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城连日酷暑, 终于在这天休息日的夜晚迎来了铺天盖地的大暴雨,院子里蔫巴好几天的花草藤蔓欢喜地扭动枝条,就差拿块毛巾就着雨水搓澡。
朦胧黑影晃过青石板, 银灰长发的俊美青年撑着一把透明雨伞,抬手捏住三花猫的后颈, 将它从树干摘下来。
小猫感激地叫了两声,啪嗒啪嗒踩着水花去了屋檐下, 埋头清理打绺的毛毛。
而他看上去挺喜欢这种湿润的天气,站在溶溶夜雨中多停了片刻, 余光才顺着三花猫头顶,慢慢地瞥向小屋那道被雨水敲打的窗棂。
“一颗月光紫罗兰, 一颗浅蓝,再来一颗浅黄.冰糖……”
宁知夏背着天使小翅膀,像个勤劳的搬运工, 抱着亮晶晶的碎钻先在粘钻胶上怼一圈, 再投放到甲面合适的位置。
似乎是因为身体变小了, 这样飘来飘去的制作方法竟然精准度更高, 没一会儿就完工一排甲片,一直围观的吊兰很有眼色地用枝条帮忙将甲托放进光疗机。
“看起来你适应得不错。”
奥德罗收了伞进屋, 随手将折下的两支黄白月季插入矮几的花瓶。
“噫!”——当然!
宁知夏嘚瑟地绕着自己的劳动成果飘了一圈,稳稳地停坐在月季花瓣上,指了指时钟, 又拍拍肚皮, 示意现在快到了点心时间。
曲半青这两天沉迷制作娃衣,烤小饼干的工作逐渐落到了奥德罗头上。
与宁知夏的焦炭锅盔不同, 不过只按教程做了一次,成品与外面甜品店售卖的曲奇没什么两样。
“红茶味如何?”奥德罗垂眼, 拨了拨对方身后的小翅膀。
宁知夏想了想矜持点头,推开他动来动去的手指,又飘到桌面的手机屏幕啪啪踩字——
[还要咸芝士味的!]
“有品。”奥德罗向他投去一个称赞的眼神,转身挽袖子进了厨房。
“我从来不敢想,有一天会看见奥德罗在厨房慢条斯理地做小饼干……”曲半青整理着剩余碎布,偏头往那个方向瞟了一眼,低声嘀咕,“诡异,太诡异了……”
有什么诡异的?诡异的应该是自己明明每个步骤都照着食谱制作,成品居然连吊兰和外面的垃圾桶植物都不买账!
宁知夏慢慢飘起来,幽怨地叹了口气。
“哦,你来得正好。”
曲半青抬眼见他飘过来,眼睛瞬间亮起来,朝他热情招手,“快试试这个,我保证你喜欢!”
宁知夏看清他手里拿着一件米棕色的熊耳斗篷,摇绒粒材质一看就很暖和。
滚呐,我才不要反季节穿搭!
宁知夏躲避着对方热情洋溢的视线,毫不犹疑地掉头就飘。
就在他“啪叽”一下落到胖橘的头顶时,熟悉的哒哒蹄响在门外响起。
噢噢噢,坏坏小马来了!
宁知夏眼睛灼灼发亮,他从来没有这么期盼过这些坏马的到来。
“人类?”
赫卡特进屋后,视线搜寻了一圈,才跟想起什么似的,低头看见站在工作台中央,不停搓手的那一小团身影。
在宁知夏飘近的瞬间,他摸出一个水滴状的小瓶子塞进他怀里:“来来来,这个给你。”
金色血液在透明的水晶瓶里晃动,宁知夏连忙牢牢抱住,他完全想象得到哈帕斯顶着满头包,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宁知夏歪头看看他身后,发现没有别的小马,好奇地比划两下。
“哈帕斯被揍得挺惨,主人认为我们太闲,安排了不少事,总之其他兄弟都还忙着,只能让我过来一趟……”赫卡特忧郁地垂着眼,脸上还有几处为消散的淤痕,捧着手心里的小幽灵低声细语地回答着。
哎呀,这么惨。
宁知夏用小手摸了摸这匹半人马脸侧的伤痕,严肃地“唔唔”两声,表示要记住教训下次不能再犯。
赫卡特温顺地眨眼:“嗯嗯嗯!”
