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文这边不管外界如何评价自己,他已经一心投入到了京城道路的修建中去,第一步要做的不是盲目地修建,而是对京城道路的规划。
秦修文结合后世京城道路的规划,再根据目前的实际,和工匠们讨论了许久之后,终于得出了一套方案,呈给万历后,万历看了也是挑不出任何问题,心中又对秦修文的能力满意了几分,当即就允了下来。
所以不怪那些朝臣包括内阁大佬都对秦修文十分反感,作为一个小小五品官,居然能绕过内阁,直达天听,这不是奸臣还是什么?
在一个墨守陈规的官场上,一切的特殊和打破常规都是不被允许的,秦修文的一举一动都在挑战他们敏感的神经,所以能传出这些流言蜚语,也并不足为奇,这都是用惯了的手段,名声对一个做官之人何等重要,如今秦修文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他们不能贸然出手,但是散播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还是可以做到的。
然而,不遭人妒是庸才,秦修文纵然如今在京城百姓中名声难听,但是还是有人在秦修文身上发现了可利用的点。
那日秦修文在朝堂上的表现,已经被许多人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有人敌视他,那就有人赏识他,而周邦彦之父周景康作为大理寺一把手,正三品的高官,朝堂上自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初四那场朝会他将秦修文的表现尽收眼底,虽然他没有发表过一句言辞,整场早朝仿佛是个透明人似的,但是他内心已经打定了主意。
自己儿子几斤几两,周景康是十分清楚的,虽然周邦彦是他倾心培养出来的儿子,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文章也作的极好,做事能力手段也不缺,但是能将卫辉一府的民生整治到这般模样,他是心中有疑问的,觉得自己儿子是受了高人指点。
有些话信中不便详说,等到周邦彦回京任职之后周邦言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有许多事要处理。而现在秦修文的表现实在太出乎意料了,于是周景康不得不找了个时间,和周邦彦关在周府的小书房中长谈了一整夜,周邦彦面对其父,是不敢有半点隐瞒的,纵然知道到了后面,自己几乎是被秦修文指挥着做事,但是好在如今已经调任回京城,官阶也升了两级,在卫辉府中还置办下了偌大的产业,怎么说自己也是不亏。
所以他将所有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和父亲说了清楚,等周景康听完之后,忍不住长叹了一声,盯着自己最疼爱的长子看了许久,看的周邦彦心中都忐忑起来了,周景康才道:“你糊涂啊!当时若是听了陈先生之言,如今我们周家就是如虎添翼啊!”
陈先生当时说了什么?陈先生说少年英才难得,让周邦彦收入麾下,但是当时周邦彦因为心中的一些小心思没有听从陈先生的。
其实后来他也数次心中懊悔,但是看着秦修文逐渐羽翼渐丰,那个时候再提出来,显然就要付出更多的代价了,周邦彦舍不得,就一直按耐了下来。
而如今被周景康再次提出来,周邦彦额头上冒出了一丝细密的汗珠,周家以后是要交给他的,他也一直有这个自信,从他父亲手中接过周家后能带领周家更上一层楼的。
但是一个家主,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识人之明,每一次的决策都影响着一整个家族的未来,而错过秦修文这个人,就算如今他们是友非敌,但是朝堂之上瞬息万变,不是绝对的自己人,短期的合纵连横,又算得了什么?
周邦彦甚至隐隐有些后悔自己将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他担心自己在其父亲心中的形象就此崩塌,让周景康觉得他不配为未来的周家之主。
虽然周邦彦是周家年轻一辈里,官位最高、走的最远的,但是同样他的三弟那房也极有读书天分,当年的科举名次比他高,年纪又比他小七岁,如今在吏部任员外郎,说起来,前途也算不小。而且这几年,他外放做官,都是他三弟在父亲身边接受教导、服侍长辈,又是幺儿,父母难免多点疼宠,然而这一切,也是给了周邦彦压力的。
“那秦修文如此年纪,就能得到皇上青眼,属实不简单。虽然如今外头他的名声闹的如此沸沸扬扬,但是你刚刚说秦修文整治民生的手段、还有他在商场上出其不意想法,这次恐怕要让朝中那些人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我们周家一向只做纯臣,从不站队也不结党,这才是皇上放心周家、敢重用周家的原因所在。而今那秦修文也一心只听皇上号令,岂不是我们天然的盟友?”
