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猫爪好奇地伸向随意搭在椅背的黑蕾丝手套, 歪头拨了拨,在主人的巴掌落向屁股前,乖乖地缩回怀里揣好, 伺机等待下一次行动。
可惜现在无人注意它们的小动作,宁知夏低头神情专注, 皱眉打量着摆在桌面那双手。
“我知道你们一定没见过这些玩意儿,这其实是一种很严重的皮肤病!我尝试过无数种方法, 任何魔药都无法将它从我的甲缘根除!”
魔女的声音充满困扰,她实在太久没有当着旁人的面将手套脱去。
“嗯……额……”曲半青摸着下巴, 嘴唇嗫喏着想要插话,“其实——”
“其实这在魔法师中很常见, 每一位善于制作制作魔药的魔法师永远摆脱不了它的困扰……”
摩琳露出我都懂的表情,摸出一根小棍子挥了挥,凭空浮现的丝巾飘来脸颊揩了下眼泪, “或许我一辈子都只能戴着手套度日, 唉, 它太难看了, 难道这就是成为魔女的宿命……”
“打、打断一下。”
在她暗自神伤的第二十三分钟,宁知夏再也忍不住了, 捏住她的指尖左看右看,严重怀疑自己的认知是否在对方夸张的描述中出现偏差。
他纳闷地看了一阵,无比茫然地嘀咕, “这不就是长了点倒刺嘛!”
“天呐, 这种皮肤病叫倒刺吗?”
摩琳惊讶地感叹完,又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果然听起来就很邪恶,看来你们这里也有人深受其扰。”
宁知夏心累地强调:“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
魔女的十指与她的漂亮外表不同, 也许是经常接触药剂的缘故,短圆的甲床周围布满了许多冒白边的倒刺。
其中有几个手指看起来情况严重,指缝上翘的三角状尖端像是被撕扯过,虽已结了血痂,还一直残留着倒卷的毛刺。
事实上长倒刺是很常见的现象,尤其是干燥地区或者是秋冬时都会出现。
一般来说为了照顾客人的情绪,直接安排合适的前置步骤就好,一直吧啦吧啦念叨“哎呀您的手好多倒刺”这类推销话术更容易招人烦。
不过宁知夏万万没想到,这位魔女小姐自己的话匣子开了就没合上的意思,简直就像百度问诊,快给自己诊出绝症。
“听说你可以装饰指甲壳,就像贵族小姐们涂抹花汁一样,我的使魔知道后一直劝我来试试……”
摩琳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卷缩起手指,大抵还没有那位魅魔拥有如此糟糕的手部情况。
她观察着宁知夏的神色,真挚的请求着,“我也想做次美甲,至于这些丑东西……就请你尽量忽略它们……”
宁知夏一愣:“忽略?”
“是的。”摩琳有点难过,她曾经找过位贵族服务的美容师,可对方看见她手部的情况认为会传染,死活不愿意为她服务。
她害怕宁知夏也拒绝,连忙做出保证,“你别害怕,它们真的不会传染。”
“我当然不怕。”宁知夏甚至被她严肃的语气弄得有些想笑,坐到工作台里,自顾自地翻找工具,一派轻松地说,“如果你想让手指变得好看,那就得解决问题。”
摩琳惊愕道:“你的意思是……能治疗?”
“他当然能,因为这压根就不是什么皮肤病。”曲半青慢悠悠地倒了杯花茶,推到她手边,转身去卫生间打了盆温水过来让她泡手。
这就要开始泡药水了吗?
摩琳凑在水盆边缘,蹙眉细致地观察片刻,又用手扇闻,疑惑道:“这是什么药水,看起来和普通温水没有区别……”
“对,对,因为它本来就是一盆普通的温水。”
再磨蹭下去水都凉了,曲半青和宁知夏直接一人抓一只手,利落地按进盆里。
大概泡了七八分钟,宁知夏从把她的手捞起来擦干,开始处理已经发软卷曲的倒刺。
“你是想拔掉吗?”