曲半青在一旁,低头看见四只快要踏出欢快碎步的马蹄子,冷冷地嘁了一声。
让这家伙去厨房走一圈,大概奥德罗的红茶曲奇就不需要再放红茶碎了。
等送走了赫卡特,曲半青帮忙把水晶瓶的木塞“啵”的一声拔开,放到桌面。
“好了,喝就完事了,你再怎么看也不会改变这是血液的事实。”
曲半青隔着白袍兜帽,戳了戳宁知夏的小脑袋。
他已经抱着瓶子纠结了好久,瞪着眼睛盯着里面晃动的金色液体。
在不断的催促声中,低头凑近耸了耸鼻子,浓郁刺激的腥气冲进鼻腔——
“口区!”
宁知夏痛苦地偏头干呕,打算再做做心里建设,至少得等着奥德罗把香喷喷的小饼干端出来。
曲半青愁得像个劝犟种小孩吃药的老妈子,就在他想找倒杯蜂蜜水,余光不经意地扫向窗户,整个人浑身僵硬——
那是一只诡异的矩形瞳孔,紫红瞳仁像是在搜寻什么似的慢慢转动,露出眼角猩红的蛛网血丝。
在与之对上视线的一秒,宁知夏呼吸一窒,仿佛产生被撒旦注视的错觉,惊惧得手里一滑,水晶瓶直接骨碌碌跌落在地板摔得四分五裂。
曲半青吸气:“哦豁!”
金色血液在接触地板的瞬间,滋啦一声化为金光消散,只留下一地黯淡无光的碎片渣子。
啊!啊!啊!我的药!
宁知夏着急地围着碎片渣渣飘个不停,眼看着无力回天,像一坨悲伤棉花糖软绵绵地跌坐在地。
他泪光闪烁地盯着屋外像山羊般的横瞳眼睛,脑袋一仰,又是害怕又是气愤地崩溃大哭!
“哭什么?”
奥德罗不疾不徐的询问打断了他的哇哇大哭。
宁知夏只觉身体一轻,被两根手指提溜着放到掌心,还没抽噎两声,怀里就塞来了一块香气浓郁的曲奇饼干。
他顾不上啃饼干,叽叽咕咕地指向窗外,两团幽蓝鬼火汹汹燃烧,变得快比核桃仁还大,可以想象,幽灵啰啰的情绪有多激动!
奥德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神色表现得十分平静。
“它是谁?”曲半青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不安地问道,其实他更像问这是什么玩意儿。
“西格大陆的魔女,摩琳。”
奥德罗轻轻地打了个响指,房门打开,印着星蓝花纹的魔法袍拂过门框时,他垂眼安稳般对掌心里抖动着荷包蛋眼圈的小幽灵轻声说道,“也是变形魔咒的创造者。”
宁知夏吸鼻子:“嗯嗯?”
“请原谅我的唐突,先生,我只不过是在清理使魔赠与我的玩具屋,倒不曾想到里面别有洞天,能与尊敬的权能者相遇。”
在进屋的瞬间,这位魔女已经变成了正常体型,编成麻花状的暗红长发侧落于胸前一侧,长得快要触及脚踝。
随着她轻盈的步履,帝政裙苔绿色的裙摆在魔法袍里若隐若现,如果忽略掉头顶一对小巧的羊角,看起来就像一位独自游玩的贵族少女。
宁知夏的两团鬼火逐渐恢复成花生粒大小,像打call般上下晃动,有些克制不住地朝对方飘去。
“宁知夏。”头顶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呼喊。
啊!
