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兰若怎么都没想到,今日出一趟门,会遇到这种事。
今日她约了王焘贞一起逛书局,当然照例是王焘贞先下帖子到了申府,然后申兰若“勉为其难”地出门,吴氏就算心中有微词,但是依旧放人出来了。
两人刚刚逛完书局结了账出来,王家的马车车夫先赶车过来将人接走了,申兰若正带着小丫鬟等自家的马车过来,却听到身边一个老者气喘吁吁地奔过来,大声疾呼:“抓贼!快抓贼啊!”
老者虽然须发皆白,但是跑起来却依旧虎虎生风,一点都看不出来是这个年纪的人,但是奈何对方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身法极为灵活,几步路就窜出去老远,申兰若只感觉到一股旋风从自己眼前刮过,听到老人说抓贼,又是一副十分着急的模样,脑子一热,想当然地就冲了上去,伸手拦人。
但是对方此刻拔腿而逃,哪里顾得上拦他的人是男是女,见申兰若伸出手臂阻拦,直接就用肩膀狠狠撞了出去,申兰若只感觉到手臂剧烈一痛,紧接着胳膊肘就脱臼开来,再不受她的控制晃荡在袖管中,手也失去了力道,原本握着的书卷直接就全部掉了出来。
秦修文只听到有人在喊“抓贼”,然后便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神色仓皇地狂奔而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不停喊“抓贼”的老人,秦修文定睛一看,这人不就是李神医李时珍么?
秦修文原本要侧过来的身子立马站定,直接飞起一脚,将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踹倒在地,然后便听到那少年人“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半晌爬不起来。
手中的那个包袱也被丢开了一段距离,从后头赶来的李时珍见到了自己的包袱,连忙捡了起来,当场打开包袱看了一下,见自己的手稿《本草纲目》其中的三卷并没有任何闪失的时候,这才松了一口气。
秦修文见状,总算明白刚刚李时珍那般着急的原因了,这是李时珍的毕生心血之作,若是被这个小毛贼给毁了,那可真的是让人捶胸顿足都不足以告也!
少年名叫阿敏,他刚刚在街上转悠了半天,就看到这个老头,虽然穿着一般,但是看气度不像是个没钱的,再加上他一路上东看西看,手里紧紧护着他的包袱,一脸乡下人上京城的样子,阿敏就动了心思。
毕竟天子脚下,可能一个普通京城百姓家里都有几门富贵亲戚,但是这个老头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看着又有点钱的样子,阿敏跟了一路,心里斗争了许久,还是下手了。
抢了老头的包袱后,阿敏就一路奔逃,利用他对京城大街小巷十分熟悉的优势,原本以为几步就能甩开对方,没想到这老头看着年纪很大,但是腿脚却利索的很,自己跑了两条街还没甩开对方,正心里着急的时候,没想到还接二连三冒出了一些多管闲事的人,最后还被人踹翻在地,而且踹他的人看着非富即贵,这下可是闯了大祸了!
所以阿敏干脆躺在地上装死,半天不起来。
见秦修文要叫人来把他抓了见官,阿敏这才连忙跪坐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公子饶命啊!我家里实在是母亲病了,又没钱请大夫了,才会生出了这种龌蹉心思,还请公子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下次定然是不敢了!”
说着又膝行到李时珍面前,对着李时珍重重地磕头:“老丈,我真的知道错了,但是您可怜可怜我,若不是为了我母亲,我,我定然也不会做出这种混账事!”阿敏哭的可怜,瘦薄的双肩不停地耸动,再加上他长得也算眉目清秀,就更加能引人心软了。
渐渐地,不时有路人围了过来,对着阿敏和秦修文等人指指点点。
“好可怜啊!”
“是啊,说来说去,也是为了家中母亲,虽然事情做的不对,但是孝心可鉴啊!”
