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方和从来没见过秦修文晚膳用这么多过。
不管原身还是后来穿越过来的秦修文,都信奉养身那一套模式,晚膳一般都用的不多,就算是今日的菜色很合他的口味,那也最多多吃两口菜,饭是绝对不会添第二碗的,毕竟晚上吃多了不消化,有时候伏案工作到很晚,为了补充点体力,喝一盏燕窝是有的,其余荤腥糕点一律不会动用。
这人就是自律到可怕,不管是读书也好还是生活习惯也好,很少见他有松懈下来的时候。
可是今天晚上,秦修文不仅仅吃了不少菜,还用了两碗饭,这可把季方和惊着了,连连追问是不是户部不给饭吃,怎么就饿成了这样。
秦修文吃饱喝足之后,将今日的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气得季方和咬牙切齿道:“这个焦侍郎,凭什么这么对你!咱们又没得罪过他!”
秦修文给自己和季方和各倒了一杯茶,俊秀的脸庞上微微露出了一个轻嘲的表情:“倒不是没得罪过,你想想那个被贬官的葛郎中。”
季方和双目圆睁,脑子里过了一遍才反应过来:“你说是葛郎中是他的人?可是他不是没被卷进风波里吗?况且大家都觉得这事主要是周大人干的,怎么就把矛头指向我们了?”
虽然有些对不起周邦彦做了背锅侠,可是好处人家不也占了么?如今成了刑部的三品侍郎。有得必有失,这谁也逃不过啊。
秦修文叹道:“都是连锁反应罢了!葛郎中一案,常侍郎被连带了责任,焦侍郎虽然被摘了出来,可是定然也是损了利益,后面来的唐侍郎就不是他们一系的了,再加上户部尚书之后也易位了,成了如今的宋尚书,焦侍郎可不是处处受制肘,日子过得不痛快了,如今我一个从卫辉府升上来的,虽然可能在焦侍郎眼里不算什么,可是要刁难刁难我,那更是张张嘴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有些人想要刁难一个人,并不需要一个特别伟光正的理由,有时候就是单纯的看你不顺眼而已。
秦修文这里还是有些缘由在的,而有时候讨厌一个人,甚至都不需要理由,这里面还不乏很多恩将仇报的典型事件,秦修文上辈子在现代职场可是领教过不少。
季方和咂摸出了味来,等听到焦侍郎刁难秦修文的方式,是让他将所有广西清吏司往年的账册核对一遍的时候,季方和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近五年所有的账册?这恐怕得用车拉吧?”
秦修文点点头:“今天已经送了一部分过来,明天还说要送过来。”
季方和此时也忍不住嗤笑了出来,他家元瑾什么本事他还不知道吗?就那异于常人的计算能力,连算盘都不用打的,直接就能报出数字来,看就看吧,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抓他们几处纰漏出来!
第二日,秦修文照常去点卯上衙,自己那间独立的办公室是没法去的,依旧直接去了清吏司办公,果然他刚到没多久,又有一堆账册被送了过来,秦修文的桌上瞬间被堆的跟个小山一样高,将他整个人都埋没在了一堆账册里面。
整个清吏司的人都惊呆了,好些人探头探脑地张望,却不敢主动现身,生怕秦修文叫他们一起来看账册,装作一副很忙碌的样子,其实个个耳朵都竖起来,心里都打好腹稿了,想着万一秦郎中要他们帮忙的话,推托之辞怎么说才好听点。
再傻的人都看出来了,这位秦郎中一定是得罪了焦侍郎了,人家户部二把手要整他,他们都是混口饭吃的小官小吏,哪里敢往前凑。
等到徐郎中背着手踱步而来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秦修文面前的书案边绕了一圈才看到了坐在后面拿着账册在看的秦修文,忍不住问道:“秦郎中,这是……”
秦修文抬起头,冲着徐郎中笑了笑,点头致意:“是焦侍郎派人送来的,说是让我熟悉一下广西那边的情况,将近五年的账册都对一遍。”
徐郎中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焦侍郎,是不是太狠了啊!
近五年的账册啊!往年他们广西清吏司盘账的时候,一整个清吏司的人再加上一些典史杂役帮忙,都得要花上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才把账给算清楚,现在让秦修文一个人,将近五年的都对一遍,还说,只给五天时间?
这是个人都完不成啊!
疯了!真的是疯了!
徐郎中那么佛系的一个人,瞬间都有些不太好了,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的账册,原本想转身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想了想还是道:“要不要我喊人来帮帮忙?”
徐郎中是户部的老咸鱼了,平时就爱喝茶聊天,有时候有了雅兴了还要和人手谈一局,他觉得自己能坐上五品的官职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再往上走那可就太累了,所以平时能摸鱼就摸鱼,只有像昨日宋尚书要议事,才不得已正常过来点卯,平时的时候,那可是都得现在这个点才到,嗯,也就差不多迟到个一个时辰多点吧。
徐郎中人虽咸鱼,但是人心肠还是好的,看秦修文一个年轻人初来乍到的就要受此刁难,也是实在看不过眼,虽然没勇气和焦侍郎正面对抗,但是稍微暗中帮一帮还是可以的。
秦修文还是第一次在户部感受到了直白的善意,心里微微一暖,但是却依旧摇了摇头:“不必了徐郎中,我应付的过来。”
徐郎中被噎住了,这么多账册,就是给你三个月时间也看不完吧?还应付的过来?说大话也没必要这样吧!
