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龙海船”顺利返航,船舶在小洋山岛登陆的时候,在那边已经等候多时的李文贵总算松了一口气。
李文贵是等到潞王出海后才知道了这事,被派往了小洋山岛做接应之事。
一方面,他心惊于万历的胆大妄为,另外一方面他又是无可奈何,想出出海主意的是万历,执行出海之事的是潞王,自己大小两个外甥都参与其中,就是借李文贵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将这件事捅出去。
李文贵悚然发现,如今万历确确实实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天子了,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班底,自己的手段,就是知道他这个亲舅舅无论如何都只能接受或者说是帮着执行,别无他法,所以才在需要接应的时候将他派了出去。
若是在十年前,李文贵虽然在锦衣卫任职,但是这些荣耀都是李太后赐予的,与其说是他忠心于万历,不如说是忠心于李太后,包括万历本身的一举一动,也都会通过他来回禀给李太后。
而现在,他有多久没有将消息传递给李太后了?世事迁移,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他还看不清状况的话,恐怕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佥事也算是做到头了。
皇帝的亲弟弟都能冒着重重危险去做海上走私,他这个亲舅舅又能被顾念几分?万历之疯狂,属实远超他的父亲。
这朱家做皇帝的,委实没有几个正常的。
好在自己日夜祈祷,潞王总算全须全尾得回来了。
李文贵看到了潞王从甲板上下来,连忙迎了上去,草草行了一礼后,便拉过潞王上上下下地打量,还从上到下摸了摸潞王的胳膊,眼怀关切道:“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李文贵做锦衣卫,打打杀杀早就见惯,海外的势力有多复杂凶残,从锦衣卫的情报系统里早有耳闻,李文贵实在是不放心极了,就怕潞王身上有什么暗伤。
潞王笑嘻嘻地任由李文贵打量:“二舅舅,我没事!”
李文贵只比潞王大个十二岁,潞王又经常在宫外晃荡,李文贵自小带着潞王东游西荡,潞王在李文贵面前从来不摆谱,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和普通甥舅无异,甚至更为亲近一些。
见潞王是真的没事,李文贵悬着的一颗心才狠狠落下。
这几日海上的航行稳定了潞王的情绪,当在吕宋岛的惊魂一刻被压下去后,“蛟龙海船”上的一箱箱白银潞王每日都要看几遍,确认是真实的,随着越发靠近小洋山岛,潞王的心也越发激动,如今遇到了李文贵,可不是要好好吹嘘炫耀上一番。
当李文贵知道船上居然装着一百八十万两现银后,李文贵也咋舌了,心中总算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他来接潞王了,接潞王是一回事,将这些现银运回京城是另外一回事。
同时,潞王还将吴兴交给了李文贵,对于吴兴,潞王不愿多说自己的观感,只是三言两语说明了前因后果,饶是潞王说的简单,李文贵还是能想象当时的危险场面——这次是真的让潞王以身试险了,好在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结局!
这海量的银子,说是拿命搏回来的也不为过,想到这里,李文贵对万历还是生出了一丝怨怼,怎么就能让自己的亲弟弟去做这事?就是叫他去做也行啊!
李文贵在潞王面前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情绪,潞王对李文贵这个舅舅也十分了解,看到李文贵的脸色显而易见地黑了下去,潞王连忙道:“二舅舅,你别多想,这个机会是我千方百计求来的,虽然中间有了点波折,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这次的吕宋之行,哪怕以后就是不能出海了,这事也能让我吹一辈子了!”
潞王脸上的高兴不似作伪,李文贵的脸色这才缓了缓。
同时潞王的话也让李文贵心中不是滋味,在他心里,潞王总是还像个小孩儿似的跟在自己身后问长道短,可是记忆中的那个孩子早就长成如今这样的高大青年,只要心中有抱负的男子,谁想整日里坐吃等死,跟个女人似的关在后院,就这样庸庸碌碌一辈子?
