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一进入书房,秦修文便挥手让身边伺候的仆人退下,只余他和季方和两人。
“大人,今日我去了苏少爷那边,原本是要谈一下白灰的价格,毕竟现在我们这边筹集到了银钱,大批量采购这种矿石,可不是仅仅像当初修建京城内道路和到天津卫那边那么短了,一来价格要谈一谈,二来我还要确认一下他那边是否能及时供应出这么大的量。”
秦修文点了点头,这是应有之意。
白灰就是石灰石,当初他们初和那苏安源合作,这人比较下来给到的价格较低,为人也最实在,在顺天府附近有多处矿产,数代都经营相关的营生,经验丰富、产品的品质也最优良,对方又见秦修文的修路计划需要用到许多的白灰,态度很是热忱。
而现在季方和手里拿了这么大的项目,要先修从京城到卫辉府一千两百里的路,修建的长度翻了数倍,用的白灰量也要翻好几倍,量大了产生的利润也大,自然是要和苏安源再谈一谈价格,能压低一些是一些,毕竟要修这个路,处处都要用钱,能省则省。
可是谁知道,当季方和去了苏安源的府上,对方还是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但是重新谈到白灰的价格时,对方不仅仅没有答应季方和降价的要求,还说如今开采的白灰数量越来越少,价格恐怕要上浮个两成。
季方和当时一听心中就极不舒服,之前他去各方考察的时候,就看过他们是如何制造的,不过是让人开凿那种特定的矿石,然后拿到大炉子里高温煅烧而成,那矿山如此之大,季方和目之所及都是那种矿石,哪里就会数量越来越少了?况且那苏家还和朝廷有关系,有时候派遣的力夫都是关在牢狱之人,或者是低价买来的罪官家眷,每日只给勉强吃饱,干活却要从天一亮干到天黑,用工成本极低,和卫辉府的工人相比,简直一个活在天上,一个在炼狱挣扎。
这方面季方和如今做不出任何改变,这不是说他多给点钱,人家就能善待这些人了,这是他们做事情的路子,季方和无法置喙,但是一下子将价格上浮两成,已经有些历练出来的季方和,马上敏锐地感受到,这里面必定是有玄机的。
季方和当时还维持着面上的体面,旁敲侧击问那苏大少到底是和缘故,可是那苏大少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做事却滴水不漏,不管季方和怎么询问,人家就是半点不露口风。
无奈之下,季方和只得起身告辞,但是告辞之后,他马上派人再去接洽京城中其他家做这类生意的人,得到的结果却是价格一个比一个高,最终竟然还是苏家给的价格是最低的!
“这是要联合坐地起价啊!”季方和心中不忿极了,在秦修文面前直接就表露了出来,咬牙切齿道。
秦修文修长的手指轻点桌面,脑海中已经开始快速计算起各项数据,最后他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远山似的双眉皱到了一起:“确实是坐地起价,且这个价格也是他们精确计算过的。”
季方和一愣,“精确计算过,这是何意?”
“当初我们选择和苏家合作,就是因为他们的白灰矿山就在顺天府附近,白灰本身价格不算高,但是重量不轻,运送起来艰难,运力成本就极高。”就是因为运输方面的原因,他们才选择了苏家。
而如果他们从京城附近开始修路,选择其他地方白灰运送过来,最近的一处就是河间府,从河间府运送过来,光运输成本就不止增加两成。
原来是拿捏着他们这里!
季方和明白了过来。
如今道路都没修好,运力很受阻碍,从其他地方往京城运,那真的是光运输费用都是很大一笔了。
当时户部清吏司那边,给到的预算规划是,先从京城开始往外修,道路一边投入使用,一边继续将材料往外运,这样一来可以大大节省运输成本,在中间点河间府的时候,再换白灰的供应商人,以更低的成本继续修造。
所以其实再最开始,他们也没想要从头到尾用苏家的白灰。
当然,谈的时候要给对方一个更大的预期,这样才有谈判的空间。
但是,现在都还没有谈到这一步,对方就已经反将了他们一军,甚至还联合其他商人一起涨价,就是要逼迫他们屈服吗?
季方和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非要百般阻挠,这里面若是没有那些朝廷中人的影子,他都不姓“季”好了!
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现在他家大人都已经不问朝廷要一分钱,亲自和那些商人们谈好,募集了银两修路,到时候等到路一修好,不说老百姓了,你们这些当官的难道不会享受到好处吗?走在平坦的路上、坐马车不受颠簸、能更快到达目的地,难道不好吗?非要整这么多事情!