摩琳一脸担忧,“我拔过,那些肉皮就像生根似的,越拔越往下裂开……”
“停停停……”曲半青龇牙咧嘴地颤了颤,捂住耳朵赶紧跑开。
宁知夏听得手指幻疼,推开她挡光的羊角,拿出指甲剪同她保证:“是剪掉,一点都不疼。”
“好吧……”摩琳不是很相信,还是安静下来,因为趴在腿上的小猫看起来很困,已经把脑袋埋进了两爪中酝酿睡意。
宁知夏的指甲钳是很薄的弧形刀面,贴与起皮部分的根本直接剪断只留下一层两三毫米翘起的残余毛边。
这时就该用到小圆柱状的打磨头了,但为了保护钻头,不能直接沾水,宁知夏挖了坨香膏让摩琳自己搓匀。
等到甲床周围微微泛起油润的光泽时,钻数调整到2万,沿着指缘逆着修剪的方向横向打磨。
因为泡水和涂过香膏的缘故,周围不再干燥,就算看着吓人的钻头磨擦而过,也没有丝毫痛感。
摩琳迫不及待地问道:“刚刚涂的是什么?”
“护手的香膏而已,是其他位面的一群狐狸崽做的,等会儿你拿一罐走,记得每天都要涂。”
宁知夏说着,觉得是时候催催白竹别只顾着吃零食,最好再出点指缘油之类的新品出来,等到入秋应该能排上用场。
摩琳露出一副谨遵医嘱的表情,身边自动飘出一卷羊皮纸,刚才宁知夏所说的话顷刻间浮现在纸页。
宁知夏一愣,不禁喃喃:“好智能的魔法,用来做会议记录该多爽!”
曲半青恨铁不成钢地瞅着他叹气,都是魔法了还想着当牛马!
除了一些破皮后的血痂,处理完倒刺的十指细腻光洁。
摩琳万万没想到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完自己口中的皮肤病,惊喜地感叹自己总算不用戴手套遮遮掩掩了,决定等回去就把十根手指都戴满珠宝戒指去上城区嘚瑟。
宁知夏又嘱咐她几句注意保持手部抖动不要清洁过度,得到保证后这才进入正题设计起美甲款式。
魔女的本甲太短,想要做出花样就得延长,不过她的手型细长漂亮,加上混血立体的妖冶五官,可以说与长水滴甲型堪称绝配。
“嗒嗒嗒……”
摩琳贴好了一手甲片,五指凑到胖橘面前合拢又张开,像朵食人花似的将胖乎乎的猫脑袋“一口”包住。
胖橘咕噜了声,扭头瞄向宁知夏,圆溜溜的猫眼写满了疲惫——
你们看她啊……
“乖,让让客人……”宁知夏敷衍地哄了哄,将另一只手的甲片贴好后,全部刷上透灰色打底。
接下来他取出一坨雕花胶,在调色纸用银色小拨片展示什么叫徒手生花,一溜串姿态万千的花瓣很快摆满一排,像小饼干似的送去照灯。
凝固后的花瓣还需要上色,曲半青顺手接过来,镊子夹住海绵蘸取色胶,一点点轻轻拍打在花瓣,这样染出的黑紫渐变过渡自然,可以算是喷枪的平价代替。
大的花瓣在下,小的在上,参照花朵盛放的姿态,将这些每一片形态不同花瓣叠了两层,不多时,带着一丝神秘的黑紫色菟葵花在食指与小拇指逐渐盛开。
光是这一套操作下来,精致度就胜过贵族小姐们的指尖百倍。
然而当得知这不过是这套美甲最简单的操作时,摩琳倒吸一口气,并在自己屁股底下塞了个坐垫。
宁知夏又找出完全没用过的软镜子,拿着小弯剪修成一小片椭圆,用粘钻胶固定在食指中央。
孤零零的一块,看起来简直像粘了颜色古怪的口香糖那般糟糕。
“额……”摩琳欲言又止,难道这个世界的审美有如此大的偏差。
宁知夏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用拉线笔粘着造型胶绕着一圈镜片填满空隙,又稍稍抖动笔尖,待到蹭上银色魔镜粉后,刚刚的流痕逐渐有了莨苕叶雕花的质感。
“魔镜!”
