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飞羽出了秦修文书房的时候,当即虎了脸。
宋星达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同僚一年多,宋星达其实在很多事情上是很看不惯石飞羽的。
宋星达今年三十又八,坐到了鸿胪寺左少卿的位置,虽然和秦修文比起来,不管是年纪还是官职,都差了不少,但是在一众官员里来说,这个年纪就能到这个位置,已经属实不易。
再往前一步,就是六部侍郎之位,宋星达做事四平八稳,但是所有人都清楚,这是一头“笑面虎”,平日里不得罪他那是和善可亲,若是真的动了他的利益,那对方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在宋星达眼里,石飞羽和自己、和秦大人都是不同的,虽然是个脑子十分聪明的天才,会读书、有才名,但是天才只在读书一道上有本事那还远远不够,为官前考的是四书五经,为官后考的那是做事的能力、人情往来的通达。
而石飞羽,在做官上,根本不达标。
但谁让人家命好,有个当兵部尚书的爹,有他爹给他保驾护航,那当然是一路官运亨通。
可偏偏石飞羽还并不觉得这是他沾了家世的功劳,总认为是他自己的本事,还清高倨傲、目下无尘,仿佛这鸿胪寺上上下下谁都入不了他的眼!
宋星达心中不愉,但是也无法动石飞羽,表面还得装作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处处指点石飞羽做事,有时候石飞羽做的事情出了纰漏,他还得帮石飞羽擦屁股!
之前的鸿胪寺卿亦是捧着石飞羽的,把那石飞羽捧得更加找不着北,还觉得满鸿胪寺上下,就他最有本事!
而现在来了一个秦修文,这人之前的战绩让人听着都觉得此人手段激烈、能力超凡,宋星达一方面担忧秦修文给自己下绊子、在鸿胪寺杀鸡儆猴,另外一方面又暗搓搓地想坐山观虎斗——秦修文这样的猛人碰上石飞羽这样的官二代,到底谁能更胜一筹?
现在看下来,确实如自己一开始所料的那样,是秦大人独领风骚,石飞羽被他一扬一抑下,弄得已经心神大乱,只是他自己现在也不好过,看戏的同时忘记了秦修文的厉害之处,只是三言两语也被人带进了沟里,现在不和礼部的那帮老家伙对上、不出十二分的力,到时候恐怕没好果子吃!
所以看着石飞羽满是不情愿的脸,宋星达可不希望到时候因为石飞羽的清高而没将事情办成,只能笑吟吟地将人拉到僻静之处,将话点出来:“石大人,刚刚大典客的话你也听到了,让咱们发动一下底下人的意思,你看这……”
石飞羽双手负在后面,刚刚那段对话,让他对秦修文想要一较高下、对他有着点敬仰的心击地粉碎,这么拙劣的法子,他实在是不想用。
“你以为我没有听懂吗?秦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们发动自身资源,譬如让我爹配合军队随行人员的调配工作,再去勾搭勾搭内廷十二监的人,找我爹也就算了,找那些阉人……真是成何体统?!”石飞羽打从心底里不喜那些太监之流,觉得他们只会魅惑君上,专行弄权之事。
宋星达:感情这回您倒是都听懂了啊……也是,这石飞羽只是清高,并非傻瓜,相反,人家脑瓜子好用着呢!
刚刚秦大人说的隐晦,但是确实就是在点石飞羽呢!
有现成的关系不会用,脑子里都是一些礼仪礼法之流,拿着这点东西和礼部的人拼,能讲出一个屁来?最后还是得动真格、秀肌肉,才能让礼部的人知难而退啊!
至于秦大人说的那要做没脸没皮之事的人,自然是交给宋星达了,毕竟他也合适不是么?
秦大人将他们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宋星达见石飞羽是理解此间意思了,倒是不用自己再解释一番,也不反驳他,只是道:“然而大典客既然已经如此吩咐了,我们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光是引经据典的对方根本不怵,又或者你这边有什么其他方法?”
石飞羽嘴巴张了张,他刚刚也只想到了回去再翻一些典籍,找到以往的条例和礼部的人辩驳,但是一想到张勉忠那张老脸,石飞羽脸上表情就一僵——他知道这点根本没办法打败对方。
宋星达再次悠悠道:“我也知道这事是为难石大人了,若不然,到时候你负责和礼部的人周旋,我负责去内廷联系奔走,您看……”
刚刚秦修文的意思很清楚,礼部的人既然倚老卖老,那么他们鸿胪寺的人就要比他们更无耻才行,这种事他石飞羽怎么做的出来?
石飞羽终是无奈败下阵来,接受了去找关系的活,宋星达看着石飞羽无奈气愤的背影,心里好一阵畅快。
三日之后,礼部议事厅。
张勉忠和赵松庭带着礼部下面的几个郎中,石飞羽和宋星达带着鸿胪寺的两个寺丞,两拨人马再次对上了。
张勉忠不知道对方还有什么胆子过来商讨,上次都已经被他说的无话可说了,今日难道还有什么新鲜词?
“上次老夫已经说过了,纵观大明天子出巡的惯例,都是我们礼部掌管人员调动一事,皇上既然想要你们协理,我们也将器皿之事交托给你们,其他细枝末节就由我们商讨着来,还不够清楚吗?难道你们几位比老夫的年纪还要大一点,记不清楚让老夫再重申一遍?”
