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文要迈出去的脚步一顿,闻言点了点头,跟着小竹一起往后院方向走去。
说实话,自从崔丽娘入府一个月来,秦修文是十分肯定崔丽娘的管家功夫的,里里外外都整治的干干净净,院子里该修缮的修缮,该改布局的布局,原来秦修文身边只有一个丫鬟柳儿照顾饮食起居,现在又增加了一个书童,一个丫鬟,方方面面都有规矩,伺候的时间也各有不同。甚至连他府里的厨娘都被换了一批进来,如今做菜的口味更加符合他的清淡养生的要求。
秦修文自认不是一个注重生活享受的人,他从小是吃苦长大的,再糟糕的环境他都能忍受,如今虽然在很多生活的便捷性方面没有现代舒适,但是起卧都有人伺候的好好的,头发有人梳,衣服有人洗,一日三餐有人端过来伺候,就连如今冬日每天夜里被子都有人铺好,里面还会塞上一个暖炉,比他一个人在现代的时候仔细多了。
他那个时候,吃饭外卖,家里卫生找个阿姨,厨房就和摆设一样,忙起来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二十个小时呆在公司里,日子过的很是粗糙。
然而崔丽娘接了管家权之后,秦修文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舒适度又提高了一层,并且府中所有的大事小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不说,就连账簿崔丽娘都在学着去做,七日给他核查一次,秦修文什么脑子,只不过看几眼就知道崔丽娘不仅仅没有打什么坏主意从中捞油水,而且还处处为府中削减不必要的开支,做到了尽职尽责。
就光这一点,秦修文心里很满意崔丽娘,原本他还准备等她理顺了此处后,再委派她一些别的活,同时涨一涨她的月薪,没想到今儿个却是直接来请他去后院了。
要知道崔丽娘其实十分有眼色,如今她又掌管着秦府上下,自然也有自己的耳报神,她是知道自己此刻见季方和定是有事要忙,若不是紧要的事情,断然不会在此刻请他过去。
秦修文迈开步子往后院方向走去,季方和抄着手溜溜达达地跟在后面,像个小尾巴似的,也跟了过去。
崔丽娘这个女人挺能下狠心的,自己重新教了她握笔的姿势,写字的要领后,人家对着大人以前的字帖日日临摹,每日要练习两个时辰,雷打不动,她说反正现在做的事情轻松,晚上又有蜡烛可用,府里的纸笔也只管我取用,这么好的条件,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好好练字?
不过短短几日,那崔丽娘的字就一日千里,比他当时读书进学的时候,不管是毅力还是悟性都高多了,或许再过一两年,自己的字都没有她写的好了!
这样的铁娘子,这个时候叫大人过去,必然有蹊跷,自己可是赶上热闹看了。
秦修文一踏入后院,就见后院正中间的庭院里站了几排的下人,不看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个宅子里也要二三十个下人了,平时他们分布于各个地方各司其职,今天汇聚在一起,秦修文才对自己每天需要用到的仆人数量感到咋舌。
崔丽娘一个人立在他们前面,今日她身穿一件碧青色的棉袄,头上依旧一根银簪,和下面站着的几个丫鬟是一样的颜色款式,这个也是崔丽娘提出来的,仆人服饰统一,发放四季衣裳的时候好统一采买。
饶是差不多的衣服,但是穿在崔丽娘身上,依旧是这一群人中最出挑的一个。
见到秦修文过来,崔丽娘连忙行礼:“丽娘见过大人,见过季先生。”
秦修文免了崔丽娘的礼,问她唤自己过来所谓何事。
崔丽娘不卑不亢,语气平稳道:“今日是轮到我发月钱给大家,但是好些人说我在其中中饱私囊,要禀告到大人这边去,丽娘知道大人日理万机,断是没有时间听我们这些奴婢们分辨的,但是古人言,身修而后齐家,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想必这“齐家”也是顶顶重要的,所以还请大人上坐,听奴婢讲一讲是非经过,若是大人觉得是丽娘错了,那么今日丽娘便收拾包袱走人,若是大人觉得丽娘无错,那么院中这些人可得听我裁夺了!”