等到烤灯结束,摩琳惊喜地看着甲面的缩小版魔镜,精致程度显然超乎她的想象。
宁知夏又在底部贴了水滴状的碎钻,这才开始下一个甲片。
为了贴合诡异神秘的氛围,宁知夏找了白色贝母在甲面中央拼凑出长方形,刚开始摩琳还以为他是想做自己的眼睛,等周围的造型胶绘制出繁复的花纹再蹭粉之后,从惊觉原来是城堡的彩色花窗。
想要这些装饰保持光亮,一是要照灯时长足够,二是要蹭粉力度均匀,宁知夏为了避免斑驳,抿着嘴刷刷用力,忙活一通下来,好在效果对得起快搓充血的指头。
等到最后的无名指,宁知夏纠结片刻,又开始对流麻蠢蠢欲动。
曲半青表示他是人,不是肝上长了个人,真的大可不必,宁知夏叹气,只能选择用造型胶描画花卉缠绕的三头烛台。
这没什么难度,烛台是这类风格常用的元素,为了增添精致感,宁知夏换了最小号的拉线笔眯着眼画了许久。
正当曲半青松了口气时,就见这家伙停下笔,歪头看着甲面一阵,转身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小灯珠。
曲半青满脸警觉:“你干嘛?”
宁知夏小声哔哔:“都是烛台了,蜡烛上面总得发光吧?”
曲半青大为离谱:“你干脆装电路板算了!”
“也不是不行……我刚学了一点……”宁知夏为难道,“不过甲片可能就得改改……”
为了保证不会亮着亮着就熄灯,甲面背后得附带插纽扣电池的电路板。
曲半青发现他没开玩笑,心道这不就和流麻美甲差不多麻烦吗!
“如果是想要亮灯的效果,倒也不必麻烦。”
摩琳听他们讨论许久也来了兴趣,掏出魔杖挥了挥,桌面凭空出现一粒石头,“这是拥有魔素的黄水晶,或许能达到你想要的效果。”
“这样啊……”
宁知夏一般感叹着好神奇,一边直接用小锤子“啪嗒”砸下去。
他选了三粒形状合适的固定在蜡烛之上,银器烛台仿佛在灵动摇曳的光影之下更加奢华逼真。
另一只手也是差不多的操作,只是魔镜的材质由软镜子改为了中空模具,中间填满了欧珀粉再用最小的珍珠在周围点缀。
接下来还有细节需要完善,然而位面的通道早就关闭。
他们仗着奥德罗没在,一直忙活到后半夜,中途休息着趴沙发上任由小猫踩背,曲半青甚至去厨房煮了几袋方便面招呼两人一起解馋。
方便面总是在凌晨之后变得美味加倍,宁知夏呼呼嗦着面,余光瞥见储物间,鬼使神差地扭头贴在门板。
隐隐约约的水流声在耳畔回荡,宁知夏盯着门把手片刻,最终选择转身走开。
如果以后这栋楼出现漏水反潮,他一定会拿着账单找奥德罗那家伙算账。
一通忙活下来,天光微亮,仿佛是要把摩琳从前没有享受到的美甲服务一次满足到位,宁知夏在保持风格配色统一的情况下尽情炫技,保证让她不白来。
在西格大陆的贵族们还用花汁蜂蜡染色时,水滴尖甲独有的冷傲与诡秘繁复的装饰搭配得极其融洽,足以与皇室的工艺品收藏媲美。
摩琳感动不已,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向那些自视甚高的美容师工艺者炫耀,在利用魔法卷轴传送回去之前,交给宁知夏一袋金币。
“账户到账,5万元!”
仙乐响起,宁知夏和曲半青高呼搞钱万岁,顶着黑眼圈,心满意足地回楼上补觉。
与此同时——
堆满卷轴与魔药瓶的红顶小屋里,温暖的金黄色火焰在壁炉跳动,一头毛发杂乱的小狼俯卧在地毯呼呼大睡。
随着脚步声响起,其中一只耳朵像是条件反射般,从头顶自动升起来。
它困顿地抬头,双眼紧闭着嗅嗅,苔绿色的裙摆拂过鼻尖,瞬时精神地睁眼站起来。
“主人你回来啦!”
