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报”第一期的影响力是惊人的,尤其是在很多学子甚至官员反应过来,这里面居然有皇上的亲笔题字,还有皇上亲自写下的开篇词。
有些书生还不信,特意按照下面的投稿地址找到了目前“京报”的编辑处,询问里面的人到底这个开篇词是不是皇上亲自写下来的,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后,所有学子都疯狂了。
实话实说,万历的这一篇开篇词,虽然算不上最顶级的文章,但是也有可圈可点之处,就是放在一众举子的文章里也算上乘。况且,万历的文笔气象宏大、笔力浑厚,其中又有许多对天下学子的勉励之语,如何不将这些人感动地眼泪汪汪——他们何德何能,竟然能看到皇上给他们亲笔写下的开篇词!
凡是以科举为目标的人,没有一个不十几份、二十几份地买,甚至家中富裕一点的,上百份地买也是平常:这开篇词可是只此一份,以后可都是没有的了!
而那些恰好没有买到的学子,只能拜托人借来,自己连夜就开始抄写了“京报”的全文,每抄一个板块,很多人都会啧啧称奇,感觉这份报刊的每一个板块都设置地匠心独运,有其妙用。
除了在书生中引起轰动外,这份报刊同样在官员和民间引起了风暴。
官员们一看到上面有皇帝御笔亲题的“京报”还有皇上的开篇词,心中也是悚然一惊,马上就明白过来,这必定是皇上的产业无疑。
万历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下面的书生又是这般癫狂的模样,属实让那些京官们惴惴不安了许久,想要面圣说说自己的想法,但是皇帝依旧推脱头疼不适,就是不出来!
他们奈何不了万历,就去找同僚商量对策,可是说来说去,目前也只能静观其变——难不成,他们还能胆子大到把皇帝的产业抄了不成?
和秦修文所料的不错,在京城中做事,那么皇帝就是最好的保护伞,虽然人家一分钱没出,但是无形的影响力是巨大的。否则任何一个人想挑战权威,都是没那么容易的。要么这项事业折戟沉沙,要么被人拆吃入腹,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这天下间能成为进士的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而能留在京城中做官,并且能坐到四品以上位置的,就没有一个笨人,“京报”第一期发行后,很多人就发现了其中巨大的影响力,甚至如果做的大了,那简直就是可以成为皇帝的口舌,让天下读书人一呼百应,若是这样,那他们这些官员的地位可就要被削弱一层了!
虽然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是说到底,这天下还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没有他们这些官员管着这大明的偌大江山,你这个皇帝的位置做的稳吗?
尤其是皇帝一直住在皇城之中,几乎不会出京城,那么地方上的事情如何协调决策?是不是要靠他们这些官员?京官和地方官本身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有些弄权一点的官员,完全可以上下勾结,截断信息流,把皇帝蒙在鼓里那是常有之事。
而现在,皇帝有了这样一个发声渠道,岂不是会对他们的权利造成冲击?本身如今就因为国本之争,皇权和臣权就在激烈地交锋,哪怕如今“京报”的影响力只在京城,也不得不让这些大臣们心生警惕。
虽然还没有切实地动到他们的利益,但是一丝丝权利的让渡,在政治上都是必须争夺到底的,一步走错、满盘皆输的例子在历史上还少么?
然而,不管这些人心里是怎么地抓心挠肝,但是皇上的牌子立在那里,甚至于皇上做这件事的时候,都没有惊动他们,悄无声息地就给办成了!他们如今竟然是只能干瞪眼!
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就有人顺藤摸瓜,找到了“京报”的主事人秦修文,一看秦修文只是一个五品郎中,那就想要去捏两把了。
原本还想看好戏的焦侍郎,正觉得这秦修文确实是太过张狂了,居然敢不声不响搞这么大的事情,等着别人刁难他呢,可谁知道,户部尚书宋纁把秦修文当宝贝似的,谁来伸手都不好使,都被宋纁以各种借口挡了回去,只要秦修文一到户部报到,别人就休想再见秦修文一面。
这下子,户部其他司传闻秦修文是宋尚书亲子的传言更加甚嚣尘上,有些人甚至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哪怕秦修文已经当众否认过了,但是许多人还是不信。毕竟在众人眼里,宋纁这人一有不顺眼的事情,就一点都没有文人的雅量,指着人鼻子就骂,从祖宗八代都可以把你骂遍,户部里再有才华的也得挨骂!什么时候看到宋纁对一个后辈如此提携的?对上秦修文那和风细雨的样子,也就亲父子才这么护着吧?