不对,这年轻人是不想拖自己下水啊!所以才说这样的话!
徐郎中马上反应了过来,感慨之余,心里也对秦修文的为人萌生了好感,更坚定了要帮秦修文的决心,干脆抱了一叠账册到自己的书案上,开始埋头看了起来。
秦修文倒也没继续阻止,道了一声“谢”后,就继续看了起来。
两人的书案是并排放着的,俱都默不作声地坐在里面看账册,徐郎中一手账册一手算盘,噼里啪啦打的很响很快,能在户部从主事混到郎中,一手算盘是用的很溜的,别看徐景山平时不务正业,但是真做起事情来,业务能力绝对是在线的。
然而秦修文这边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徐郎中看完了一本账册,伸了个懒腰,扭头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秦修文将一本账册丢到了一边,然后在一本空白的簿子上写了些什么,就又翻开了下一本账册。
徐郎中盯着秦修文看了一会儿,心里感觉有些奇怪,还没等他感觉出来哪里奇怪,就看到秦修文几乎像一目十行地翻页一样,一本账册又给他翻完了丢在了一边,继续去看下一本。
徐郎中“刷”地一下站起身来,一向笑眯眯的和善脸上此刻也不见了笑容,一脸严肃地走到了秦修文身后,看着这个年轻后生的行为举止。
秦修文看的太过投入了,都没发现徐郎中已经站到他后面去了,徐郎中只见秦修文继续快速地翻着账册,每一页停留的时间大概就十来个呼吸的时间,然后便又看向下一页。
徐郎中都要被气笑了。
这秦修文难怪不要自己帮忙,原来是准备就这样敷衍了事过去!就他这个方法看下去,哪怕是近十年的账册都能核对完啊!不用打算盘、不用去核算,上面写的是什么就是什么,只不过是翻一翻账册而已,这三岁小儿都会吧?
难道他真的以为就靠翻一下账册,焦侍郎就能让他顺利过关?这年轻人实在是太天真了吧!
既然上面的都有意为难你了,这个时候还不卯足了劲把事情做了,就算到时候完不成,闹到宋尚书那边去,人家宋尚书看你已经做了许多了,也不会责备太过啊!但是用这种敷衍了事的态度去做,除非那秦修文有皇上直接保他,否则大罗金仙来了也难救了!
秦郎中到时候恐怕刚上任几天,又要被撸下去了吧?
徐景山到底还是看不过眼了,准备提醒秦修文一下,却见眼前这个后生飞快地用指甲盖在账册的一串数字下面画了一道月牙型的痕迹。
这账册其实只是副本,正本都被保留在户部的库房里,副本是另外叫典史誊抄的,防止遗失或者有人篡改。不过秦修文不知道这是副本,担心在上面涂画了不妥,所以只用手指甲做了一个印记。
徐景山眼力不错,一眼就看到了对应的数字是五千九百七十五两四钱,是广西布政司下面一个小县缴纳的税粮款数字,怎么了?难道是这个数字不对吗?
然后他就看到了秦修文继续往后翻了几页,再次做了一个记号,看的徐景山有些莫名,秦修文继续飞快地翻完后,在空白的册子上写下了一串数字,和刚刚他看到的那一串数字相差了五百多两。
等到秦修文再次要翻下一本账册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横插了过来,一把按住秦修文即将要打开的那本账册,有些语无伦次地指着秦修文刚刚写下的那一串数字问道:“秦郎中,这里,你这里,是什么意思?”
秦修文看了一下徐景山指的地方,脱口而出道:“刚刚那本账册上错漏的地方,因为有一个数字应该少加了,所以整体算下来少了五百二十两,我记录了下来。”
“什么?!”徐景山忍不住惊叫出声,抽走了刚刚那一本秦修文看过的账册,匆匆拿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演算起来,尤其是被秦修文划过印记的地方,徐景山也特别注意了一下,等到他算完后,居然和秦修文后来写出来的数字一模一样!
徐景山整个人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看着秦修文的目光就像是看一个怪物一样,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秦修文,艰难发问道:“所以说,你刚刚并不是随便翻一下账册,是每一本都仔细核验过了?”
秦修文点了点头,拿出刚刚自己随手记录的册子给徐景山解释道:“徐郎中,我刚刚确实翻到了一些错漏之处,不过都不太打紧,您也不必……”太过紧张。
秦修文误会了徐景山是怕自己算出来的数目有差池,到时候让负责广西清吏司的徐景山难做,连忙解释道。
看到秦修文点头,徐景山实在是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到了书案上,连手掌拍疼了都顾不上:“天才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才!我活了四十多年,还头一次见到像秦大人这样的算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