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怀着浓重的好奇心,走进了一个院落,院门两旁没有像普通的院落一样写着一些生意兴隆之类的对联,而是简单明了的写了八个大字:生产重地,闲人免进。
等走进了这个院落,刚刚在门口就能听到的机器轰鸣之声更加响彻云霄,仿佛是几百只野兽同时发出的吼叫声,又仿佛是数千米高空突然垂直落下的巨大瀑布,简直有了震耳欲聋的效果。
穿过院门,就看到一整排大约十几跨的房间依次排列而成,青天白日的,房门窗扇都是紧闭,想要看清里面的情况,必须凑近门窗,但是门口就站了几个专门守门的人,确确实实闲人别想多靠近这里一步。
“皇上,还请里边请。”两个守门的一听是皇上过来了,连忙跪下行礼,然后将大门打开,众人迈入这个房间,这才看清楚里面到底是何情况。
房间里稍微有些昏暗,等到众人适应了光线后,就看到耸立了大概七八台的叫不出名字的大机器,头顶上还冒着一些轻烟,里面只有三个人在里面不停地巡视,也不见他们做什么具体的事情,就是将棉线放在一个位置上,然后机器不停地运转,很快一段布匹就织了出来。
万历眼睛眨都不眨地站在纺纱机面前,一直看着它是如何运行的,但是无论他怎么看、怎么打量,都搞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机器会自己动起来,完全不需要人力去驱动,而且更加诡异的是,这个机器速度极快,就算是最熟练的纺织女工,都根本没办法跟上这个机器的速度。
等到一段布匹织完,工人按了一个什么开关,那个机器便停了下来,然后吴富贵亲自将布匹拿了下来,呈给万历近距离观看。
这样的布匹自然不能和宫廷内的贡品绸缎相比较,但是就拿棉布来讲,这样的布匹没有什么大的瑕疵,平整紧实、摸上去也很柔软,都可以和江南熟练女织工织就出来的差不离了。
工部随行的曲郎中,看着这段布匹忍不住惊呼出声:“神乎其技啊!这到底是怎么做成的?为何这个物件可以无需人力驱使就能织布?”
吴富贵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蒸汽机的原理,只是这个东西说起来容易,但是到底如何能做成这个物件,却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终于,万历问出了关键性问题:“此物乃何人所做?”
萧永言上前了一步,拱手行礼道:“回禀陛下,此乃松江府秀才徐光启所造,普天之下,只有吴氏纺织坊刚刚开始试用。正如刚刚吴东家所言,此蒸汽纺织机,可以替代人力,已经经过了第二代的改良,如今速度乃是人力的四十倍。”
这个数据一出来,所有人都“嘶”了一声,刚刚只是觉得这个物件居然能代替人力,还比人力要快,已经是惊奇万分,但是现在听到居然要比人力快四十倍,这简直就是耸人听闻了!
四十倍,这是什么概念啊?况且这个机器不知疲倦,不像人还需要休息、吃饭,睡觉,这个机器可以一直干下去!
有经济头脑一点的人,马上就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这个机器可以如此之快,那是不是成本也可以无限降低呢?
那如今生产出来的这个布匹,成本是以往的多少?估计人力成本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吧!
在场的朝臣们,有好几个就是江南之地出来的,家中甚至就经营着一些布匹绸缎生意,对织造的一些人力成本是比较熟悉的,稍微自己心里掐算了一下,就得出来一个恐怖的数字——比以往人力织布,在成本上要少去一半以上!
万历自从听了秦修文的话,要去做往海上贩卖布匹的生意后,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也有所了解,听到这里,已经是心头火热:“吴东家,既如此,你们布匹的售价岂不是会特别便宜?”
许多人将目光投到吴富贵身上,想听一听这人到底怎么说,毕竟这什么蒸汽纺织机一出现,很有可能会改变以往的布匹行业的格局。
这问题吴富贵早就已经准备过了,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回禀陛下,其实到目前为止,做这个蒸汽纺织我们作坊依旧亏损严重,因为这个蒸汽纺织机我们是让徐先生帮我们做的,每一台的售价都要五万两银子,草民这里一共买了八台,实在是将所有身家都放进去一搏了,而且这个机器时不时还会有些小问题,需要徐先生定时过来修检,如不是如此,徐先生说,完美成品的蒸汽纺织机,至少要八万两一台!”
“哗!”这个价格,听的万历都咋舌,也就是说,这里八台机器,合计四十万两白银?!这,还真是大手笔啊!
“这机器,竟卖的如此昂贵?”万历忍不住提高了一点音调问道。
吴富贵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不满和无可奈何:“是很贵!但是这也没办法,徐先生说,这个蒸汽纺织机前期研究有大商人给他投入了如山似海的银子,就是卖给我这八台,都根本赚不回他的投入,而且这个机器还可以继续改良,提高效率,徐先生也一直在往里面投入呢!”