甚至有些人还分析出了两人都出自河南省,年纪又对的上,再加上秦修文的甲历上写明了是父母双亡,这样一来,更加增加了事情的可信度,很多人明面上不参与讨论,事实上听完之后心中都是默默点头。
秦修文:……这胡乱分派爹的行为还是要不得吧?
这话要是传到宋纁面前,宋纁定然是又要破口大骂了,在宋纁眼里别人那是有点才华,有点才华怎么了?都中了进士了,没点才华你好意思当这个官吗?有点才华和天才相比有可比性吗?你们只是万里挑一,人家秦修文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稀世大才!
这世上有几个秦修文,能将卫辉府从那样的税收情况变成如今这样?能让一个府变得人人能够安居乐业?只要手脚勤快,就能吃得饱、穿的暖,还有结余?甚至还能发动起商人修建了卫辉码头这样的功绩?到了户部,还能提出复式记账法这样更加完善的新式记账方法?通过这种手段去约束地方上做假账的情况。
可以说,秦修文除了一些年轻人固有的叛逆高傲之外,在宋纁眼中简直就是毫无缺点了!然而这点叛逆高傲又算什么?有本事的人谁没几分脾气?就是他宋纁,不也仗着有几分本事经常指着人鼻子骂么?宋纁觉得秦修文非常有自己年轻时候的傲骨,十分对他的胃口,不仅仅是才华上的对他胃口,性格脾气也是。
至于秦修文整出来的“京报”,宋纁在一开始就知道了,否则也不会给秦修文做文章点评了。他虽然如今年纪到了这个岁数了,可是心中的一腔热血却从来没有停止过。
只要他觉得这件事有利于百姓、有利于天下人,那么就是伤害掉一点他们为官者的利益了那又怎么样?国本之争的事情他没有参与,一直是冷眼旁观着的,说难听点,现在两个皇子都才这么点大,到底谁好谁孬都看不出来,甚至到底能不能顺利长大成人也不知道,现在就说立什么太子、确定什么名分,不觉得为时过早了么?
但是这事他能做的只能是冷眼旁观不参与,而不能站在皇帝这一头,否则他就会被群起而攻之,瞬间被这些人撕成碎片。当然宋纁其实目前也没有看好三皇子,所以不参与是他最好的选择。
但是“京报”,这明显就是利国利民的东西,不说其他的,老百姓可以用更低廉的价格买到印有文字的纸张,那么识字率的增加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光这一项就是大功一件!更何况,里面还有一些医学、法律、农业知识的科普,这样一项大好事业,宋纁岂不是要维护赞成?
他宋纁已经活到这份上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数数寿数都不知道还有几年了,到了现在还不能如圣人说的那样“从心所欲不逾矩”,那真的是白活这一把年纪了!
秦修文这边,在户部有宋纁撑腰自然不惧,出了户部,季方和更是吃一堑长一智,将秦修文的安全工作做到极致,马车夫和轿夫如今都已经换成了自家培养出来的好手,最近秦修文又在风口浪尖上,除了明面上每日接送的人,另外还有十几人隐在暗处默默跟随,就怕万一。
好在京城中还算安稳,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恶劣事件发生,恰好卫辉府那边印刷坊和“卫辉时报”新一季度的产出已经送到了季方和手中,足足有三万两银子,季方和此刻可顾不得惜银子,那皇帝可以躲在深宫里,没人敢动他,但是他家大人还是个小官,京城中人恶毒心肠的从来不少,季方和不敢放松警惕。
不仅仅如此,季方和还将秦修文府中伺候的人如同用篦子篦过一般,再次将人筛了一遍,稍微有点异常的就马上逐出府中,甚至每日里吃饭之前都要用银针试毒,试完之后还不算,每一样都挑出来一些,让厨子先试吃,做到这般程度,季方和才放心。
秦府里的下人原本就被调教地极有规矩,如今更加是谨言慎行,就是出门买菜那都是速去速回,别人想要打听他们主人家的事情,那是一句话都出不了秦府大门的。
