另眼相看的秦大人,原来也是有在意她的心思和处境的,这个木盒里装的东西是告诉她,她永远都是有退路、有选择的人。
她不会被一方小小天地困死。
同时,秦修文说了季方和父母对她十分满意,然而他们尚未见过自己,那这里面自然就是季方和和秦大人的功劳了,崔丽娘闻弦歌而知雅意,别人说办成了什么事她不一定相信,但是秦大人说的,那是可以放一百个心的。
“竟是叫大人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崔丽娘想到此处,忍不住泪洒衣襟。
“哎呦,我的小乖乖,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可不兴哭的,你看看,妆都花了,还得补一补才是。”文氏用帕子轻轻掩着崔丽娘的眼角,崔丽娘心中又欢喜又酸胀,脸上连忙扬出一抹笑容,但是眼中却挂着亮晶晶的泪珠。
文氏性情柔和,做事妥帖,送完东西后还叫梳妆娘子重新给崔丽娘梳妆,等到重新打扮一新后,院门外也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然后崔丽娘就听到自己收下的几个小娘子一起涌到了大门口去,将院门紧紧关上,对着外面道:“想要接走新娘子,先回答出我们三个问题,这个院门才能打开。”
季方和身上带着红绸花,看了看秦修文、叶向高等人,用眼神示意:该你们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