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狠话放的响,说的时候万分畅快,但是等说完之后又是一顿——这可不像是他们偷偷摸摸背着朝臣们干点海上走私的勾当,自己说了算就行了,要想对吕宋用兵,那就要弄出大动静了,连水师都要出动,还瞒得过其他人吗?
不妥,还是不妥,怎么样都不妥!
万历的脑子也转的很快,转瞬间他就想到了这里面的问题,他们是想要赚银子,才要对吕宋用兵的,但是对吕宋用兵的话,他们那点私底下的事情还瞒得住吗?若是瞒不住,不还是没钱赚么?
这位贪财皇帝此刻脑子里在想什么,秦修文不用如何分析就能知道,所以他又凑近了万历,低声地说了一通,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秦修文说罢,万历双目中射出异彩连连,连声叫好!
这就是他为什么器重秦修文的原因,能想他所不能想,他不方便出手的事情秦修文也能帮他安排的妥妥当当,和这样的臣子议论起事情来,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哎!这朝堂之中,要是多几个秦修文就好了!
万历心中生出了这样一段感慨,可是他也知道,秦修文这样的臣子是真正的可遇而不可求,也因此,万历更加依赖和信重了秦修文几分。
将大事情谈妥了,万历也有心情开始分银子了,如今大赚了一笔,别说给李太后修宫殿了,就是再造一座宫殿都行!手中银子多了,万历自觉腰杆子都直了许多,做事也就不用那么扣扣索索了,只是他还在盘算着要怎么花这笔银子,秦修文却告诉他,最好再留出一部分出来,加强他们在海上的装备,可能到时候若是要对付吕宋,户部无法支持的话,免不得要从万历内帑里支借一部分出来。
万历的嘴角抽了抽——支借给户部,那是有多少都是肉包子打狗啊!
其实皇帝的私库内帑和户部的国库自来是有流动借取的,毕竟说来说去这个封建社会皇帝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有时候皇帝要大兴土木了从国库里借点,或者有时候危难当头了,皇帝自然也会将自己的整幅身家拿出去花销也是正常。
只是万历这个皇帝很有些敛财之好,如同一只饕鬄一般,只进不出,一般都是他问户部支借,什么时候要他往外拿钱了?
心中是一万个不情愿,但是想到刚刚秦修文说的六十倍的利润,想到打通航线之后自己能赚多少金银,万历心头又是一片火热,为了不在自己喜欢的臣子面前丢了份,万历故作泰然地点了点头:“秦爱卿说的不错,此是自然。”
舍不得孩子套不这狼,有秦修文画的那么大一快饼在前面吊着,万历只有硬着头皮往下走。
别人或许会对万历的贪财有些腹诽和不满,但是秦修文却对此很满意——只要够贪财,这个饼就可以画的无限大。
饼无限大,梦想无限大。
万历是秘密召见的秦修文,虽然也有人收到了秦修文入宫的风声,但是秦修文如今是万历身边的大红人,经常入宫伴驾,许多朝臣都在背地里唾骂秦修文是个谄媚奸臣,但是也奈何不了他,而且也没见这君臣二人又闹出什么大动静,所以大家一时之间的目光还是放在了今春的科考之上。
会试已经结束,如今就等放榜,而明日就是放榜出名次的时候,牵动朝野上下的心,明面上是又有一届举子将鲤鱼跃龙门,而实际上在海面之下是一场权力的争夺战拉开了序幕。
叶向高等人会试结束之后,一直是低调行事,既没有四处通关系拜访也没有参加什么诗会集会,只有一些实在推脱不掉的聚会,才会出门一两次,平日里只在家读书写字,俗事一概不理,仿佛比考试之前都要用功。
有许多考生邀请了他们几次,都吃了闭门羹后,忍不住暗地里撇嘴冷笑,觉得这帮人都是读书读成傻子了,也有知道之前叶向高等人的“丰功伟绩”的,只觉得他们现在小心行事是对的。
秦修文考前还指导过他们,考完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其中任何一人,一直到了放榜日,压抑了京城整整一个月的会试成绩,终于要新鲜出炉了。
吉时一到,杏榜张贴出来,叶向高等人被人群拦在了外面,等到好不容易快挤进去的时候,才听到前头有人大喊:“会元是福州叶向高!会元是福州叶向高!”
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声震天,叶向高脑袋有些嗡嗡的,他知道自己这次考的不错,但是根本没有想到会中会元!
连忙扒开围着的人群抬头往上看去,果然叶向高三个字就在榜首!