季方和忙完这一切,又忍不住想起了崔丽娘,想到若是她在,应该会比他做的更好吧?不过这想法也就转瞬即逝,季方和如今身兼数职,忙的不可开交,就是上次偷偷潜入卫辉见了徐光启详谈,怕走露了风声都没有再见过崔丽娘。
不过就是再见到又如何呢?季方和心中已经是断了,如今两人各奔东西,只能盼她以后能够觅得良人,好好待她吧。
纵使心碎,季方和也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结局。
好在事业上的繁忙,总是能让人快速振作精神,从而忘记那些情感上的难舍难分。
季方和忙着防备有些人暗地里的使坏,京城的老百姓则是对着这个“京报”津津乐道了好几天。
马上要过年了,大家除了置办年货,准备过年的事宜,其他时候也会去一些茶肆酒馆喝一杯,最近正在热评的“京报”,就入了很多人的耳。
除了那些高深的学问不谈,所有人最津津乐道的还是《白蛇传》的故事,这边听完又到那边听,百听不厌,尤其是一些妇人孩子,听得都恨不得背出来了,闲了就会互相讨论一番,猜测接下来那个许仙会不会见到白娘子的真身,若是见到了又会如何。
“能如何啊!这个白娘子可是个蛇妖啊,到时候估计得把许仙吓死不可!”一个大妈挽着手里的小竹篓子,和一个胡同里一起出来买菜的几个妇人,边走边说。
另外一个刚刚成婚不久的小娘子想法就要更加美好一些了:“我觉得不会。白娘子就算是一条蛇妖又如何?她为人那么善良,跟着许仙一起救了许多穷苦百姓,只要说开了估计还是能一家团圆吧。”
“我看呐,你们都别瞎猜了,听说没两天这个“京报”第二期又要出来了,不过十文钱一份,到时候我们三家一起凑着买一份,然后让胡同里的孟书生给我们读一读呗,读好了这份报纸送给他也行啊!”
三家凑一凑倒也不贵,不过是三文钱多一点而已,那个孟书生是她们胡同里的一个老书生了,这么多年考来考去只得了个童生,现在生活落魄的很,靠给人写书信为生,不过人倒是算好说话的,想来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小娘子听了也是跟着点头,但是她实在是太喜欢这个故事了,其实她家中倒是不差这十文八文的铜子,但是奈何除了她自己的名字外,她一个大字都不认得,就是把报纸买了回来,也只能大眼瞪小眼,这些字认得她,但是她不认得这些字啊!
小娘子头一次发现原来不认识字是这么的不好,就连想听一个精彩的故事还得买了报纸让别人去读,若是她也能认字那该多好啊!
这样的话,到时候每一期的“京报”她都可以去买,凡是有《白蛇传》的那一页她都要珍藏起来,这样以后她想看几次就看几次,想看哪段就看哪段!
随着三十五万份“京报”的发行,不知道有多少根本不认识字的人开始慢慢有了想识字的觉悟,可能有些人只是单纯的喜欢看故事,可能有些人是听到了一些医学方面的知识,照着做了之后,见果真有效,还有些人只是觉得十文钱就能买三大张报纸,上面还都是字,他就是一天认一个上面的字,是不是也能多认识一点字?
以前是没有法子、没有渠道,而现在获取知识的渠道不过是十文钱,就是再贫寒的人家,十文钱也是拿的出来的,总有些人知道识字的重要性,哪怕不是为了考科举,只是为了不做一个睁眼瞎,那也是极为有用的,至少在签什么契约的时候,不用上当受骗了不是么?
秦修文将一颗颗种子播散出去,他知道,这些种子在不久的将来,都能茁壮成长,开出一朵朵绚烂的花!
这个年对京城的老百姓来说,注定是一个热闹的新年,除了常规话题外,大家还多了一份新的期待,第二期的“京报”在腊月二十五那一天再次发行,这一次直接印了四十万份,卖完为止,因为印刷坊的工人和编辑处的人也需要放假过年,秦修文可不是无情冷血的资本家,该放假还是放假,该休息休息。
这一次的四十万份,只卖到了大年三十就全部卖完了,“京报”正式挂牌打烊,等了许多天终于等到第二期“京报”的人,若是喜欢看其他板块的也就算了,但是最想看《白蛇传》的那波人可不好受了——虽然他们知道了后续,可是这一次居然又停在了一个关键点上,而且听说“京报”要等到正月初五才开张!