宁知夏像是忽然惊醒般身形一顿,立刻回神晃着脑袋,缩回对方的掌心乖乖坐好,反思自己刚刚是怎么了。
“她的本体是魅魔,少看她。”
奥德罗垂下眼睫,盯着对方的小脑袋轻声提醒,指尖随意在半空一点,几颗冰球瞬间砸向快看痴了的曲半青。
“啧!”
曲半青猝不及防被冰得打了个寒颤,抹掉脸颊残余的冰水,有些忌惮地躲开面前笑眯眯的魔女,清醒的脑袋让他回忆起女孩羊首人身在窗外窥视的模样。
“别怕,我可没有要伤害你们的意思。”摩琳无辜地眨巴眼睛,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毕竟是种族天生的诱惑力,她自己也很难控制。
宁知夏摆摆手,表示不用担心。
他晃悠悠飘起来,瞪圆眼睛盯着奥德罗看了片刻,再回头看向少女,拍着胸口吁了口气。
嗯,对美貌的阈值提高了。
摩琳像是被他举动可爱到了,被黑蕾丝手套裹住的手掩住嘴角,轻声笑起来:“看起来我的变形魔咒很适合你,先生。”
谢谢,但是我想回到178的日子!
宁知夏表情严肃地指了指地板的水晶瓶碎片。
“帮他解除魔咒吧,就今天。”奥德罗瞅见他态度坚决的小眼神,摊手对魔女说道。
曲半青闻言,看向自己做的那堆漂亮娃衣,有些遗憾的小声叹气。
“当然,当然没问题!”
毕竟把对方吓坏,导致血液消失也有自己的责任,魔女很爽快地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她重新出去了一趟,拿着坩埚和各种瓶瓶罐罐回来,似乎要开始制作解除魔咒的药水。
“银菊草,魔素晶石,龙牙草……”
紫色坩埚悬浮在魔法火瓶上空,快要被绿莹莹火焰包裹起来,随着不同的材料丢入其中,里面的药水逐渐开始咕噜噜变色冒泡。
她又拧开了一管装着看不出什么液体的玻璃试管,直接整瓶倒进去。
曲半青小声嘀咕:“你别说,她熬煮魔药的手法和你做饭如出一辙……”
宁知夏气得撞了下他的鼻子,飘到坩埚旁歪头仔细瞧。
“想要什么口味?”摩琳用汤勺搅拌着坩埚,有些骄傲地抬高下巴,“不管什么味道我都能调制出来,绝对不影响药效!”
宁知夏老实巴交地守在坩埚旁,抬头对她眨眨眼——
伯牙绝弦少冰微糖,谢谢。
可惜这属于超纲范围,摩琳洒了点金色花瓣进去,里面的药水泛起清甜的香气。
等到火焰燃到最大时,她放下汤勺,手掌伸向雾气弥漫的坩埚上方,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轻声吟唱着复杂枯燥的咒语。
霎时间屋里的光线暗了下来,衣袍与长发随着涌动的魔力缓缓浮动,绿莹莹的火光映照在她从容平静的面容。
真不愧是连奥德罗都能记住姓名的魔女,曲半青惊叹地长大了嘴。
奥德罗却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因为至高无上的权能,将对方源源不断的吟诵声在耳边自动翻译——
摩琳:[快成功快成功……让我一次装个大的求求了……]
越来越多的魔力涌动在坩埚周围,宁知夏看得起劲,张开小手当气氛组,在心底大喊——玛尼玛尼轰!
“砰!”
坩埚上空升起一小团蘑菇云,很快雾气散去,碧色的魔药如平静的湖水般轻轻荡漾。
“成功了,看起来相当完美!”
摩琳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地凑到宁知夏面前。
宁知夏闻了闻,感觉没什么怪味,想着原创就是靠谱,低着头在汤勺边吸溜吸溜喝了几大口。
摩琳迫不及待地问:“味道怎么样?”