能去做一点真正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同时或许是因为这次的海上之行见了血,潞王的成长也是显而易见的。
一个人的成熟,如何少得了砂石磨砺?就算过程痛苦,但是最后却能收获一颗发着盈盈之光的宝石。
没有人比谁更懂得如何招供逼问之事,在运送银两回京城的路途中,吴兴被锦衣卫连翻询问,连祖宗八代都查了个底朝天。
吴兴虽然被接连逼问地憔悴不堪,但是眼底的光芒却越来越盛——能如此反复去逼问他,并且找来的人看着又是和普通百姓截然不同之人,看来对方的来头大到难以想象,吴兴心中甚至有了几番大胆的猜测,但是这些大人物实在是离他太遥远了,而且他自己又离开大明十几年了,很多事情并不了解,所以只能压下胡思乱想,一遍又一遍地将自己所有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不敢有半点不配合。
潞王和季方和在小洋山岛分道扬镳,潞王带着一队人悄悄潜伏回卫辉潞王府,将假扮成自己的替身换了回来,继续在潞王府中“修身养性”过自己的小日子;而季方和则是跟着李文贵一行人直奔京城,他也要将自己的第一手消息快速传递给秦修文。
等他们回来京城后,万历和秦修文几乎是同一时间收到了消息,但是两人的侧重点却是截然不同。
万历欣喜于所获银两之丰,对于吴兴之事只是听了一耳朵,淡淡说了一句:“那些不过是大明叛逃之人,是生是死,与大明何干?”
只是心底到底有点不舒服那些西班牙人的猖狂,想到自己亲弟弟差点在吕宋岛有危险,打了潞王的脸,和打他万历的脸又有什么区别?
原本漫不经心的情绪收拢了一些,沉吟了一下,命令暂且将那个吴兴看管起来。
李文贵明白,这是万历需要再想想。
而秦修文这边,只大致听了一下交易的过程,却对吕宋岛目前的局势和华人的动乱倾注了更多的关注度,甚至对那个吴兴从头到尾的供词,也让季方和仔细道来。
季方和此次出行,本身就是另带任务,出发之前,秦修文就叮嘱过他,安全第一,打探吕宋岛局势第二,做生意是第三。
等到听完季方和的汇报,秦修文心有余悸地给季方和倒了一杯茶,海外局势变化只在瞬息之间,如果当时那位总督不是心中怀着以后能交易更多货物的贪念,如果这人再谨慎一些,或许双方人马直接就会开战。
若是在船上交锋,季方和他们没什么好怕的,最多打不过还能跑,但是若在岸上开战,到底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胜负难料啊。
“这一次明朗你实在是辛苦了,也是我思虑不周,差点酿成大祸!此次我所取利润之中,你抽两成走。”
季方和大惊失色。
秦修文和皇帝之间的分成季方和心里是清楚的,秦修文占三成之利,此次刨除掉采买布匹的三十万两,以及购买海船改造武装以及人员费用之外,所获纯利应该在一百四十万两左右,也就是说秦修文可以获利四十二万两白银。
从中抽取两成,就是八万四千两,这实在是太多了!
这么些年,季方和跟着秦修文其实也攒下了不少私房,一万多两银子是有的,还置办了一些田地宅院,已经是小有身家了,这些银子已经是很多人几辈子赚不回来的了,结果现在秦修文一开口就说要给自己八万四千两!
“元瑾,这如何使得?有个四千两已经是了不得了,我,我要这么多银子也没处使啊!”
他不像秦修文,就自己一点正常的个人开销,还有寄回老家一些银票,其余银两都是存着的,秦修文是要做大事的,一出手就是几万两,别看如今赚的多,可这花钱的地方是更多。
远的不说,马上就要杏林放榜了,新科进士里秦修文的人总会中几位,这些人以后的前程打点都要秦修文操心,宋尚书那边四时节礼都是要挑最好的送过去,宋夫人有咳疾,虽然如今已经大好了,但是滋补之物不能少,这些还是自家内部的,若是秦修文又想做些什么,季方和都觉得,别说四十万两,就他家大人这本事,四百万两也能造光。
秦修文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你和崔丽娘不是好事将近?这点银子就当我提前给你们的贺礼,在京城置办个好点的宅院,不能再如现在的这般逼仄,否则以后孩子多了住不开。你不需要银子,难道以后的夫人孩子也不需要吗?都准备好了就不要犹豫了,不是每一次错过,都能重圆的。”
季方和脸一下子就红了,当时离开卫辉府的时候自己又是醉酒又是放狠话,结果兜兜转转还是想和崔丽娘在一起,实在是……
但是过了一会儿,季方和又嘿嘿笑了起来,不再推辞秦修文的好意,但是心里却是暖的很。
跟在秦修文身边做事,莫说只是出海,就是入火海,他也愿意干!
只是那个吴兴之事,一定要好好利用一番,虽然因为华人的暴乱让季方和他们差点深陷险境,但是也正是这个人的出现,能让秦修文顺利地展开下一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