张勉忠上来就是一顿训斥,哪里有半点平等商谈的架势,摆明了车马就是要让鸿胪寺干一点脏活累活而已。
宋星达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张侍郎。”
张勉忠冷“哼”了一声,官架子摆的足足的。
宋星达早就做好了准备,并不恼怒,反而笑眯眯道:“张大人所言甚是,但是咱们不论以前,既然陛下让你我二部共同协理此事,也没定下主次之分,那这次就是我们一起商讨着来,张大人刚刚也说自己年纪大了,确实,这人年纪一大,难免精力不济,但是咱们鸿胪寺的人个个年轻,精力充足,依我看要不这样,拟定人员名录的事情也交给我们鸿胪寺办好了,我们一定全部办的漂漂亮亮的!”
宋星达此言一出,刚刚还在倚老卖老的张勉忠差点没气地一口老血喷出来——什么意思?直接说他老了?不中用了?
“真,真是,岂有此理!宋大人,这就是你对上官的态度?”张勉忠仗着自己职级高,之前可没少摆架子,现在却被宋星达直接架子拆光,感觉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上次宋星达来的时候还根本不是这种态度,今日怎么会如此咄咄逼人?
宋星达连忙作惶恐状,赶忙行了一个大礼:“张侍郎,您可不能血口喷人啊!下官对您的敬仰之心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刚刚还不是您说自己年纪大了,下官才想着给您分忧么?怎么就说下官态度不佳了呢?真是冤枉啊!”
宋星达一番唱作念打,脸上的委屈之色顿显,好像自己真的只是在为张勉忠的年纪感到担心似的,末了还加了一句:“张侍郎,有时候若是感觉力乏了也不必勉强,奏报给皇上修养几日,皇上一向体恤老臣,不会不应的,您看您,突然脸色都成猪肝色了,下官之前读了一些医书,这可是肝气郁结之态啊,您理应注意了!”
宋星达之前是不愿意得罪张侍郎,但是现在前有秦修文这匹狼盯着,哪里还敢掉以轻心,只能加大码力直接就上,一点都没藏着掖着,向来毒舌能说会道的嘴吧,这回是发挥到了极致。
石飞羽原本今天来的十分不情愿,可是没想到一出场就这么炸裂,宋星达连续几次的回怼,说的石飞羽大快人心!上次被张勉忠说教的多么不舒服,今日就有多爽!甚至在宋星达说到他们鸿胪寺都是年轻人的时候,石飞羽还特意挺了挺胸膛,示意自己就是这个年轻人!
赵松庭要不是礼部的人,都憋不住想笑了!
张勉忠的倚老卖老可不仅仅针对外人,对内也是如此。除了在礼部尚书许国面前老实一点,对其他同僚也是这幅德性,今日可算是有人治他了!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出来帮腔的,就眼睁睁的看着张勉忠脸色越来越酱红,最后一屁股坐回了官帽椅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鸿胪寺的小儿看他笑话也就罢了,礼部自己人居然也没人出来相帮,那宋星达还提点他,让他平日里要多提携下属,摆明了说他不得人心!
张勉忠官位高,年纪大,享受够了别人对他礼让谦逊的态度,多少时间没受过这种鸟气了,一时之间竟然真的有点承受不住了。
还是宋星达一直看着张勉忠的表情,一下子发现是真的不对劲了,连忙叫人去请太医,太医院就在礼部正东,太医来的很快,把脉一番后,语重心长地劝诫张勉忠不要轻易动怒,年纪上去了,心肝脾肺肾功能都不好了,动怒一次就会折损阳寿若干啊!还劝他今日就回家休息,不要再处理朝事了。
太医给张勉忠扎了两针,张勉忠勉强感觉好了一点,但是头依旧晕的厉害。
太医的话竟是和宋星达刚刚说的差不离!
宋星达凑了上去,满脸的惊慌失措,准备扶张勉忠:“张侍郎,下官刚刚真是没想到您的身体居然真的差成这样了,我扶您去隔壁休息一会儿吧,若是事情办好了,您老没了,那我们心里也不好过啊!”
张勉忠煞白的嘴唇开开合合,气的发不出声音来——这是在咒他死呢!
但是这回就连赵松庭都看出来了,连忙强行让人送张勉忠回府,太医也背着药箱一起过去了。
宋星达张望着目送张勉忠离开,脸上依旧挂着担忧的表情,心里却道:就这?呵呵……
石飞羽看的眼睛都不错一下,盯着宋星达的脸恨不得盯出一个窟窿来:原来这宋星达平日里笑眯眯的,扮猪吃老虎,原来真的办起事来,手段这么烈,嘴这么毒,几句话说的直接将张勉忠说下场了!
没了张勉忠,礼部的人谁还能和他石飞羽一较高下?
原来没脸没皮,有时候这么让人舒爽的!
这确确实实背离了石飞羽的一贯做人准则,但是结果却是那么让人大快人心,石飞羽的心,动摇了。
宋星达给石飞羽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轮到石飞羽上场了,石飞羽一开始还有些不想上前,但是看过刚刚宋星达的表现后,石飞羽竟然心底里有些摩拳擦掌了。
石飞羽从袖带中掏出了一个折子,递给了赵松庭,赵松庭有些狐疑地打开,看过之后顿时脸色一变,有些探究地看向石飞羽,然而石飞羽还是那副清高倨傲的样子,仿佛根本不是他所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