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下起雨来简直了不得, 湿气一阵接一阵往屋里窜。
两个位面的分店已经开始布置,暗影岛擅长精细机械的制作,做了一批美甲笔刷特别好用, 摩琳将笔杆换成水晶或是稀有木材,扬言合格的附魔美甲师都该拥有与身份适配的工具, 狠狠地宰了一笔那些只为贵族效力的魔法师。
而半人马们听说宁知夏的分店计划,总算是靠谱了一次, 用萤石制作不少光疗机投入分店使用。
这天曲半青也回了暗影岛帮忙,家里难得有些清净, 只有窗外冷雨滴落的声音敲打窗台。
宁知夏开了地暖,人和猫都舒坦了, 猫猫翻开肚皮呼呼大睡,他畅快地喝着冰可乐看漫画。
“今天不忙了?”
懒人沙发紧挨着青年身边的位置凹陷了一块,奥德罗环住他的腰, 随手抽了本漫画过来翻动书页。
“嗯嗯, 休息一天。”宁知夏嘟囔着, 抬眼不经意地扫过奥德罗挑中的漫画封面——《沦为玩物的我与人鱼先生的日日夜夜》
嗬!
宁知夏心头一紧, 气血直冲太阳穴,在他翻动第一页时猛地将书夺回来。
奥德罗眼睛微眯, 略带不满的目光调转到宁知夏身上。
宁知夏装没看见,一个劲儿地赶他:“去客厅看动画片,这里不是你的教材库!”
奥德罗赖着不走:“腻了, 不想看。”
宁知夏前天被煎得滋滋冒水, 小声嘟囔道:“反正你不能看漫画。”
奥德罗沉默片刻,说道:“也行。”
这么爽快又搞什么花样?
宁知夏心里犯起了嘀咕, 合上书狐疑地偏头看去。
奥德罗眉毛轻轻挑着:“看书好闷,去不去我的位面玩会儿?”
宁知夏蹙眉不语, 像是在思索。
奥德罗适当加码:“不冷,而且有粉色海豚。”
啥?粉色的!
宁知夏立马举手:“我我我!我要去!”
宁知夏除了那次梦游就没有进入过那片神秘的海域,当他被奥德罗再次带入时,忍不住发出小小的惊呼。
与回忆里中阴暗可怕的暴雨夜不同,温暖日光下的海面是柔和的浅蓝,平静地翻动水花。
远处海岸仿佛经历过战火摧残有些残破,见不到半个人影,倒是有几个粉色的小脑袋探出水面暗中观察。
空灵美妙的曲调响起,那些小家伙似乎得到人鱼的同意,欢喜地游过来围着宁知夏转了一圈,其中一只小心凑近,用吻部试探地碰触他的手臂。
宁知夏很懂地摸了摸它光滑的脑袋,得到回应的海豚们愉悦至极,仰头应和着人鱼的哼唱,围着宁知夏转了一圈,又呼啦啦去追捕被歌声引来的鱼群。
“你怎么知道它们在这儿?”宁知夏完全没想到能一次性看见这么多粉色海豚。
“不止它们,还有几头巨鲸,不过现在去捕猎了。”奥德罗解释道,“它们的职责是守护海底的洞穴,不会离开太远。”
宁知夏来了兴趣:“是宝藏吗?”
奥德罗想了想,决定带着他直接去看。
浅色的鱼尾划破水流,奥德罗的上半身是完美的倒三角,却不是健身房那种肌肉鼓胀的身材,肌理分明,腰腹紧实,动起来力道很大。
宁知夏用力搓了搓脸,他不太敢和人鱼形态的奥德罗对视,总觉得多两眼,背脊就会蹿出种被野兽盯上的激颤感。
随着下潜的距离越来越深,奥德罗以为他害怕,将他搂得更紧,轻轻地吟唱起来。
无数自带光点的小鱼聚了过来,像漫天繁星点燃幽静的深海,宁知夏仰头欣赏着从未见过的景色,逐渐开始放松。
因为有奥德罗的能力庇佑,宁知夏没有觉得半分不适,很快被带进了一处隐蔽的洞穴。
星光小鱼们停驻在洞外不再上前,不过现在也不需要它们照明了。
蓝莹莹的光芒涨满整个洞穴,宁知夏随着奥德罗手指的方向看去,瞳孔微微一缩:“这是什么?”
如明灯般悬浮在洞穴半空的光团散发着源源不断的力量,离得近了,仿佛能看清不断收缩的脉络。
宁知夏看得失神,宽厚冰凉的胸膛紧贴向后背,奥德罗环住他,平静无比道:“我的心脏。”
“什么!”
宁知夏回头,手心贴向他的胸口,不管怎么摸都没有感受到任何动静。
奥德罗被他摸得喘了一声,扇了扇耳鳍,攥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警告似的轻咬了一下。
“呜呜……”宁知夏心疼极了,植物人都有动静呢,他家的鱼居然还缺零少件的,当即怒道,“咋搞的?说,谁把你心给挖了!”