周景康分析出了事情的本质内核,而周邦彦此刻脑子也转的极快,霎时间一个想法就钻到了他脑海里:“父亲,其实如今要拉拢秦修文也不是难事。秦修文的甲历儿子看过,他父母双亡,如今已经二十又三了,依旧孑然一身,咱们府中三姐儿年岁相配,且还没有许了人家,何不帮他们牵一牵线?三姐儿这般品貌,若是秦修文见了,如何能不应?届时做了我们周府的女婿了,难道还不算我们自己人么?”
周邦彦自己家中没有适龄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小女儿尚且只有十岁,差距太远,匹配不上,他刚刚就盘点过了,他们府上适龄的女儿只有他二弟家的三姐儿和三弟家的四姐儿,只是三弟已然有威胁到他的地位,他当然不会提四姐儿,况且长幼有序,三姐儿相貌方面确实比四姐儿更出众一些,倒也是应当。
官场之上,联姻倒也是常见的事情,周景康一直以为秦修文这般年纪想来已经娶妻生子,没想到竟然尚未成家,这倒是个意外之喜了。
周景康抚了抚自己的长须,满意点头:“三姐儿今年刚好十七,今年也是要找人家说媒了,三姐儿是咱们周府嫡出的姑娘,才学品貌都好,配那秦修文,不算辱没了他。”
周景康也是实事求是,秦修文的相貌是第一等的好,若是拿出一个品貌一般的孙女出去,周景康也拿不出手。
三姐儿就不错了,满京城的姑娘里挑,论才学、论相貌、论品性,都算的上出挑的,秦修文如今还只是个五品郎中,就算本事不俗,就婚配来讲,他们周府的三姑娘绝对匹配得上。
“既然如此,那你就给秦修文下个帖子,让他到我们周府来一趟,总归先探一探他的口风。这样吧,咱家梅园里的梅花如今开的正艳,你给各家都发个帖子,请一些青年才俊过来,一并办个赏梅宴,到时候秦修文在里面也不突兀,万一事情不成,还有个转圜的余地。”
周景康是成了精的老人了,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虽然是自家想要拉拢秦修文,也不觉得秦修文有什么拒绝的必要,毕竟能给周家做女婿,配的还是周家最好的嫡女,已经是在抬举秦修文了。但是做事留一线,女儿家的名声也同样重要,周家拢共就几个嫡女,千娇百宠长大,同样也是周家很重要的政治筹码,所以周景康并不希望给三姐儿的名声带来一丝一毫的损伤。
秦修文白忙之中收到了周府的帖子,梅花笺做的帖子上面散发出了缕缕清幽的梅花香,帖子背面上也有几笔水墨梅花作衬底,光这一张如此风雅的帖子,估计就得五钱银子,周家在京城之豪富,由此可见一斑。
“大人,您要去吗?”季方和拿不定主意,所以接了帖子后就马上通知了秦修文。
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秦修文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中盯着,但是送帖子的又是周家,落款还是周邦彦,两人之前在卫辉府就是上下级同僚,到了京城在皇帝面前举荐秦修文的也是周邦彦,虽然说里面其实有点阴差阳错在吧,但是同时这也是秦修文想要的局面。
在外人眼里,秦修文似乎和周家交情不浅,甚至很多人都暗暗猜测秦修文早就投靠了周家,将秦修文划到了周家那一派系里去。