对老百姓来讲,这是一个话题众多、热热闹闹的新年,但是对秦修文来讲这是一个他习惯的忙碌新年,没有了去年在卫辉府的清闲,这个新年对他来讲,一如既往地扑在了公事了,因为他比所有朝中官员都更早得到消息,大年初四,万历要上朝!
这个消息如今除了他和万历还无人知晓,甚至于那天万历主要要讲什么,秦修文也心中有数了,但是到时候他也要出来打配合,那准备工作就一定要做万全了,这是他第一次站在朝堂上的首秀,决定了他未来的走向,轻易马虎不得。
朝廷放假休沐是从除夕到初三,正常来讲,初四就要上衙,大臣们初四也要上朝。
但是万历自去年三月开始就不上朝了,众大臣从一开始的焦虑万分,屡次上奏请万历上朝,到后面也开始应对自如,能消极怠工就消极怠工、能摆烂就摆烂,这是大部分人的工作状态。
反正只要这个朝廷还运作的下去,整个朝堂不出大纰漏,见不见皇帝倒也不是必须的。
所以,后来请奏的折子也少了,大家有什么事情就通过内阁来传达讯息,由内阁票拟完再交给皇上裁夺,这番下来,倒也能糊弄的过去。
虽然在像宋纁这样真正忧国忧民的大臣眼中,这样长此以往迟早要出事情,还是在向万历请奏复朝,可是更多人则是听之任之了。
其实上朝也是一个苦差事,就算是住的离午门再近,每天寅时初就要在午门集合等候,夏天也就算了,冬日这寒风瑟瑟的,能坐上四品以上官职的也都不算年轻了,老胳膊老腿也冻不起啊!
按照现代的算法,也就是每天凌晨三点就要报到,而官员的服饰也比较繁琐一点,仪容一点都不能乱,最晚最晚凌晨两点也要起床了,起来也也不能吃饭喝水,因为皇宫里是没有给大臣们上厕所的地方的,就是想上也得硬憋着,否则就是对皇帝的大不敬。但是这男人一到了岁数,尿多尿频也是常事,所以有些人还会口含一块特质的烧焦过的金丝楠木,以此消除便意。
况且,每日到了午门前还要列队,不是到了就能进去,光傻站着排队就要等候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还不能有什么失礼,仪容不整的地方,毕竟那些纠察百官的监察御史就在旁边看着,到时候因为行止不当被参了一本,那可就是大不敬之罪,碰上皇帝心情不好,可是要挨板子的。
等到了卯时初(凌晨五点),午门才会开启,然后大臣们鱼贯而入,到了太和殿前面三跪九叩,然后才开始真正的早朝。
早朝一般从卯时初开始到卯时末(凌晨7点)结束,这是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到那时候散了朝有些大臣就会到自己的衙门小睡片刻,有些爱躲懒的官员在闲散衙门上职的,官员直接就回家去的也有;但若是碰到有重要的国事要商讨,那讨论一早上也是常有的事情,从半夜折腾到中午,一口饭没得吃,一口水没得喝,还干站着那么久的时间,确实也不是一般人能吃的消的。
当然,早朝也不是日日都有,主要还是看一个君王的勤勉程度。之前万历上朝算得上勤勉的,大家习惯了也还好,然而从去年三月到现在一直没有正经上过早朝,大家嘴上不说,其实大部分人心里还是受用的,谁不想睡个完整觉了?
正月初四那一天,正当大家都以为是照常不上朝的时候,结果却从大内传来消息,今日要开大朝会!
这下可把所有人都忙坏了急坏了!很多人知道消息的时候都已经快寅时了,那些官宦人家里瞬时一盏盏灯点亮了起来,所有人都忙了个人仰马翻,帮忙穿衣服的、戴官帽的,掌灯的,端脸盆的,拿毛巾的,进进出出,将整个院子的仆人都指使地团团转,好不容上了马车或是轿子的,那也是一路催促,快点再快点。
好在此刻这条路上除了这些当官的要赶着进宫,也没其他人,否则真的要把人急死。
紧赶慢赶,到了午门前,见许多人也是差不多时间匆匆赶到,甚至还有些人都没到,大家不由的松了口气,找到自己的位置占好,趁着这点时间再整理一下仪容,很快就到了午门开启的时间。
秦修文趁着天色还黑着,跟在队伍的末端一起从容地走了进去。
没人发现,今日上朝的人里面,还多了一张新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