奥德罗摆动着鱼尾,沉默片刻,轻声道:“我自己。”
出乎意外的答案让宁知夏一怔,第一反应就是那得多疼呀,一想到他的小奥承受过这种痛楚,更加心疼地拱进他怀里,扬起小脸追问:“为什么呀?主神不是很喜欢你吗?”
奥德罗像是已经完全不在意了,抱住宁知夏转了圈,鱼尾在水里搅出一串气泡,追溯着这片海域久远的记忆。
他的母亲是条强大的人鱼,从同族厮杀中得到了海域的权柄成为唯一的统治者。到了可以寻找伴侣的年纪,她用歌声引诱了陆面皇室的航船,带走了一位英俊的王子。
人鱼从未想过自己抓来的王子会不吵不闹,安心地待在小岛,听自己唱歌,陪自己晒月亮,分不清谁被谁俘获,很快她生下了一枚蛋。
破壳之后的小人鱼精致得像个玩偶,整日躺在作为摇篮的砗磲,随着小岛岸边的海浪飘浮,有时朝着父母咕噜噜吐个泡泡,有时谁也不理,离开砗磲,扭动起短短的尾巴学着母亲征服海浪的模样,独自在浅水区闷声蛄蛹。
人鱼害怕她的恋人无聊,搜罗来各种奇珍异宝给他解闷,甚至弄来了他最爱的油画材料。
随着一幅又一幅画作完成,小人鱼也掌握了这门属于人类的娱乐方式。
直到有一天,王子拒绝人鱼送来的食物,神情变得越来越哀愁。
“你想回去了吗?”
“是的,我想回去看看我的父亲。”
“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
人鱼消失了一天一夜,等到太阳再次升起时,她请海浪推来了一艘装满金银的大船。
“谢谢你。”王子欢喜起来,抱住他们爱怜地看着吻了吻银灰色的头发,驾驶着大船去往陆岸。
小人鱼此后多了一项固定日常,就是陪着母亲去一片礁石林,安静地眺望遥远的皇城。
这样的日子过了许久,陆面敲响了新皇继位的钟声,也传来了与邻国公主的结亲的消息。
消失许久的男人带领着武装精锐的战艇出现在海域,他要带走海底的财宝,也要俘获恋慕他的人鱼。
“你骗了我,人类!”
愤怒的巨浪掀起几十米高的水幕,连炮火都没发射的战船被劈得四分五裂,人鱼抓住了她的猎物,从背后搂住不断嘶吼的男人,慢慢沉入猩红的水面。
人鱼不后悔爱上人类,她只恨自己没有按照本能将他永远囚禁在身边。
最为精良的海军战队无一生还,人鱼的能力让陆面的皇室贵族生出了危机感,连绵的战火拉开了序幕,整个海陆混战死伤无数。
小人鱼也被迫加入了这场漫长的战争,直到在成年的那一天,他看见了残破不堪的陆面,平民的哀嚎比风暴还要令人绝望。
过多的海啸与声浪使整个世界仿佛陷入黑暗的恐慌,他有些迟疑了,返回深海找到了已经陷入疯魔的母亲,淡声道:“收手吧。”
人鱼拒绝了,她痛恨陆面的一切生灵与文明,仿佛这才是夺走恋人的根源。
奥德罗再次浮出海面,追随他的海豚与巨鲸炸成了碎块飘浮在周围,他抬起自己的手蹼看了看,尖锐的指甲还残存着撕裂骨肉的触感,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息。
他厌倦了,他想要结束这一切,于是向母亲提出了挑战夺取海域的权柄。
那是一场激烈残酷的战斗,以他穿透母亲的胸膛落幕。
“奥德罗,人类的爱意消散得太快,如果你遇见了,一定要死死地抓住不放!”
人鱼说完她最后的劝诫,搂住那具白骨缓缓沉入深海里的砗磲,化做了孤寂的坟茔。
奥德罗仿佛也失去了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孤独地在海中徘徊许久。
人鱼的心脏像块寒冰不会跳动,因为拥有人类的血统,他拥有了心跳,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自己与母亲的不同。
他取出了心脏,维持快要崩坏的位面,无力地露出只剩血洞的胸膛瘫在礁石,眼前只有母亲抱着白骨绝望哭嚎的景象。
就在这时,天空伸下来一只金光灿灿的大手,奥德罗掀开沉重的眼皮,听见有道温柔和蔼的声音,询问他是否愿意离开。
奥德罗觉得有点累,于是很轻地点了下头,再一次闭上了眼。
“呜……呜呜呜……”
哭声越来越大,奥德罗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指腹抬起青年的下巴,俯身吻了吻他变得通红的眼睛:“不哭了。”
“我也不、不想哭的,可是有点收不住……”
宁知夏哭得一抽一抽,他无法想象那样孤独的场面,埋头贴在他空荡荡的心口,无比温柔地蹭了蹭:“你一定很疼。”
“可能吧,忘记了。”奥德罗轻飘飘的声音落在头顶,仿佛对这些旧事不在意。
此时,人鱼能够撕裂航船的宽大手掌尽数收敛起危险的攻击力,无比温柔地轻抚着青年的后背。
水流缓缓掠过,宁知夏听见奥德罗的声音贴在耳边询问:“如果换做是你,愿意和人鱼永远住进海域吗?”