“去,不过是一个赏梅宴,为何不去?”秦修文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这张梅花笺,双眸中闪过一抹深思,周家想要拉拢秦修文,秦修文又何尝不想借周家的力,端看彼此要付出些什么了。
周家的梅园本身就是京中风景一绝,周家的宅子是先皇御赐,占地颇大,其中有一个园子里种满了梅花,早春时节竞相绽放,并且梅园里的梅花不止一种品种,多种品种交汇,花色也有不同,世人都叹梅花高洁,爱梅者诸多,往年这个时节,周家也会举办咏梅宴,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周府“兰汀阁”内,周家三姑娘周莹玉坐在梳妆台前,由着丫鬟仆人打扮,并未发出一言。
周莹玉确实生的一副好相貌,此刻打扮好之后,气质若空谷幽兰,身段窈窕,眉目如画,而且周莹玉还擅长作诗,在京城中一向有才女的美名。
年满十六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家前来求娶,但是周家一直没同意,说是疼宠娇客,还想再留几年。
等到伺候的仆人退下了,钟氏走了进来,周莹玉连忙站起身来行了万福礼:“母亲。”
钟氏拉着周莹玉坐到了软榻上,拍了拍她如葱般细嫩的手:“女儿,你也知道这回的事情,是你爷爷亲自开的口,你,哎,你受委屈了。”
钟氏说了两句就说不下去了,眼眶忍不住就红了,周莹玉不想让母亲伤心难过,连忙扬起了笑容道:“母亲,爷爷选中的人,自然是极好的,况且外面的事情又有谁说的清楚,那秦,秦大人,定有过人之处,才会被爷爷选中的。”
说是那般说,周莹玉脸上的笑容却还是渐渐维持不住了。
莫说外头人怎么说那秦修文了,就连她们这些后宅女子也都知道了秦修文的名声,这样一个人岂能成良配?不说旁的,以后她的夫君被人排挤,那么后宅夫人之间交际也就没了,怎么给子女说亲相看?甚至于,她爹明确告诉她了,若是她和秦修文的婚事真的成了,倘若秦修文事情闹的太大,那么可能得委屈她一阵子,不要轻易和娘家来往。
又想拉拢秦修文,又不想实际付出什么,将她周莹玉像押宝一般押出去,赢了是他们眼光好,看的中人才;输了,那也不过是她周莹玉的命。
尽管做了所有的心理准备,可是事情真的到了眼前,周莹玉不过一个十七岁未出阁的姑娘,惶恐抗拒环绕在她周身,没有一刻停止过。
钟氏本来是过来安慰女儿的,没想到还要被女儿故作坚强地安慰,顿时再也忍不住眼泪往下掉了:“他们爷们在外面的事情,就让他们爷们自己去做,为什么偏偏要扯上我女儿!都是你爹没用,若是你爹……”
周莹玉连忙用手捂住了她娘的嘴巴,轻轻摇了摇头:“娘,不可妄言。”
钟氏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些,可她如何不恼,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是她子女中最出色的一个,比起儿子还得她喜欢,若是换了周邦彦是她女儿的爹,她不信周邦彦会将女儿嫁给秦修文!可恨周家老二官职低在家中也不受公爹重视,如今要跳火坑,却把她女儿推出去,凭什么!