沈月横等人来不及恭贺叶向高,都在焦急地寻找自己的名次,并且很快,好几人都在杏榜上找到了!
向清位列第五。
严知行紧随其后,位列第六。
沈月横位列十七。
同时卫辉府还有其他七名举子排在三十名开外!
除了叶向高这位福州府人,卫辉府此次高中的人竟然有十人之多!
要知道大明朝有一百五十九个府,每三年考一次会试,每次会试只录取三百人,而独独卫辉府一府就占了十名进士名额!
以往这种事情只会出现在江南各府中,天下英才江南地区独占一半已经是种常态,卫辉府不算是特别能输出进士的府,总体的文化素质水平和江南地区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以往能高中两三个已经是非常不错了,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异军突起,成了本届会试中最大的赢家之一!
只要中了会试,到了殿试的时候只不过是名次顺序的调动而已,除非发现有徇私舞弊者,否则中进士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
而这些人能考中,凭的都是自身的本事。
当然,还有秦修文在幕后给他们开的小灶。
所以,当放榜之后,会试主考官宋纁是直接闭门谢客,其他副考官则是等着这届好名次的考生前来拜访,尤其是那个叶向高,年纪轻轻就中了会元,简直就是前途无量。
然而,来登门拜访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却是谁都没有接收到叶会元的拜帖。
秦修文当日就收到了报信的消息,知道了卫辉府的收获以及叶向高高中榜首之后,忍不住嘴角微微扬起,心情甚好。
虽然如今他身边也有着一些人,譬如说鸿胪寺的下属以及当时在户部结下来的善缘,但是这些人只是因为一时的政治利益相合才走到一起的,或者说是碍于他的威慑才听话的。
可以说,若有一日他的政治观点与他们向左,或者说是他出了任何问题,这些人或许就作鸟兽散了。
他秦修文要的不是这种权衡利弊后的取舍,而是对他盲目的忠心和追随。
只有这些人,才会成为“秦党”真正的核心人员,不管是在在朝为官,还是散落地方,都能对他言听计从、指哪打哪。
这些,才叫嫡系。
而这次卫辉府的荣光,必将最后都化作萧永言的政绩,卫辉府在他手上,不管是经济、民生、教化都可以评一个上上,届时他和师傅宋纁再在朝中帮他运作一番,不愁不能继续往上升。
结党营私不好?可没有足够的权力,如何实现心中的抱负?如何在朝堂上一呼百应?就拿这次准备要对吕宋动兵一事,若是秦修文够有实力,说来说去吕宋岛上不过区区两千多西班牙人,甚至里面还有现成的两万多华人作为内应,大部队碾压过去,他们西班牙人又算得了什么?
不就是因为不够有实力,才要迂回取之吗?
等到殿试完毕,进士名次公布完,叶向高果然不出所料,成了这一届的状元,其他人的位置变化不算大,唯一算是异军突起的是严知行,居然成了探花郎,再加上严知行容貌也算不错,担得起探花郎的名声,在京城中打马游街的时候,惹得许多大姑娘小媳妇将丝帕香囊往叶向高和严知行身上扔去。
等到新科进士的热闹过了,各衙门也是继续各干个事,新科进士们有的留任翰林院,也有些直接到地方或中央其他部门任职,就和之前一般没有生出什么波澜。
如今天气慢慢热了起来,春日气息已浓,早上天亮的早,石飞羽登上马车,便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脑子里想着今日到鸿胪寺要处理的事情。
只是马车刚刚行至半路,车夫突然拉起缰绳,马车骤然停下,石飞羽一个不慎,整个人往前倾去,还是他眼疾手快,连忙抓住了马车内固定在车厢里的一个小茶几,才避免自己跌撞出去。
“怎么回事?”
如今道路都是修过的水泥路,平坦的很,已经少有以往突然遇到大坑之类需要紧急刹车的情况了,所以石飞羽刚刚是毫无防备,忍不住训斥出声。
外面骑马跟着的长随敲了敲马车,隔着帘子禀告道:“少爷,是有人突然拦车,现在正在跪地不起。”
石飞羽双眉紧紧皱起,什么意思?难道是有人敢冲撞上来讹钱?
可是他们石家在京中行走,若是普通老百姓看到了他们这种豪华马车的车驾早就远远避开了,哪里有敢当街拦车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飞羽下了马车。
入目的便是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男子,身上衣衫破烂不堪,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嘴唇干燥起皮惨白,见了石飞羽便激动道:“大人,大人请帮帮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