秦修文是真的没想到,崔丽娘短短几日,都已经读到了《大学》了。
当时崔丽娘说想要看书,秦修文问她想看什么方面的书,原本以为是要看一些实用书籍,或者是诗词游记,没想到她一开口,要的就是四书五经。
四书五经自然每个读书人都有,这是科考的必考项目,甚至有些人还会收集好几个注释版本,秦修文手边正好有原身亲自注释的一套四书五经,便借给了崔丽娘。
如今他是知道崔丽娘为什么要看四书五经了,这不,人家看了活学活用,直接告诉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别只管着修身治国了,自己这个家也齐一下吧,别光顾着当甩手掌柜的,否则老娘不干了!
崔丽娘说的婉转,但是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秦修文被崔丽娘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崔丽娘眼色很好地叫小竹搬来两把圈椅,请秦修文和季方和坐下。
原本丫鬟柳儿和另外两个小丫鬟纠集了好些个小厮婆子,正在和崔丽娘吵架,说她少发了他们月钱,上个月的月钱都比这个月的多,明显就是崔丽娘来了之后自己贪污的,让她把少的钱拿出来,否则就让她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他们人多势众,又有好些人早就对崔丽娘心怀怨恨了,如今柳儿这个秦修文身边的大丫鬟打头为难崔丽娘,其他人顿时也跟上,想着不管怎么样,今天就要把崔丽娘给赶出去!
有时候人们总是有这种心理,觉得人多就是占理,就算不占理,也法不责众。
崔丽娘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脸皮能有多厚,被他们这般说了还死赖在这里不成?各种难听的话从这些人嘴里冒出来,见崔丽娘生的貌美,自然还有人会“荡妇羞辱”一番,说她靠颜色勾引秦大人,勾引不成又看上了季师爷,天天假装正经读书练字,为的全是多点机会接触大人,现在居然还敢狐假虎威克扣他们月钱,定叫她好看云云。
仆妇之间骂架,自然粗俗无比,什么样的话难听说什么。好在崔丽娘也是从别人家的后院摸爬滚打过的,哪里怕这些,脸面有时候值几个钱?靠她的本事自然也能斗个旗鼓相当,但是这些人被她管了这么多日,早就已经压不住了,秦修文又没有在众人面前肯定过她,如今只能将他请过来,了结此事。
那些仆人们哪里敢想到,刚刚那崔丽娘说要请大人过来只以为是吓吓他们,结果是真的请了大人过来了!
请了过来也就算了,没想到这小蹄子还说了一番他们听不懂的什么“齐家治国”的话,居然大人也被说动了,好像一点都没有责怪到崔丽娘身上!
不好,看来这贱人确实有一手!
柳儿心中警铃大作,连忙走到秦修文面前屈膝行礼,然后指着崔丽娘道:“大人容禀,奴婢的月银每月一两银子,是大人亲自定下的,但是今儿个奴婢只拿到了八百文。”
“对,大人,奴婢也少了一百文。”
“没错,还有奴才的,奴才的也少了!”
“肯定是崔丽娘偷拿了钱,否则怎么会好几个人少了呢?”
“大人明鉴啊!帮奴婢把钱要回来吧!奴婢家老娘病了,就指着这点钱过活啊!”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在秦修文面前指责其崔丽娘。
柳儿嘴角边隐隐露出笑意——蚁多咬死象,看你这回怎么办!就算你把大人请来了也没用,大人可不会被你糊弄了!
自从崔丽娘来了后,柳儿没少给她下绊子,可是屡屡又不是对方的对手,气的柳儿抓耳挠腮的,如今好不容易聚集了人一起对付崔丽娘,她就不信这么多人还弄不了她!
因为今日下发月钱,崔丽娘毕竟如今是单身女子,不好在屋内,为了避嫌,只得将纸笔账册拿到外面庭院里来,自己在一座八角亭下的石台边坐下,上面放置了算盘、账册、纸笔和茶盏等物,叫到一个人,崔丽娘就将他的月钱发放下去,然后让他签字画押。
如今秦修文和季方和坐在石台旁边,崔丽娘立于一旁,听到众人的七嘴八舌的指责,还没等秦修文发号施令,崔丽娘直接拿起手边的茶盏,往地上一摔!