然而,无论钟氏再如何不忿也无可奈何,周景康是周家最说一不二的人,他定下来的事情,无人可以更改。
今日是官员的休沐日,当然,对于秦修文来讲,无所谓休沐不休沐,他每日都有事情要忙,今日所谓的“赏梅宴”秦修文也是当作必要的工作交际来处理。
不过毕竟不是工作场合,不必再穿官服,今日秦修文一身月牙白色长袍,交叠领口处绣着祥云暗纹,腰间只系了一枚玉佩,其余饰品一概全无,头上用青玉做发冠,将墨发简单束起。
秦修文一向是极简主义,不愿意在衣着打扮上花费什么心思,但是如今他身份摆在那里,之前崔丽娘为他置办四季衣服的时候,虽然款式都很简单,但是面料做工都是一等一的好,秦修文又身高腿长,仅仅简单的穿着打扮,也足够让人眼前一亮,只觉得其风采绝佳、清雅矜贵。
今日是周邦彦之子周承安在周府门口相迎接,周承安和周邦彦模样有七成相似,对方一见到秦修文就主动迎了上去:“见过秦大人,还请秦大人随我入内,父亲已经在梅园等候了。”今日周家人都知道,秦修文是重点贵客,自然要重点照看。
秦修文同样同他见礼,然后跟在周承安身后进了周府。
就在秦修文前脚进去,后脚申用懋也下了马车,他是申时行的次子,万历十一年的进士,如今在刑部做正六品主事,正好就在周邦彦手底下办差。
上官邀请,就算申用懋的爹是当朝首辅也得给面子去,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申用懋身边的小厮也跟着一起下了马车,两人刚要被引进去,申用懋突然觉得自己身边的小厮身形有些变化,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眼睛注视了过去,这一看不要紧,他自己的心脏差点都被吓出来。
见申用懋没有跟上,周家管事有点奇怪地看过去:“申大人,请往这边。”说完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申用懋深吸了一口气,如今大门口人来人往,他发作不得,只能跟着周管家往里走,刚往里走了没几步,申用懋就借口要更衣,往僻静无人处走去。
见四下无人,申用懋才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跟出来了?小轩呢?”
申兰若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当然是被我先藏起来了,否则我如何能逃出来和二哥你一起见见世面呢?”
申用懋简直愁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申兰若不仅把他的小厮藏了,自己居然还弄了点伪装,不知道她怎么搞的,原本白皙透亮的肌肤现在变成了暗沉微黄,五官依旧明艳,但是脸上还点了点雀斑,眉毛描粗,确实还有几分少年人的英气,低头走路的时候模仿小轩还挺像的,否则他刚下马车的时候也不会发现不了了。再仔细看她,居然连耳洞都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给堵了,真是细致的可以!
申用懋拉起申兰若的手就要往回走:“今日这个赏梅宴我不参加了,你跟我回去!”
见自家二哥生气了,申兰若连忙双手合十求饶:“二哥,二哥,二哥!你就带我去吧!我在家快无聊死了,咱们从小一起读书写字,爹把我当男儿养,怎么长大了你和大哥他们就不带我玩了呢?家中姐妹说的那些我都不感兴趣,整日整日就只能呆在后院哪里也去不得。况且若是今日你突然回去了,爹娘肯定会发现的,到时候我又要被罚了!二哥,我的好二哥,求求你了,我就是去见见世面,我保证到时候连头都不抬,不会让人发现的!”
申用懋听到她说“小时候和他们兄弟几个一起读书写字,现在却只能被关在后院”,心里也忍不住一软。
申兰若小时候被一位大师批过命,说她十三岁之前有大劫难,必须女儿身当男儿养,才或避开一劫,所以从小申兰若和他们兄弟几个的感情是最好的,他们一起读书一起习字一块儿逃学。可是等过了十三岁,申兰若就被关在了后院,学习女儿家该学的东西,再也不让她踏出后院一步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申用懋慢慢的和这个妹妹疏远了,就是在家中见了,也很少再看到她的笑颜。
今日她虽行止荒唐了一些,但是却难得又鲜活起来,仿佛曾经的那个“弟弟”又回来了。
“二哥,你看看我的手指,”申兰若伸出了自己被扎了好几个针眼的手指,小脸皱成了一团:“求求你了,今儿个母亲去上香了不在家中,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参加完了宴席悄悄回去,保证谁也不知道的,我就想听听今日你们能作出什么好诗词来,求求了!”
申用懋最终叹了一口气,无奈扶额:“那你今日一句话也不许说,也别乱看乱走,只许跟在我身后,等宴席一散,你就马上跟我回去,知道了么?”
申兰若连连点头保证自己会遵守约定,两人这才又回到了原路,继续跟着管家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