万历心塞了一下。
刚刚他一听到这个蒸汽机如此好用,都想直接让徐光启此人来面圣,然后让徐光启将蒸汽机进献上来。
也别怪万历的强盗思维,毕竟在他眼里,他富有四海,普天之下的好物,没有一样是不该属于他的。
可是如今吴富贵将切切实实的造价都说给他听了,许多臣子也在自己身边听了一耳朵,若是他要强占,至少也要给人相应的报酬吧。
给银子,听吴富贵的口气,四十万两都赚不回研究这个蒸汽机的投入,给银子根本不现实;给个一官半职?虚职人家未必肯,实缺的话底下人又要闹,毕竟徐光启如今只是个秀才功名。
万历只能将心中的那点不甘先放下,转而又仔仔细细看了一番这八台机器,然后又跟着吴富贵看遍了整个纺织作坊。
“吴氏纺织作坊”其他的人力织造的车间内,也有许多台织机,前面坐着很多织娘,不停地在纺织,一眼看过去,规模也很大,但是有了刚刚蒸汽纺织机的震撼,看到这里倒也没有太过吃惊,只是一圈走下来,所有人还是对“吴氏纺织作坊”的管理、规模、思想理念都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这个纺织作坊完全不像是如今的家庭化、个人化的生产作坊,它不管从哪个纬度看,都是专业的、成熟的、有着自身生命力的作坊,万历甚至想到,若是和这样的纺织作坊合作,只要他的商船一出海,那就将以掠夺者的姿态将四面八方的金银都汇拢过来!
“吴氏纺织作坊”占地面积很大,整个一圈走下来、了解下来,基本上花掉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一向不爱运动的万历这一个多时辰走下来,直到感觉到脚底有些发疼,才惊觉自己已经在这里逗留了这么长时间。
等万历带着众人到了潞王府后,都没有来得及参观潞王府,直接就说是累了,让众人散去。
今天很多人陪了万历逛了一天了,万历年纪轻其实尚好,很多臣子都是上了年纪了,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十分疲乏了,万历能放人让他们松快松快,那简直就是求之不得了,况且今日在“吴氏纺织坊”看到的那个蒸汽纺织机实在是太过震撼,他们必须要快点将这个消息送回京城和江南,让他们早做准备。
等到众人散去,万历连忙又叫人把秦修文秘密请来,此刻万历的厅内正在摆膳,万历也不摆谱,等秦修文行完礼后,直接就给秦修文赐座,让秦修文一道用膳。
秦修文陪着万历几天,知道万历作为皇帝,哪怕是吃个饭规矩也是极大的,一向是奉行食不言,而且喜欢吃的菜最多夹三次就不会再动,所以坐在下首也只管默默吃饭。
结果万历刚刚吃了几口,感觉到肚子里有点东西了,突然就放下了筷子,直接对着秦修文道:“秦爱卿,这个蒸汽纺织机是不是你搞出来的?”
秦修文正吃着饭呢,闻言也是一惊,连忙放下碗筷准备行礼,却被万历止住了:“朕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只要和朕实话实说就行。”
随着秦修文点头应下,万历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语气中难免带着点得意:“朕想了一下,你即然要朕从布匹生意做起,又牵线搭桥这个吴氏纺织,之前又在卫辉府做下了如此多的政绩,今日萧永言虽然只提起了你一次,但是依朕看,这卫辉府处处都有爱卿的身影在啊!所以你应当不可能不知道有蒸汽纺织机,也不可能不知道徐光启此人,或者说,那个给徐光启投了大笔银子的人就是你,对吗?”
秦修文跪拜下去,语气诚恳又带着小心翼翼:“微臣的一切都瞒不过陛下的双眼,还请陛下宽恕微臣没有一开始就将事情和盘托出,盖因这个蒸汽纺织机也是不久前做好,微臣没有亲眼目睹过,所以不敢在陛下面前妄言。原本想和陛下一起看过之后,然后再对陛下说明原委,没想到陛下敏锐至此,一猜即中。”
万历心里头的一点猜疑,因为秦修文合情合理的解释,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同时因为秦修文的“龙屁”,拍的万历很是舒坦。
在万历眼中,秦修文是一个要能力有能力、要手腕有手腕的聪明人,能够降服聪明人,能够猜中聪明人的心思,本身不就说明了,他要比秦修文更聪明吗?
秦修文见万历面上的表情舒坦了,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没有生出波澜,那么接下来,就可以继续按照他写的“剧本”往下走了。
两人匆匆又用了几口饭,万历实在是有些急不可耐了,直接站起身去了宫人刚刚给他布置好的书房,秦修文跟在万历身后,一起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