“要不就算了吧?若是送官,这么年轻的小子可就算是毁了。”
……
大明以孝治天下,推崇“百善孝为先”,在这么多年儒家文化的熏陶下,就算是普通百姓也很认同这种思想,所以阿敏说出了为母亲治病的理由,瞬间就博得了许多人的同情。
阿敏之前也被人抓到过,但是他寻找的偷盗对象都是那些看着面善、老弱可欺之人,所以只要他抬出了给母亲治病的理由,最后都是被人训戒了一番,见没有太大损失,便也就算了。
秦修文笑吟吟地对着李时珍点了一下头,等着他来裁决,毕竟今日的苦主是李时珍,他只是凑好帮了一下忙而已。
李时珍将包袱整理好,小心翼翼地重新背好,说来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次他来到京城后,连续给太后诊脉多次,又给万历和郑贵妃请了几次平安脉后,便在宫中继续研读起近两年皇帝为他搜罗到的药方和医书,等看完之后也已经过去两月了,最近李时珍就辞别了万历,准备回去了。
万历知道李时珍的脾性,也没有多挽留,赏赐了不少金银后就准了。李时珍原本前几日就该离开京城了,但是他见京城中如今道路大变样,有这个时间就想在城里多逛几日,可奈何李时珍的方向感不好,走到前门大街人多处,居然一转眼就和自己的徒弟走散了!
当时他心里也是一惊,他身上包袱里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和他目前正在编纂整改的三卷医书,别无他物,一路上的衣食住行都是他徒弟操心的,他身上根本没有一文钱。
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之前走过的街道,努力分辨着回去的路,回想刚刚是否来过这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时珍被窃贼阿敏给盯上了。
李时珍抚了抚长须,也不让阿敏起来,而是直接问道:“你母亲得的是何病?有什么病症?”
阿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没想到这个老头问这个问题,但是不回答显然不对,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娘她风寒后就一直卧床不起,每日咳嗽,都咳出血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风寒?看过大夫吗?”李时珍接着询问
“看过的,就是看了之后才把家里银子花完了!”阿敏眼眶泛红,就连鼻头都一起红了,看着伤心无奈至极。
“那即然看过,大夫开了什么药你可知道?”
阿敏被问住了,低下头眼中闪过慌乱,但是语调依旧沉稳:“大夫开了方子我就去药铺抓药了,我不识字,所以也不知道抓了什么药。”
时人为了省钱,或是有钱人家会用药效更好的好药,都会自己去药房抓药,就算不识字,药房的伙计算银钱的时候还是会将用的药多少钱一两说清楚,小老百姓重视钱,若说抓了什么药一个都不知道,那要么做事不经心,要么就是根本没去药房抓过药。
已经有人眼神里闪过疑问,心里开始犯嘀咕了。
李时珍救治过这么多人,问的问题既多又专业,根本不是阿敏招架的住的:“不知道抓了什么药也就罢了,那你母亲的病症即然是风寒引起的,有什么具体表现呢?清痰还是浓痰?是否鼻塞,是否咽喉有异物感?舌苔是否厚腻?”
阿敏被问的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管额头上流下来的冷汗,想要继续胡掐,却听一直好像站在旁边看好戏的清俊公子开口了:“李大夫,这要是说错了,是不是就和风寒的症状相悖了?”
一听对方居然称呼那老头“李大夫”顿时让阿敏脸色一变,他终于明白为何这个老头的问题为何都如此刁钻了,原来他自己就是个大夫!
一时之间,阿敏张口结舌,再也答不出一句来,都是自己编造出来的谎言,糊弄糊弄普通老百姓还行,糊弄眼前这两人,根本没可能!
而且此时的人总有一个惯性思维,大夫越老,医术越高,这个老头年纪这般大,恐怕医术不得了吧?
可以说,阿敏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阿敏低垂下了头,干脆闭口不言。
见此情况,旁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这个母亲病重,居然也是掩盖他罪行的借口而已!
任何人被欺骗了都是愤怒的,瞬间就站出来几个汉子,叫嚷着要帮忙将阿敏送官,去阿敏家查看到底有没有卧病在床的母亲!
秦修文派了张达跟着一起去,张达本身就是衙役出身,对衙门里的弯弯绕绕知道的一清二楚,事情交给他去办,再没有不放心的。
秦修文做了一回好人好事,当然是想和李时珍结交,可是还没等他开口,李时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连忙道:“那个秦小子,你等一等,今日还有一个人帮了老夫,你们都是古道热肠的后生,现在也正午了,我得请你们两个一起吃个饭!”
说完就快速往回走,此刻申兰若正捂着胳膊脱臼处要登上马车,李时珍马上发现了申兰若胳膊的异常之处,连忙喝止:“姑娘,右手胳膊脱臼了,快让老夫帮你正一下骨头!”
申兰若闻言往回看去,心里还有些犹豫,看来那个老者是个大夫,也不知道医术如何?只是当她回头的那一霎那,看到了立在老者身边,含笑向她看来的青年人。
那人,正是自己曾经在梅园中有过一面之缘的秦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