“哐当”一声,青瓷茶盏和青石板地面发出了剧烈的撞击声,整个庭院内顿时一静,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柳儿,你说你这个月只拿到八百文,难道我没告诉你为什么只拿到八百文吗?”
崔丽娘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高声念道:“十一月初二,大丫鬟柳儿未按规定时间伺候大人洗漱,警示一次,罚钱二十文!十一月初十,大丫鬟柳儿,打翻一碗鸡汤,罚钱三十文!十一月十三,大丫鬟柳儿未按规定时辰掌灯,让大人摸黑出门,罚钱五十文,再次警示!”
见崔丽娘还要读下去,柳儿急了,连忙出声打断,强自分辨道:“这是你要罚的,我可没认下!当初大人可没说过要罚钱……”
柳儿在秦修文仿佛看透所有的目光下,越说越小声,就算是想抵赖也不成,毕竟大部分的事情就是在大人眼皮子底下做的,但是以前偶尔出错过几回,大人也从没计较过啊!
崔丽娘冷“哼”了一声,柳眉倒竖,不客气道:“大人不与你计较是大人胸怀远大,并且事多繁杂,自然不会和你一个小小的丫鬟斤斤计较,但是我不同,我初来乍到第一天接了这个管事权的时候,已经将这些条例、什么人该做什么事情都写在了册子里,也当众和你们读过,问过你们有没有问题,大家都说没有!现在倒好,真到扣了钱了又来指责我?若是今儿个她没洗好衣裳,明儿个这个没做好饭,大人还要倒等你们不成?我早就说过,每个人各司其职,各自做好各自的差事,要是做错了也推不到别人头上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崔丽娘霹雳啪啦一顿输出,然后又接连点了好几个人,直接说出来他们犯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被罚钱,被点出来的几个人吓得两股战战,直往后退,再也不敢和柳儿一起刁难崔丽娘了。
这简直就不是个女的,母老虎也不过如此了!
当时她是拿了个什么册子出来说是条例,念给大家听,可是她柔柔弱弱,说话轻声细语的,长得又脸嫩,谁将她当回事了?没想到在这里摔了跟头!
崔丽娘说完之后又是对着秦修文一跪:“丽娘管教不力,如今闹出这等事情,还请大人责罚!另外刚刚丽娘摔碎的茶盏,也请大人从我的月例里面扣。”
秦修文也知道自己从没将心神放在过这个宅子里,对他来讲这里就是临时的办公地点,里面的仆人就是和以前做家政的阿姨没什么区别,基本上不是什么大事他也没有放在过心上。
但是如今被崔丽娘这么一点破,他才发现确实如今这里事端颇多,如果再不整治,那么以后必然要闯大祸!
往往事情的成败都在于一丁点的细节,若是细节没做好,就容易功败垂成,现在崔丽娘将他的薄弱环节补上,他心中是感激的,哪怕如今明摆着是被崔丽娘当枪使,他肯定也要站在崔丽娘身后。
“这几人,油嘴滑舌、聚众闹事,堵了嘴发卖出去!剩下的人,全权由崔管事发落,若有不听令者,全部发卖,一个不留!”
秦修文直接一锤定音,指到那几个闹事者中,就连柳儿也没漏掉,柳儿顿时双腿一软,直接倒了下来。
她以为自己在大人面前终归是有些不同的,没想到大人竟然如此狠心,再想求大人开恩,却被崔丽娘直接喊了两个婆子过来堵了嘴巴绑到了一边去。
如今崔丽娘威风大甚,又有秦修文的支持,阖府上下哪里还有敢和她对抗的,只想将功补过,上前讨巧卖乖都来不及。
等到崔丽娘处理完了事情,训诫好众人告退离开了,季方和还痴痴地看着崔丽娘的背影,移不开眼神。
秦修文要走,喊了几声季方和,见对方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能拿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喂,你怎么了?”
季方和一手拍掉了秦修文在自己眼前乱挥的手,一手捂住胸口,哀怨地看着秦修文:“大人,我好像心疾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