小狼簌簌摇着尾巴追在魔女身后,有些低落地撇着耳朵说,“对不起我睡得太熟,没有去门口迎接你……”
“没关系,皮皮还在长身体,需要大量的睡眠。”摩琳脱掉斗篷,笑嘻嘻地摸着小狼的脑袋,“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乖乖吃饭啊?”
“有、有的!”
小狼蹲坐下来,一双眼睛灼灼发亮,“我有吃掉两条火鸡腿,还用你教的魔法洗了碗!”
“哎呀,皮皮真厉害。”摩琳挠挠它的下巴,神色一顿,注意到毛毛里夹杂着一些石头渣。
“我趴窗口看小孩子玩球……被他们发现了……”小狼低落地压低耳朵,“没有砸疼我,只是窗户碎掉了,对不起……”
半兽人总是很难被接纳,摩琳叹了口气,很快又笑起来,把手指展示给小狼看:“皮皮快瞧,我手上的病好了,还做了美甲!”
“哇!是那位住在魔法玩具屋的大人吗?他好厉害!”
小狼用爪子小心翼翼地碰碰,瞬间兴奋起来,嘴筒子一个劲往她手心□□,讨要摸摸头。
“漂亮吧?”摩琳捏了捏它头顶的大耳朵,眯着眼笑道。
小狼高高地支棱着大耳朵,很诚实地大声说:“嗯!好看!就像施了魔法一样!”
“对啊,就像魔法,他就拿着奇怪的钻头……”摩琳激动地向自己的使魔描述着,忽然声音渐渐慢了下来,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低声喃喃,“魔法……”
小狼歪头:“主人?”
摩琳盯着指甲发呆许久,倏地起身,大步流星地往魔药室走去。
她身后的小狼疑惑地眨眨眼,很快听见主人的呼喊,立马开心地摇着尾巴颠颠地跟上前去……
宁知夏睡到下午,记起还有预约的客人上门,起身开工干活。
经过昨晚的各种炫技,客人想要的渐变珍珠甲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可以轻松拿捏。
等送走客人差不多又快七点半了,宁知夏伸了个懒腰宣布:“晚上让我来做曲奇吧!”
曲半青面露纠结,半晌才说:”也……行……吧……”
宁知夏抱着手臂不满:“我有进步的,上次波波就吃了一块。”
“是啊……”曲半青充满无限感慨地说,“所以我这辈子头一次知道海怪中毒会全身黢黑……”
宁知夏:“……”
就在他低头心虚地玩小猫尾巴时,一声呼喊传入屋内。
“宁先生!”
他打开门,瞧见摩琳头发散乱满脸兴奋地说,“我有个实验,想请你帮忙!”
“我?实验?帮你?”宁知夏迷茫地指着自己,真是好小众的连接词。
“听我说啊……我用魔素药水制作了几瓶色胶,利用甲面的黄水晶作为做媒介,然后——”摩琳略微激动地提高了声音,她举起自己的手说道,“你瞧!附魔成功了!”
曲半青震惊:“什么?!”
宁知夏看着烛台顶端流光转动的光点,不禁张大了嘴:“哇……”
曲半青疑惑扭头:“你知道附魔?”
“不知道,但是好看。”宁知夏老实巴交地回答,顺手戳了戳摩琳甲面的黄水晶。
“很简单,就相当于储存在指甲的便捷魔咒。”在曲半青还未来得及阻止之前,完全为实验成果上头的魔女随意地一挥手,“就像这样——”
“砰!”
伴随着一道红光从她指尖闪过,他们面对的厨房发出爆炸般的巨响,锅碗瓢盆四分五裂,扬起的余波差点将宁知夏掀飞——
“咔哒。”
混乱之中,储物间的门忽然被人打开,黑乎乎的烟雾使得随余波浮动的银灰色长发格外显眼。
奥德罗扶住门框,在死一般的寂静后,缓缓看向站在三人中满眼无措的青年,语气里竟带着一丝笃定地开口——
“宁知夏又炸厨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