“不愿意。”
果断的回答让慵懒摆动的鱼尾瞬间僵直。
宁知夏摸着下巴思索,“光吃海鲜不顶饱,而且一直泡水里我会得风湿吧?老了之后膝盖好疼哦。”
“你说得……很有道理。”奥德罗目光垂落,声音是少有的干涩,明明没有心脏,胸口还是抽痛得厉害,这感觉真是糟透了。
然而很快,他又听见宁知夏继续说道:“所以我应该在海边建栋大房子,围个花圃,里面凿个大水池把你养起来!”
“养我?”
奥德罗茫然地眨了眨眼,鱼尾重新摆动起来。
“对的呀,人鱼有什么难养的嘛。”
宁知夏拉住他的手快乐摇晃,“然后咱们一周去海里玩一次,天气好时出海钓鱼,还能在岸边晒太阳!”
虽说是假设,宁知夏思维发散,絮絮叨叨地说上了瘾。
仿佛被青年甜甜的笑容感染,阴郁的各种念头从脑海中散去,奥德罗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好啊。”
海域的主人甩动漂亮硕长的鱼尾围在宁知夏转了个圈,薄纱般的尾鳍拂过小腿,随后一把揽住青年,头也不回地游向天光徘徊的水面。
傍晚的夕阳坠入地平线,投映出暖色调的光芒,看起来连海水也变得温暖。
宁知夏从水面破开,闭眼甩了甩水,和奥德罗坐在一处浅海沙滩,头碰头挨在一起,任由碎金般的水浪不停冲刷身体。
“小奥你的尾巴好长哦!”只没过腰的水流相当清澈,宁知夏看着水下的鱼尾忍不住发出赞叹。
“嗯,我很长。”
奥德罗被余晖晒得懒洋洋,掀起眼皮应了一声,扬起鱼尾拍向水面,将涌来的海浪拍了回去,溅起的浪花如碎珠般滴滴坠落。
人鱼的鳞片必须精心养护,那是抵御外敌的盔甲也是讨取伴侣欢心的有力武器。
宁知夏像个小乡巴佬一眼,“哎呀哎呀”叫个不停,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这些如珠宝般的鱼鳞。
是谁家的小鱼这么漂亮啊?哈哈,当然是宁知夏家的!
曾经摘下被当做礼物赠送的鳞片已经重新长好,只是颜色要比周围的浅一些。
“以后不要再拔了,多疼啊!”
奥德罗偏头答应,顿了顿忽然说,“你亲亲就不疼了。”
“想得美吧你。”
宁知夏哪里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红着耳朵避开那道惹人心跳加速的注视,手指漫无目的地在鳞片表面抠来抠去。
当指腹不小心滑入一道鳞片之间明显的裂缝,摇摆的鱼尾瞬间绷紧。
宁知夏停顿了下,低头奇怪地“咦”了一声,伸手打算再抠抠,手腕被人紧紧握住。
“不用好奇。”
奥德罗微微笑,拉住他的手覆上去,暗示性地朝手心顶了一下,“你见过的。”
宁知夏呆愣地眨了眨眼,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地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惜道歉已经晚了,宁知夏被起了兴的人鱼拉入海中常去的礁石群,涌动的水流让他们上下起伏,连带着嘴唇也若即若离地碰触。
冰凉的螺纹擦过腿根,奥德罗面上一派冷静淡然,手上的动作却愈发亢奋,很快两岸山峦被大力分开,宁知夏直直地坠入唯一的支撑点,可怜地叫出声,只能夹紧海域唯一的小船飘飘摇摇。
。。。
一波接一波的水浪重重拍打礁石,两人都爽得停不下来。
陌生的语调如吟唱般在耳畔轻声低语,宁知夏被湿热的气息撩拨得又是轻轻一颤,抓紧了对方的手臂,追问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双浅色眼瞳里涌动着汹涌的情愫,奥德罗没说话,喉间溢出几声轻笑,低头亲吻他水亮亮的嘴唇。
他想过如果宁知夏斩钉截铁说完那声“不愿意”后没有其他解释,自己会不会把他困在这个只有他的世界。
奥德罗想,应该是不会的。
人鱼的低吟被海风温柔地捎向远方无名的坟茔,整片海域都听见那声如誓言般的回答——
我渴求你的爱,更胜于得到你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