“还行。”宁知夏咂咂嘴细品一番。
随后眼睛一翻,在一阵惊呼声中,咚地一声晕倒在地。
十分钟后。
卧室窗帘的缝隙洒落一角星光,宁知夏闭着眼,双手习惯性地在枕头两边摆出投降模样,很没气势地睡得昏昏沉沉。
这是奥德罗第二次看见人类熟睡,借着检查身体受魔药影响程度的借口,房间里只有他和熟悉的另一位恢复如常却陷入昏睡的青年。
人在睡眠时总会进入各种奇怪的梦境,但他不会,因为对于他的种族而言,除了死亡,眼睛压根就不会闭那么久。
奥德罗借着月光,平静地打量着青年的面容,没过一会儿,就忍不住捏一下脸颊,揪一下鼻子,随着目光下移,逐渐停留在薄被遮盖的胸膛。
不多时,银灰色的长发倾泻在薄被,奥德罗安静地垂着眼,聆听着那颗温热的心脏藏在肋骨底下有力地跳动,眼睫遮掩的浅色瞳孔闪过无数情绪。
这是不对的,这是不对的……
脑海里一个独享宝珠的念头刚一冒起,心底反驳的声音就随之奔涌而出。
片刻后,奥德罗喉咙里诱惑人心的曲调化为无意义的咕噜,有些闷闷地叹了口气。
热啊,重啊,闷啊……
宁知夏的脑袋像是蒙着一层薄纱似的睡意,覆在胸口的重量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难受地“唔”了一声,勉强半眯着眼睁开。
“你在干嘛?”
宁知夏觉得像蒸笼似的周身发热,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推了下对方银灰色的脑袋,胡言乱语般问着,“是在演小美人鱼的童话小剧场吗?”
奥德罗撑在他身侧,鼻尖蹭过鼻尖,留下一点舒服的冰凉触感。
在对方仰着脑袋追来时,又狡猾地侧过脸,移到耳侧轻声问道:“那你是王子吗?”
“不是……嘿嘿……”宁知夏傻笑两声,耷拉着眼皮嘟哝着,“你也不是小美人鱼……”
奥德罗眯起眼:“那我是什么?”
宁知夏含糊不清地说:“你是…嗯…大美人鱼!”
黑暗中,奥德罗的睫毛轻轻颤了颤,随即轻笑出声,他的手从温热的胸膛移开,不想再问下一个有些惊悚的问题,只安静地看着刚一说完,又陷入沉沉的睡梦之中的青年。
不多时,轻柔的安睡曲在房间里缓缓流淌,悬停在房门外的金属尾巴也随之收回。
曲半青打了个哈欠,轻手轻脚地下楼请魔女小姐吃小饼干,顺便介绍介绍本店业务。
夜风拂动,窗帘后的微光亮起又暗淡。
宁知夏翻身坐起来时,屋里没有开灯,一个人在光线昏沉的房间里默不作声地眨眨眼,耷拉着脑袋开机重启。
过了快七八分钟,楼下的说笑声渐渐穿入耳中,他抓了抓头发去洗漱。
推门下楼时瞧见摩琳和曲半青正在客厅喝茶。
“哟,醒了啊。”曲半青见到楼梯上的呆瓜,朝他笑了笑。
“唔……”
宁知夏在屋里看了一圈,倒是没见到奥德罗,抬手按住老是乱翘的头发,傻乎乎地问道,“我睡了多久呀?”
“一天一夜。”曲半青啧啧感叹,“真是比猪都能睡。”
宁知夏皱了皱鼻子:“哼哧哼哧。”
昏睡只是魔药的一点副作用,在宁知夏看来比喝充满腥气的血液要容易接受得多。
等摩琳替他检查完,宁知夏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道谢:“麻烦你了,让辛苦你多来一趟。”
“我倒不是因为这个……”摩琳举起自己被黑色蕾丝手套紧紧包裹的双手示意,“或许,接下来需要请你帮忙了。”