那苏大少是个商人,商人唯利是图,而他们手中握着大把的银子,照常理来说,应该是苏大少扒着他们才是啊!结果呢,反而要他们在那边头疼想办法,真是岂有此理!
“大人,要不我再去和那个苏安源谈一谈,我就不信了,他会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
纵使心里带着气,但是季方和也知道要以大局为重,那些卫辉府和松江府的商人们虽然支持了大人,但是他们一个个也不是吃素的,季方和跟着秦修文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早就已经看明白,这些人追随大人,是大人从来没有让他们失望过,只有超出他们预期的,没有达不成结果的。
而现在,大人已经在公开的招商会上言明了会用这么多银子,修这么长的路,那就不能短了一里,也不能再以这种理由去叫这些人再次投银子,这不现实,也容易让这些人动摇追随大人的决心。
所以季方和觉得,自己再去周旋一二,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再给他算一笔帐,看看对方到底能不能说通。
确实跟随在秦修文左右,季方和成长了许多,以往他遇到事情后容易方寸大乱,直接问秦修文该如何处理,而现在他已经学着尽自己所能帮秦修文去解决事情。
秦修文听完却是摇了摇头,冷笑道:“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还要我们上赶着去求他们?天下间可不是什么好事都给他们得了!”
季方和一听秦修文的意思,是有其他主意了,连忙凑近了一步,想听听秦修文到底如何说。
“既然从京城段开工,他们不乐意给到支持,那么就干脆在原料充足的地方分批段同时开工!”
秦修文从书案上的一堆文稿中,抽出了一张最近绘制的修路简图,这张图是秦修文根据目前的官道所绘制,沿途标注了经过的府县,虽然是简图,但是该详细的地方都有了细心的标注,包括其中的山川河流样貌,可能会遇到的施工难点,秦修文都写了上去,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数字交织着,让人一看就知道画这个图的人耗费了多少心血。
而这种图,如今在秦修文的书案上铺的到处都是,随手抽一张,就是他写废的图稿。
旁人或许觉得大人做事似乎很简单似的,可是这背后要做的工作,只有季方和都看在眼里。
多少个日夜,当别人都早已熄灯就寝的时候,大人还在伏案工作,从户部、工部抽调的地方志不知道多少,甚至往前推五六年的数据,大人都会一页页仔细翻阅,做好笔记。更遑论私下里秦修文又动用了多少人力出去实地勘探调研,这些费用是前期必须要的数据,那时候还没有募集到钱款,都是从秦修文的私人账上支出,从卫辉府汇聚而来的银子,又如流水一般四处撒出去,到最后,大人手中根本就存不下几两银子。
虽然在季方和眼里,秦修文自然是天才一般的人物,可是再天才,也只不过是肉体凡胎而已,有时候季方和都在想,若不是大人现在还年轻,等到年纪上去了,再做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估计都会精力不济。
思绪拉回到现在,便看到秦修文用朱笔在几个府之间做了记号,淡淡道:“既然苏家不愿意合作,据我们之前的了解,卫辉府、彰德府和河间府附近都有白灰矿石,那么我们就先和这几个府的商人谈,我就不相信了,他们的手能伸的那么长,天下间所有商人都能罔顾自身的利益,和他们一条道走到黑!”
顿了顿,秦修文抬眸看向季方和,乌沉沉的眸子里露出一丝嘲讽:“只要能顺利说动其中一人,那么到时候你说那苏少爷会什么表情?”
季方和憨实的脸上同样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或许会气的几天睡不好觉吧!毕竟那么大一笔生意,说没就没了。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他们要去找谁要说法去!”
只是想到因为这些事改动了计划,到时候又要让大人重新做规划,还要让本身就已经工作饱和的清吏司再次陷入繁忙之中,就是季方和自己,要奔赴往各地,调集好相关商人的情况,再去一家家地谈,其中的琐碎功夫,都不是一日能完成的。
但是这种时候,季方和也知道,但凡能找到其他方法,就不能和京城里的这些商人屈服,否则一步退步步退,这些人一贯就会瞅准机会给出致命一击,而他们要做到的是,让人无懈可击!
这夜季方和和秦修文又是议事了一整个通宵,最后将计划商定之后,季方和第二日就秘密离京,而向清则是代替了季方和,继续和苏安源等京城商人周旋,让他们以为秦修文这边还在和他们在商谈,实际上他们早已暗渡陈仓,去寻找新的合作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